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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三人物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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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光返照,空气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绯红,有倦归的飞鸟在天边一剪而过。此处离平阳城已是不远,透过稀疏的矮林,隐约可看到城池冷灰色的外城城墙。
晨庭轩勒住马缰,停在了林间,华容随他的动作亦停在原地,表情淡然。
“兄台已经辛苦缒了我们一路,难道此刻还不肯休息么?”晨庭轩开口道,他微笑并不回头。
“哎呀,果然是被发现了。”随着爽朗的笑声,穿着冷蓝色衣裳的年轻男子策马自树后转出,“看来我是自作聪明了。”他微微摇头,语气中有自嘲之意,然而却是笑容灿烂,眉宇清朗,极易令人产生好感。
缓缓策马自晨庭轩身边,那蓝衣男子明是对晨庭轩说话,眼角余光却总溜向静默一旁的华容。
晨庭轩心思何等剔透,转念间明了那蓝衣男子的心思,一时间却是啼笑皆非。眸中禁不住微波澜动。
那男子的目光再一次移过来时,华容恰也抬眼望定。唇角微挑,华容突然开口:“我是男子。”仅仅四个字,语调生硬干脆。
含着微笑,晨庭轩看那蓝衣青年乍然泄气,怅然所失地甚至不及掩饰。“我还以为......怎么会是男子......”他低头喃喃自语。脸色黯淡下来,眼中却仍有眷恋不舍。垂头不久,他突然拍马离去,又远远回头道:“我叫赵鸿烈,勿忘!”
直到看那一人一骑远去之影,华容仍只能默然--对这样一个萍水陌路,行事又乱七八糟的年轻人,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这个人......似乎并无恶意。”晨庭轩适时开口,打破了现下这一分奇怪的静默尴尬,“我们快些入城吧,否则待会儿城门一关,可得在城外露宿一夜了。”
......
稍凉的夜风渐起,他们二人并肩牵马拐进一条以青石铺路的长街。已近入夜,暮色渐浓。行人却丝毫未见稀少,只有长街两侧店铺的风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平阳城虽不是边陲小镇,但毕竟远离京城,僻处内陆,并不是什么繁盛闻名之地。街上行人虽繁,却大多风尘仆仆,也有神态闲适,衣裳洁贵之人。腰间皆隐约可见兵刃斜挂。
这个城市想见平日是没有这般人流繁盛的,晨庭轩与华容细寻了半条街,所问客栈酒楼竟都是无一间闲房。他们二人却并不着急,仿佛心中有所笃定似的。
此刻眼前又有一家客栈,壁砖雕花,清漆红柱门前挑着朱色灯笼,上面以金纸贴出“夜阑”二字。晨庭轩在此站定,笑谓华容:“‘夜阑’,听这二字就有倦极归家之感,起这名字的定不是俗人。”华容尚未答话,里面已有人笑道:“承兄台谬赞了。”说着,从里面迎了出来,漆黑长发以一支精雕竹簪束住,冷蓝色劲裳已换成月晕浅色束腰长袍,袍角暗色银缎边纹在光下闪烁,却不及他面上笑容璀璨明亮--正是在路上所遇,那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的赵鸿烈。
晨庭轩松开马缰,自有伙计悄悄上前,将两匹马牵了去。赵鸿烈站在门前条石上道:“急着跟两位相见,也就顾不上冒昧了--里面已定好了两间上房。”“果然,”晨庭轩微笑,“我虽猜到赵兄先行拍马而去,断不会就此别过,定有张罗食宿之地的美意。却以为赵兄不会轻易露面。定要让我们猜一阵哑谜呢。”
恍若没有听出晨庭轩语中淡讽之意,赵鸿烈摇头:“路上已经自作聪明徒惹见笑了,反正也没什么可瞒的,不如索性大方些的好。”
晨庭轩莞尔--这个人虽然来意不明,说话倒还爽快。
华容虽然明白赵鸿烈的心思在自己身上,但他行事一向淡然无求,眼睛虽在赵鸿烈身上,心思却早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望见华容凉淡的目光,赵鸿烈竟破例敛了笑容,轻叹一声,但却是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引他们去那两间订好的上房。
夜色深深,中秋佳节渐近,月色愈发浓得化尽夜空,自窗口投映进来,在床前铺成一地寒霜。华容心里觉得一阵阵清寒,月亮愈是圆满,他心中愈是不安。在月光所沐中,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意欲破茧而出,他闭上眼睛。
不能够再心存希冀,要记住,一切已经死亡在了时光之中。不要妄想逆反命运,否则便会成为......妖孽!
