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至诚剑 ...
-
墨衣侯见他低眉敛目,长久不语,倒有些奇怪。华容抬头,这一瞬间他已拿定主意,微笑,华容道:“君侯来见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事吧。”墨衣侯的眼神一凝,肃杀阴冷重又笼回周身,薄薄的灯火跳跃在两人之间,斩断了适才朦胧的情境。
“华公子”墨衣侯刻意咬着音准,“本君请你来这里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是想要绝了某些人的妄想罢了。只是你的两个朋友委实太过多事,其实你呆在这里对你自己也有好处,江湖恩怨人间是非若能就此斩断,想必就算在此幽囚一生,想来对华公子来说也应该是能接受的。”
“幽囚一生?”华容冷笑,“如此君侯还说对我并无恶意!”
墨衣侯皱眉:“华公子不是素来与世无争吗?怎么才在这浊浊尘世中打了个滚,就转了性子。身为月鉴本当无心无情,华公子这般私心不肯随波逐流,难道就不怕他日魂飞魄散,烟消云灭吗!”
“虽然所谓成事在天,但若是能尽其所能试着去匡扶命运,那么无论结局怎样,至少我心中永无憾恨。就如君侯所说,华容本当幽绝于世,做一看客终了余生。但是,人生就像一盘棋局,既然心动,就免不了要被卷入局中。虽然知道不过是神明棋局中的卒子,却也免不了想要挣扎一番,至于最后下场如何,华容已是顾不得了。”
“你竟已是存了逆天之心!难道不知道会拖坠身边之人与你一同万劫不复吗?”
“万劫不复?”华容甚至笑起来,“生而为人,七情六欲,离别爱憎,命运颠沛,短短一生这么多的欢乐痛苦,其实早就已经万劫不复了!如此这般,我还害怕什么。那人既愿为我逆天,那么我即使沦为搅乱命轮的妖孽又有何妨?”仰起头,眼中是一片涩疼,连眼前墨衣侯的身影都模糊起来,这就是窥视未来与过去的代价,华容却是仍然骄傲而固执,原来为自己做主的感觉竟如此痛快!
妄想?私心?只要是人就决不会缺少,贪恋爱欲,拒绝离别,永远不会满足的生命。很痛苦同时也快乐。
墨衣侯沉默,然后站起:“我本希望你能安于此地,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了。既然你如此固执,我强留也是无益,你的朋友很厉害,数日来连连突破我布下的十二道封锁,现在已来到沧琅山下,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们了。我已经暂时撤下了此地所有的部属,到天亮之前都不会有人拦阻你们的。”
“多谢君侯。”华容也站了起来。
墨衣侯并不理会,他径直推门出去,顺便袍袖一拂,带灭了那盏摇曳的灯光。
华容跟着走出茅屋,墨衣侯的粗嘎声音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你的流光弓就放在界碑之下,很快,你就能用上它,华容,我会看着你的,看你是否能走出自己的命运。从此刻开始,你再不能回避自己的身份了,森岚皇太子殿下!”
“皇太子殿下......”华容在黑暗中对自己微笑,多麽陌生的称呼啊,它是怎么又同自己扯上关系了呢?
月亮起来了,借着淡淡的微光,他一直走到界碑底下,拿起那把在月光下深邃沉黯的弓箭流光,旁边还放着箭袋,华容拾起来,只有两支——这就是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数量吗?他笑出声来,看来墨衣侯对自己的箭技很有信心呢,决不虚发,不得有失,这就是墨衣侯的要求啊——不过是知道了他的秘密而已,何至于
如此苛刻,真是小气的女人啊。
四周是如此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连蚊虫的鼓噪声都听不到,这是被功力极深的高手气机所摄之故,应当就在不远。
华容纵身跃上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对他来说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搭箭上弦,他在黑暗中等待自己的猎物。让我赌赌看,最先来得是谁?华容对自己微笑。
有衣裳破空的声音,两个人影现在淡淡的月光下,熟悉的气息——是晨庭轩与赵鸿烈。并不出所料,华容的眼神却更加凛冽,他将弓拉满,对准两人身后的漆黑!还有一个厉害的高手偷偷紧缀在他们二人身后,陌生的气息,对华容来说就意味敌人......就是此刻,他松手放箭!
银芒一闪,暗淡月光下不详的冷光。眼见是避无可避,那神秘的高手失声骇叫。晨庭轩霍然抬头向树上望来,赵鸿烈却是惊呼:“爹!”转身扑去,竟是迎着箭芒所指,要用自己的胸膛为那神秘人挡住这夺命箭光!
