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敛流光》陆嘉

6、过渡段

　　天色黯沉，华丽的寝室内坐着脸色阴沉的帝君，听凭那个头戴凤冠的女子嘤嘤哭泣着向他抱怨——“陛下，臣妾牺牲得还不够吗......臣妾把自己的儿子作为祭品献了出去，让他承受那被诅咒的能力......承袭皇室骨血的男孩有那么多，为何偏偏就选上了臣妾的孩子......”她捂住脸，扑倒在锦褥上，眼泪打湿了金色的绸面。

　　帝君微感不耐地皱起眉头，终还是按捺下来，温声抚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正因为你是皇后。只有承袭你我血脉的嫡子，才拥有皇室最纯粹的血统，才能有资格承袭那能力......你担心什么，岚儿是嫡子，没人能夺得了他的储君之位......他背负着我朝的国运。”

　　“背负......没错！我的岚儿根本就是个牺牲品！”皇后霍然抬头，美丽的脸上泪痕斑斑，“太子？哪里有把皇太子锁在深宫中，不让他接触外界的。连身边的侍从宫女也是不得到允许，不能随便与他多说一句话的。甚至是我，也不能多见。陛下，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岚儿的吗——好听点说他天真纯洁，心肠歹毒的索性讥讽他是个......”咬住下唇，皇后终还是咽下了那两个字。

　　望着皇后珠泪莹莹的双眸，帝君别过脸去，叹息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岚儿若不能心如澄澈秋水，不沾一丝杂质，又怎能窥探月影呢......馥云，这是岚儿的天命啊！”

　　“天命？岚儿的天命不应当是威仪赫赫，贤德泽世的名君么？这才应该是身位嫡皇子的我儿森岚的天命呵！”
　　“放心。岚儿会即位的。馥云，你的地位不会有任何的动摇。”帝君承诺。

　　冷笑，皇后拒绝了这空泛的抚慰——“是的。岚儿是会即位，背负着我们硬加给他的那种被诅咒的能力，成为帝朝的傀儡君主。
　　陛下，你将名义上是为太子所延请的太傅调去教导徐妃的两个儿子，恐怕也是预先为岚儿精心培养日后能‘辅佐’他的摄政王殿下吧！”
　　......
　　“既然如此，臣妾是否该去向徐妃行礼，感谢她的贤德呢？”面对帝君的沉默，皇后不依不饶道。

　　“哼！”帝君自椅上起身，“朕还不清楚你的心思——你与那孩子很少见面，情分浅薄，哪里会为他抱不平......馥云，你分明是在为自己喊冤！罢了......朕向你保证，待你腹中的孩子出世后，无论是男是女，朕定然命人悉心教导，许他日后摄政之位！你满意了吗？”
　　“那徐妃的孩子......”
　　“放心！朕不会给他们机会撼动你们母子的地位。”冷冷抛下这句话，帝君拂袖而去。

　　望着丈夫的背影，皇后欠身相送。重新坐在凤榻上，皇后抚着自己的肚子，微笑自语：“孩子，你可要争气。母后下半生的荣宠华贵，可都系在你身上了......”感受着腹中胎儿的轻微动弹，她眯起眼睛，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自己刚刚谈论过的长子森岚——

　　男子所不该拥有的绝丽姿容；凡人所不该得到的预言之瞳......明明知道这个孩子的心智一直被压抑不再成长，可是每当望着那双澄澈得简直可以说是荒芜的冰冷双眸，却总有一种被看穿肺腑的战栗！明明是被刻意培养成了痴傻的孩子，为何会有这样一双仿佛可以鉴断人心的明眸？简直就像是——
　　“妖孽！”端丽的红唇中毫不犹豫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沉浸在思绪中的皇后没有留意到徘徊在寝室门口阴影处的孩童身影。

　　捂着依然隐隐烧疼的双眼，森岚跌坐在地上——昨晚从水月幻影中看到了母后躺在一汪红水中的景象。心中实在奇怪，准备前来告诉母后的。可是......母后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只是......
　　到底什么是——妖孽？
　　......

　　“华容，华容......”耳边似乎有人低语轻唤，一声接一声，将他自梦魇中拉了出来。
　　疲惫地睁开眼睛，瞧见了那个男子清俊的容颜。恍惚中，似乎是在月影幻景中相见——荡漾的水波中，玄衣银带的自己，还有那个所偎依的模糊人影......
　　甫睁开的双眼是氤氲着水汽的迷朦。看着这样的眼睛，晨庭轩拉远身子，耐心等待他的清醒。

　　只不过一眨眼，氤氲便已悉数褪去。抹掉额上的冷汗，华容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失礼了，本来只是想稍事休息一下的。”他低声道。
　　晨庭轩笑了笑，并不说什么，返身将两个人的坐骑牵了过来。

　　这一路上，两人之间始终是这样稍嫌生疏的淡然相处。或者说，两个人形成了这样一种奇怪的生冷默契。

　　重新扎好自己在树下小眠时弄得些微凌乱的发髻，抚掉衣摆上的浮灰，华容翻身上马，转头却瞧见晨庭轩站在另一匹马身旁并无动作。“晨兄？”他讶异低语。

　　晨庭轩含笑走过来，示意他伏低身子。虽觉奇怪，华容还是照做了。青色的袍袖拂在他的脸颊，修长的手指自他发间拈起一枚黄叶。没有弄乱一根发丝。华容抬眼，恰巧对上晨庭轩流岚的眉睫。明镜对上幽潭，只稍一交错。

　　华容直起身子，抚着自己的鬓角，“让晨兄见笑了。”他语音沉稳，坐姿端直道。
　　“哪里，不过举手之劳。”晨庭轩退开一步，不动声色地将黄叶放入了袖中。

　　待晨庭轩亦翻身上马后，两人同时一抖缰绳，并辔齐驱——下一站，就是平阳城。陛下密使失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