《静敛流光》陆嘉

8、静敛剑

　　看着赵鸿烈离开，晨庭轩目中神色变幻，最终还是笑了出来，这笑容不同于平日清敛，而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狂傲放肆。仿佛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褪下了那个贵族佳公子的外壳。
　　虽然明知对方一直是个善于伪装的人，但这样瞬间真实的晨庭轩却令华容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他低头饮酒，回避了晨庭轩的笑容。

　　日子在平静中过了两天，待到第三天的清晨，该来的终还是来了。本来平静的客栈忽然异常喧闹起来——空置的另外五间雅室内也住进了四男一女，虽说他们都是深居简出，但那些弟子们却是来去频繁。所以连这个一向冷清的别院精舍也都时常可以见到身佩兵刃的男女来去。

　　晨庭轩推开窗户，早晨清冷的寒气一下子灌了进来，他将自京中随身携带而来的长形包袱放在桌上，一层层解开，在蓝色的软布上，安静地躺着一把鞘色古旧的长剑。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凹凸不平，刻有繁复家徽的鞘身，神情肃穆起来——这是晨家两百多年的荣光与骄傲，是晨氏历代家主传承的信物。如今，它就在自己手中。

　　甚至比两代帝朝都更加悠久的晨氏家族，素以谨慎持重闻名，虽然少有翻覆之祸，然而却也难以在涌动的时局中把握机会，日复一日，竟至没落。面对旁人的讥笑和亲族的鼓动，每一代家主却都只还以沉静的微笑。

　　但是有谁知道，他们夜夜枕剑不能入睡。

　　在每一个漫漫长夜，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压制下那心中恍若火焚一般的热血激狂！

　　身为晨家最出色的子孙，自先祖那里承袭而来的叛逆与躁动，这是两百年前那个敢于持剑劈断御座的英雄血脉，怎么可能轻易息掩？

　　渴望自由，渴望恣意，渴望轰轰烈烈，渴望生于血火。

　　然而，身后所背负的庞大家族。行止稍有差错，将会拖坠全族......万劫不复！

　　这样的强自按捺，在云淡风轻中过完自己的人生，然后在儿女环簇中，憾恨闭眼！

　　曾经跟随父亲去过晨氏家祠，首位上那一行历代家主的牌位，每一个都自误了人生。这样的日夕煎熬，怎能不早早便斑白了双鬓！父亲便是眼前铮铮的明例呵。

　　如今，自己手中的静敛古剑已经整整有九十七年未曾出鞘了！时光荏苒，有多少代家主曾经在寂寂深夜，轻柔摩挲那古旧的剑鞘，少年时的激狂就如古剑一般被深深封鞘，不见天日。久了，连剑鞘上浮凸的族刻都被磨成了温润光滑。

　　现在，到了它出鞘之时吗？！

　　第一代家主亲手亲剑入鞘时，曾经立下家规——不到生死存亡之际，晨氏子孙永不能拔出静敛剑！

　　明锐，静敛。曾经是江湖上最富传奇的名剑。两百多年前，他们与承光剑并列为江湖三大神器。

　　它们的主人持着它们开创了新的时代。

　　承光剑成为帝王佩剑。

　　方氏明锐。

　　晨氏静敛。

　　然而，落魄时的知交好友却在联手开创了新的时代后......风流云散。

　　史家庄穆——“高鸟尽，良弓藏”
　　诗词哀婉——“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谁能真正知晓故事背后的故事？谁能知道在深寂的宫院中曾经有过怎样一段恩怨情仇？

　　在方氏家祖被帝君赐死后，晨氏家祖便立誓永不见君面，可是在他临死之际喃喃呼唤的又是谁的名字？

　　到底是谁摧毁了谁的人生？

　　在天下、王权面前其实都没有意义。

　　但是，没有永远的王朝。时至今日，江山已数度换了主人。只有晨方两家牢记先祖遗训，依旧岿然存至今日。

　　而今，又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吗？

　　方妗如此认为，但是，她把最终的判断决定权交给了自己。

　　身为晨、方两家共拥的族长，对自己而言，这只是枷锁，是自己为生己育己的血族所做出的牺牲，不能推卸！

　　随心所欲，只能奢望。

　　初见那人，不知为何，却只看见了他的寂寞深深入骨，虽然无话可说，然而，竟仿佛知己。

　　可是......

　　晨庭轩目中神色复杂难言，最终归于深敛。他没有再把剑裹起，而是郑重佩于腰侧，然后轻轻推门而出。

　　九十七年之后，静敛剑再次重现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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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有风。庭院中落了一地的萧萧黄叶。一身玄色劲装的华容就站在一株已经枝叶疏郎的槐树下。

　　手中持着一弯紫色短弓，他看见晨庭轩走过来，脸上便微微现出笑容，正是眉目如画。将紫弓悬在腰侧，他迎向晨庭轩。然后两人并肩走出别院。

　　古剑，紫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便已是江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