树上华容同时也闷哼一声,那个神秘人袖中如雨芒般的暗器也尽数钉在他的身上,他不管不顾,咬破嘴角强提劲力又将最后那支箭射了出去!这一使劲,身上那些银茫尽数齐根没入血肉之中,万蚁嗜心一般!眼看着这支箭追上先前那支夺命银光,两支箭绞在一起,终于稍稍偏移方向擦过赵鸿烈与那神秘人,深深钉入旁边树干几至没羽!华容才放下心来,嘴角含血自树上跌下!
晨庭轩牢牢将他接在怀里,华容疼得已是说不出话来,晨庭轩一把撕开他的衣服,白皙肌肤上密密是红色的血点,深吸一口气,晨庭轩一掌抵在他的背上,想要用功逼出那些暗器,谁知这些细针反而更向血脉中游走,华容忍不住惨叫,将晨庭轩搂着他的那只手抓挠得尽是血痕!晨庭轩收回功力,不顾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背,只是紧紧抱住华容,心痛得满脸冷汗:“华容,华容,你是怎么了?”
声音都已沙哑,华容缓过一口气道:“没办法的,刚刚我强运功力射了第二箭,令得那些暗器没入皮肤之下,如今只靠功力是逼不出来的,只能回去想想别的办法了。”
“好”晨庭轩柔声道,将流光弓挂在腰侧,扶着华容站起。
“晨公子,何须如此着急呢?”阴沉的声音响起,那神秘人已揭去脸上黑布,正拦在他们面前。
“赵盟主还有何事?”晨庭轩冷笑。
赵齐泱看了他一眼,忽然撩起袍子跪倒在地,低头向华容叩首道:“老臣赵移桑叩见吾主森岚皇太子殿下!望殿下恕臣适才冒犯之罪。”
华容沉默半响,紧紧掐住晨庭轩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居然微笑道:“卿有何罪?”
赵齐泱还是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当年微臣身为宫中侍卫长官,身蒙先皇信任,逆贼破城未能护得殿下周全,致殿下陷入逆贼之手,此臣之大罪!殿下箭技了得,微臣惊慌之下误伤殿下,殿下却慈悲又发箭救小儿一命,微臣实在感念于心。如今,请殿下速速随微臣回去治伤要紧。”
“不用了。这伤我自会处理,前朝旧事随流水,卿也须看开些才是。”说罢,华容就和晨庭轩转身欲走。“殿下何出此言!”赵齐泱忽然暴怒起来,“灭族之仇,夺国之恨,殿下难道都忘了不成?昔日张太傅血溅宫门是为了什么,殿下这些年的奇耻大辱不够刻骨铭心吗!”
“人各有志,赵盟主何苦如此相逼!”晨庭轩一手按剑。
“哼!”赵齐泱站起,“晨公子先祖也曾蒙我朝恩德,如今又为何侍奉那韩氏逆贼?此刻应追随森岚殿下,帮殿下复其旧业,正是赎你晨氏投贼污名之时。”
“不过是借华容实现你的野心罢了,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晨庭轩看见怀中华容气息微弱,叹息:华容,今夜我们看来是不能善了了。我知道你是决不愿随他去的,可愿与我杀出一条血路?”华容微笑点头,松开晨庭轩手臂,退后一步,倚在树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晨庭轩背影。
晨庭轩深吸一口气,并不回头,他向前一步,展臂抽出了静敛剑!
赵齐泱眼中闪出亮光——神秘的晨氏剑法终于要在今夜重现江湖了。他也抽出自己的配剑迎了上来。
******************************************************************************************
仿佛是在夜空中爆出夺目的光彩,任谁也不会想到,晨氏剑法竟是如此大气的华丽,每一招都仿佛斩碎红尘的华丽优雅。这是生来就要使在阳光下,使在众人注目中的剑法,这是纵情挥洒生命的剑技!,本该生于光辉,断殁于血火之中的静敛剑啊,怎会在深黯的祠堂中落满积尘?!
想到这样光辉灿烂的剑技竟已在暗室中埋没了整整九十七年,华容竟忍不住泪萦满眶!庭轩,庭轩,他在心中默念,一瞬间如此感念这个人的隐忍温柔。
银盘冰水中的那个模糊身影。
御道旁擦肩而过如沐春风却又仿佛结着薄冰的眼神。
偏殿见面时温柔的叹息声。
将自己从噩梦中拉出的呼唤。
为自己拂落发上黄叶的青色袍袖。
不动声色,沉稳淡定的世家贵公子。
朝廷的新贵。
背负一族兴衰的年轻族长。
渴望血火的英雄血脉。
“静敛流光,终又相遇。”他如此说,然后向自己伸出双手。
庭轩,庭轩,你可知道,我是生于寂寞之中的妖孽,拉住我的手就等于背离了你的命运,你会失去你本该得到的一切,原本属于你的灿烂传奇将会湮没在时间的歧流之中。
庭轩,庭轩,你可知道,在历史中,你原本该是一个何等夺目璀璨的存在啊!
