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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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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终于转过了一轮,赵齐泱回到了主位上。下面角落里的议论声也慢慢响了起来。这样的场合里,总会有多事的或是自诩消息灵通的人士。而这种人在哪里都是不甘寂寞的。
现在,他们小声议论的正是有关武林盟主继承人的传闻——“应该是由长公子继承吧。盟主日常的事务经常是由他出面打理,也时常接待各派宗主,在江湖中已经有些号召力了。”“你看得太浅了。盟主的位子不是靠这些杂事就坐得稳的。这些事情看起来重要,但换个利索点的下属也能料理。江湖上嘛,还得是以理服人。若没有什么厉害的功夫,就算现在勉强靠盟主的威望压着,日后这位置也一定是坐不稳的!”“那......若不是由平飞公子继承的话,难道盟主竟舍得将这位子让给旁人?”“笑话!这怎么可能。就算不是自己的儿子继承,赵盟主不是还有那么多弟子吗,随便推哪个上去,凭赵盟主今视今日在在江湖上的地位,那还不是一句话的工夫。”
他们讨论的正是热闹,旁边却有人低低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这些浅薄见识,又怎么能看透今日这迷局——我告诉你们,赵齐泱是断断不会便宜了外人去的!”他话说得是一点也不客气,但旁人的态度却是明显客气下来——“任先生,您的意思是......”
被唤作任先生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随随便便的套了一件青灰色袍子,面容长得倒也平常,只有一双丹凤眼显得很是漂亮——这便是江湖中消息最为灵通的人士了,传闻他手中掌握的眼线,就是盟主也是不及的。只是性子冷僻,不喜热闹,就连方才赵齐泱过来的时候也只是意思意思的站了一下而已。
这些私下议论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此刻听他说得笃定,便知道一定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内幕,于是眼光便都转了过来。
任先生抬起眼睛,忽然笑了笑:“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赵齐泱的儿子可是不止一个哪。枉你们整天长公子长公子地唤,难道就没有想过赵齐泱还有一个小儿子吗?那才是他真正寄予希望的爱子。那个孩子听说是个武学奇才呢,又拜在据说是久已不问世事的玉阳老人门下,虽说是不曾有人知晓他与赵齐怏的关系,但他自小便在玉阳山与那些各门各派的少年菁英厮混在一起。如今那些少年在各自的门派中也都是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他现在的人脉之广可已不下于赵盟主了啊。”
众人抽了一口气,同时恍然——这一步棋也埋得太深了!如此出色的儿子舍得雪藏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一鸣惊人吗!“这么说来,下任武林盟主的位置便是留给他了。”有人下结论道。
“错!”任先生出声否定,他接着道,“那个孩子是赵齐怏的继承人,却不会是武林盟主的人选。现在这个位置有多少人在盯着,除了赵齐怏外,不管是谁坐上去都必然是如坐针毡,赵齐怏怎么会傻得让自己的儿子困在那个空有虚名的烫团儿上。亲自操刀上阵怎比得上在幕后做一个控线人呢?呵呵”他阴冷地笑了笑,下了最后的论定,“你们等着看吧,赵齐怏一定会在今天将自己的小儿子提到明面上来的。至于盟主的位子......哼哼,按江湖老规矩,自然还是以武定输赢了......”
......
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晨庭轩与华容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刚刚任先生的描述使他们都想起了一个熟人。兜兜转转,竟然又要在这里相见。宫闱多险恶,江湖风波重——果然是相见不如不见。
事情的发展也的确正如任先生所料。随便又说了说场面话,赵齐怏的大儿子赵平飞便引着自己的二弟上前为父亲拜寿。
十分英挺洒脱的少年侠士,额前的碎发乱糟糟地覆在眼前,他伸手拨开一旁,毫不在乎,满脸仿佛都是阳光。赵齐怏亲手扶他起来,带在身边,挨个儿为他引见那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态度恭敬,笑容璀璨,说话也很谨慎。长辈们点头,拍着赵齐怏的肩膀称赞他的儿子果然出色,无论真心假意,好话总会让人心情愉快,身为父亲的赵齐怏自然不吝笑容,客套话递个不停。而话题的中心人物却往往趁这个空挡,悄悄向站在长辈身后的那些年轻人挤个眼睛,于是大家俱都会心微笑——相比长辈之间的客套,他们之间的交情要实在的多。
没有利益与立场的算计与估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把剑,一壶酒,甚或是一个微笑。如此纯粹而简单的少年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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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下残席,重添新酒。赵齐怏的左边站着长子,右边站着次子,满座宾客举杯齐声贺他福寿绵延——弟子七十,门客三千,华衣美姬,是我家婢——当此境遇,是否真能踌躇满志,再无所求?