他猝然睁眼,一夜无眠。
清晨以冷水净脸后,,华容对铜镜仔细束紧发髻,银簪平插,一丝不乱,然而毕竟一夜没睡,脸色显得苍白。他尽量打起精神推门而出。
已有伙计早早候在门口,见他出来便赔笑道:“赵公子吩咐说等您起身,便让小的引您去雅室用早膳,方才隔壁那位公子已是先去了。”
华容点头,随他而去。他与晨庭轩所住客房乃在一别致小院中,统共也就七间上房,看来是专供贵宾所住。其余的大多数客人都住在前院。伙计所说的雅座设在与前院相邻,亦为夜阑客栈所兼营的明归酒楼二楼。
此刻住客多以起身,嘈声渐起。伙计并不从前院穿过,而是带着华容斜穿过一个青藤软垂的月洞门,又顺着一条曲折长廊拐了几拐,便悄无声息的自侧门上了酒楼二层。
一直带着华容走到走廊尽头的雅轩外,伙计便退了下去。华容挑帘而入--晨庭轩和赵鸿烈似乎正在谈笑,桌上的饭菜却是一口未动,听到竹帘响动,两人皆回头望来。华容淡淡一笑,算是见了礼,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晨庭轩身边。赵鸿烈的眼睛微微一黯,却以竹筷击桌欢笑道:“华兄可算来了,若是再晚些时候,岂不是辜负了这壶已温好的美酒?”他言语肆意,仿佛已是熟识,却并不招人讨厌,只觉此人爽快。
“赵兄说的是,”华容点头,“我当罚酒一杯。”说罢,径直取了酒壶斟酒,微微一晃杯中酒液,仰面灌下。气定神闲地翻出杯底略一致意。
“华兄人品秀雅,竟看不出这般好酒量。不过,有酒无菜便算不作欢饮,仅是销愁罢了。”说着,他取了一双干净筷子去盘中夹了菜,竟直递到华容唇边。
这般举动......华容不由愣在当场。
赵鸿烈却一点也不尴尬,反而调笑道:“华兄怎么不知张口呢?”
华容便木木地张了口,赵鸿烈将菜喂进去,然后慢悠悠地收回筷子,若无其事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虽然菜是咽下,华容口中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味道--这样轻佻的举动,就是在那几乎遗忘的少年时代......也没有过。但是......看着赵鸿烈凝视的眼眸,竟一点气也生不起来。心中一乱,华容下意识地回望晨庭轩。
晨庭轩却根本没有抬头,只将嘴里的一点笋片嚼得很是用心。
华容扭过了脸。
慢慢地用酒液沾了沾唇,晨庭轩终于抬脸笑道:“赵兄说得没错。如此美酒,确实不该辜负。”
“岂止美酒不该辜负?”已是三杯酒下腹,赵鸿烈的精神却是大好,“要我说来啊--”他拖长声音唱道,“最难相忘美人恩,最不肯辜负是相思......”
“好一句‘最不肯辜负是相思’!”晨庭轩真心赞道。
“晨兄果是解人。”赵鸿烈一笑,却转了脸对华容道,“华兄又以为如何--眼前我就有相思一盈,华兄是不是也‘不肯辜负’呢?!”
一时,席间默然。
华容虽然能够约略觉察到赵鸿烈的心意,却绝没想到他竟会在席间......坦然相告。猝不及防下,竟无从反应。
赵鸿烈也不以为意,只起身离座执了满满一杯酒递到华容面前,柔声道:“害你为难了。但这些都是我心中所望,半点藏瞒不得的。只求你不嫌我唐突就好。当初实在是想不到的......”最后一句他说得含糊,语意却是苦涩。自嘲一笑,他又道:“我是浪荡子,那些世俗礼教于我不过粪土!现在,我只问你的意思......华容,你......愿意吗?”杯中酒液微漾,他问得如此,小心翼翼。
斯人斯景,似曾相逢。华容竟有些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希冀。但是......
紧紧地抿住唇,他沉默不语。
赵鸿烈着急起来:“你不信我么!我素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的。惟独于你,我反复思量却终不能忍心放手......你竟不能给我一句实的吗?”
他诚挚情急之态,确无丝毫伪饰。而二十年命运长河中,竟第一次有如此清澈眼眸凝注于己,华容禁不住意动,他手指轻叩瓷杯,终还是沉默。
“静敛流光,无人能挽。”赵鸿烈长叹一声,莫名其妙地来了这么一句,他将酒杯放回桌上,大方行礼:“席残酒冷,就此可别。实不相瞒,我大略知道两位身份......宫闱多险恶,江湖风波重,请自珍重。”他轻拂衣摆,便要转身。
“赵兄......”久未言语的晨庭轩突然出声相唤。
摆了摆手,赵鸿烈并不回头:“君若信我,当知我无恶意。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之事,我知君亦知。今日别后,必有相见。”口中说着相见,语意却是苦涩,仿佛并不期待他日相见一般。
“相知即友。纵他日相见,赵兄亦是我友。”晨庭轩承诺。
“晨兄错了。”赵鸿烈依然不转身,只笑,“我与君虽都身不由己,但毕竟立场背景不同。既然所择路不同,那么所谓陌路遥望,不如不曾相见。况且,我们真正所求所望的是同一个存在,哪里能够成为朋友呢?”
“赵兄说的是,人情世故我自负冷眼看穿,到底竟不如你洒脱。”晨庭轩浅笑自嘲。
赵鸿烈却是径直挑帘而去,果然是洒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