对不起,我如此自私,是你将手递给我的,我再不容许你放开!
庭轩,我正在纂改你的未来。从此,你的梦想,你的光辉,甚至那段本属于你的爱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只为了要你成为我的所有物。
庭轩,我说过了,我是妖孽啊。
我要带着你万劫不复了!
华容微微闭起眼,仿佛被前面那道华丽的剑光灼痛一般。自流光弓射出那两箭开始,一切便不同了。
“原来这就是师父口中的晨氏剑法呵......”一直沉默在旁的赵鸿烈不知何时靠过来,喃喃自语道,他怔怔望着前方,眼睛中映着静敛剑华丽的残影,如此瑰丽灿烂,怪不得师父酒醉后会扯烂剑谱失声痛苦,憾恨本门剑法自诩大气严整,却终生必不得不屈居在晨氏剑法之下。
看着父亲应付得狼狈不堪,赵鸿烈心中属于剑客的热血激荡不下,终忍不住一把扯出腰间长剑,代替父亲拦在晨庭轩面前,高声喝道:“能见识堙没许久的晨氏剑法,是每个练剑人的毕生梦想!请晨兄给我这个机会!”
“玉阳山脉脉相传的至诚剑啊......我也很想见识一番。赵兄,在大气磅礴的剑法中,至诚一直排在静敛之后,可是这两套剑法其实并没有真正比试过,如此未免太过不公。今天就以你我这一战决断两派剑法的最终排名!自此玉阳一脉当再无憾恨了吧。”
赵鸿烈大喜过望:“多谢!”他双手持剑向晨庭轩致敬,晨庭轩亦回挽剑花还礼。这一战两人分别代表各自的师门家族出战,故都极郑重其事!
不愧是世间顶极的剑法,双方都打得非常辛苦,在对手的剑势压迫下拼命坚持,汗流满面地咬牙苦撑,等待着对方绵密的招势中必然会出现的那个漏洞!高手之间的比试除了功力与剑技之外,其实更加考验个人的毅力和耐心,这与搏杀夺命不同,它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掺不得半点“手段”!
然而,并非每个人都尊重自己手中的剑,只有江湖人,才会把手中的武器当作自己的信仰,对于一个自诩为政客的人来说,所有的信仰都只不过是笑话而已!眼见赵鸿烈打得无比辛苦并且凶险,赵齐泱眉头皱起,手一翻,一枚小小的棱镳径直向晨庭轩甩了过去!
“庭轩小心!”华容惊呼。
晨庭轩仓促间拧身错步,却来不及避开赵鸿烈刺来的长剑,感觉锐气逼面,他索性阖目轻叹:罢了。
眼见变故骤生,赵鸿烈急忙换招,剑尖险险掠过晨庭轩胸膛,却仍是收势不住地深深刺入了晨庭轩右臂!拔剑而出,鲜血霎时便浸透了半边袖子!
“呛琅”一声,是静敛剑坠在地上的声音。赵鸿烈的脸色也随着这一声惨白如雪!手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还是把握不住,沾了晨庭轩鲜血的至诚剑也轻轻落在了地上。他甚至无力去向赵齐泱质问什么,只是颓然瘫倒在地,摸索着将至诚剑抱在怀中,禁不住热泪滚滚而下——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的骄傲,师门的荣耀,从这一刻都将不复存在!
从此,自己就是玉阳一脉的耻辱,再也不配有资格使用至诚剑了。
从此,玉阳一派永没有资格再向晨氏挑战!至诚剑永远都将屈居在静敛剑之下。
事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呢?将宝剑插在地上,他低头奔进了远处黑暗的密林中。
晨庭轩抚着右臂勉强站直,看着赵鸿烈的背影,他目光沉静。
华容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连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赵齐泱向晨庭轩走去,心中大急,高唤:“赵卿停下!”赵齐泱犹豫一下,顿住脚步,转身道:“不知殿下宣臣有何事?”华容深吸一口气,然后微笑道:“适才卿所提之事,我想过了,复兴先祖荣耀确乃吾义不容辞之事!”“殿下能够有这样的决心真是我朝之幸!”赵齐泱满意的微笑——华容终于向自己屈服了。
“华容!”晨庭轩用左手拿起了静敛剑。
华容看着他,轻轻摇摇头,他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现出了诡异的乌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