晨庭轩笑了笑,低声问华容:“如此风光,你可羡慕?”华容也笑——世上的极至荣华,没有谁能比他更清楚。童年时的尊荣不过是虚妄,少年时的混乱与沉沦也俱已是过往。欲望这种东西,求不得是苦,求得了也是空。
晨庭轩如此反问,分明是知他柔和表象下的荒芜与冷淡。是啊,宫中偏殿中的抬头两相见,便俱已是看穿。
难为晨庭轩忍了这么久,只用眼神述说,却从不说破——华容一直知道。自己是伪装成常人的妖孽。
也许陛下也清楚,否则为什么单单指了自己来。
没有人知道,旧朝的覆灭却是解放了本该成为“国器”的自己。拥有最高贵血统的鉴命者不会有自己的命运——森岚只是这样一个工具的称呼而已。
有着沧桑眼眸的少女站在曾经的血泊中,对自己展开轻蔑的微笑。“礼物”她这么说,悍然划断了过去,却在无意中解脱了自己。
夺去你高贵的姓氏,还赐平俗的姓名——其实于自己而言,这并非侮辱,而是新朝的恩德——赐自己予新生。
这样的辗转,又如何能向旁人所述。
如此恐惧,纵使刻意遗忘也不曾消失的天赋异能。拼了命也要保护华容这个名字,哪怕是平凡甚或是卑贱,做天下人都讥笑不齿的“孔雀夫人”。也决不再做月鉴森岚!
可已经如此小心翼翼了,为何还是不能保存?!
我不想看见,不想知道,不想再预言不幸与死亡!
心中激狂几欲裂开,深吸一口气,华容冷笑反问:“你呢?晨公子,晨族长——如此荣华,你可羡慕?”
晨庭轩弹剑,展眉——“我晨庭轩何必羡慕旁人!”剑身轻吟,他索性大笑,“剑本嗜血,想必静敛寂寞多年了!”盯着华容,他的笑容收敛成深深的微笑,“静敛流光——百年前本就是一套兵器。我的先祖为明锐封了静敛,却将流光弓留给了天誉帝,誓言道,生不相见,死不并穴!唯留此弓,殉君九泉。从此一藏深祠,一藏古墓。可是幽明千丈,时间轮转,静敛流光,终又相遇。华容,这难道不是天意?!”
华容抚摸紫色的弓身,他终于正视晨庭轩的目光,声音寒澈:“天意!天意若叫静敛流光不得相守呢?”
“那么逆天一次又有何妨!”
听着晨庭轩毫不犹豫的回答,华容一瞬间苦苦坚持的东西仿佛快被打破,他喃喃道:“为何选我?”
“你那么寂寞......我看见了,怎么忍心放手。”
“是吗......不害怕我......是妖孽?”
“晨家人,最是喜欢血火与混乱,象这样的压抑与伪装,难道还不算是妖孽!”
晨庭轩的坚定决断,仿佛刺痛华容的眼睛。有奇怪陌生的液体从眼睛中溢了出来——这就是当年琼芳所说的眼泪吗?可心中却并没有悲伤的感觉,只是血液沸腾,压抑的野兽终于被放了出来!
妖孽?哼!又有何妨?既然注定被命运规断,为何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当为我身边的人博一次——在深宫寝室的银盘月影中所窥见的,那个玄衣银带旁的人影,其实在伸脚踢翻银盘的瞬间便已是看清。既然命运带他来自己身边,便决不放手!
我不再逃避自己的命运了。我既是华容,也是月鉴森岚。并且,我承认,我爱着那个在月影中初次相见的人。晨庭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