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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墨衣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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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齐泱的小儿子倒还有点儿意思。”身边忽然传来一句粗嘎古怪的声音,华容与晨庭轩都吃了一惊——身侧的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高挑,周身却都罩了一件黑袍的陌生人。他们两人神色凝重,这个人竟能无声无息的近他二人身旁,实在是太可怕了!
陌生人不光声音古怪,衣着诡异,就连脸上都罩着一层黑纱,说话间只见黑纱微微拂动,面目却是一点不露。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轻转着手中酒杯,他面对晨,华二人道:“冒昧搭话,不想竟惊扰了二位公子。”这个陌生人的声音依然是粗嘎难听,但语气却十分文雅。
晨庭轩脸上微笑道:“不妨事。只是不知道……您如何称呼?”
“贱名不足挂齿,江湖人称墨衣侯即是。”
听了这人的称呼,华容倒也罢了,晨庭轩却是加深了笑容——人常说有光必有影。如果说立在明处,风光无限的便是武林盟主赵齐泱,那么墨衣侯便可以说是黑暗中的帝王了。
如今这位大人物乍然现身至此……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原来是君侯,庭轩失礼了。君侯如果不嫌弃,不如移步坐过来,让庭轩聊敬薄酒,以表谢意。”
晨庭轩的语气很恳切,却并不全是做作——身为刑部主事,少不得要同江湖中各式各样的人物打交道。刚接手那会儿就遇见了一件积案,普通的采花案,犯人却是久捕不获,苦主的父亲有些身份,风闻新晋了刑部主事,状子便直递到晨庭轩跟前。晨庭轩问了下头才知道这案子有件难处——那犯人同墨衣侯的一个得力手下有些瓜葛,见事情发了便奔沧琅山躲了起来,那沧琅山却是墨衣侯的直属居地,朝廷的手是一点儿插不进去,如此一来,案子便僵下了。
晨庭轩亲笔写了拜帖,将事情原委在帖中叙了一遍,派了一个说话伶俐的手下去沧琅山递了拜帖,原也不指望墨衣侯做什么,只是先把礼数做足,日后冲突起来也有个退路。那个手下在山下便被拦住,只有一个年轻人接了拜帖去递呈墨衣侯,要他在山下等候消息。没过多久那年轻人便捧着一个礼盒与书信转了回来,言到墨衣侯已接了拜帖,这是回礼。说罢甩手便走了。那个手下没奈何只得捧了礼盒回来。
晨庭轩先拆了信看-——不过是一封简短的回帖,看样子是墨衣侯亲笔写的,措辞十分客气,字写的也是十分漂亮,而关于这件事只是在结尾处淡淡提了一笔,说是已经处置。
晨庭轩打开礼盒——果不其然,是那案犯的人头!夹层里还有一封银票,看样子是给那苦主的偿金。
其行事果决雷厉,如此可见一斑。
遥想墨衣侯的风采已久,不想竟在此时此地相见,所以晨庭轩说是聊表谢意,并不算客套话。
“晨公子这么说,那本君便不客气了。”墨衣侯低沉笑声震动,起身与他们坐到一席。晨庭轩敬酒,为他引见了华容。墨衣侯目光从黑纱下透出,凝注华容许久,才悠然道:“好漂亮的孩子。同我当年的一位故人面目依稀有些仿佛呢。”不等华容回话,他低头意有所觉地轻声自语:“原来如此。”然后忽然又笑了起来。
华容盯了他一眼,眼神一凛,却并不言语什么。
自墨衣侯出现后,厅中便没有了旁人。而那一身青色衣袍的任先生却此刻却施施然地自门口进来,径直走向他们。然后整衣肃容向墨衣侯行礼——“属下任风见过君上。”他只看着墨衣侯,却一点儿不理会坐在旁边的晨华二人。依然如先前一般傲慢。
墨衣侯摆手让他起身:“辛苦了。外面盟主的人选已经决定了吗?”
“还没有。但是最后一个上场的已经确定为赵齐泱的六弟子,如无意外应该就是此人了。”
“晤……”墨衣侯转头看向厅外——日头西斜,连光线都昏黄起来,“已经快日暮了……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竟然无聊的要折腾这么长时间。看样子,要等到赵齐泱宣布结果非得是入夜不可。”他的语气颇显不耐烦。
“君上,不如由属下代办吧。”任先生侍立在旁,恭声道。
“你还不是赵齐泱的对手。”墨衣侯摇头,他转头对晨庭轩他们笑道,“本来只是想凑个热闹,并不准备趟这混水。但是,赵齐泱的那个六弟子功夫实在是不济,如果让他当了武林盟主,岂不是让两位朝廷贵使笑我江湖无人吗?”
“君侯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二人既然来到这里,自然便也是江湖中人了。”
“晨公子才是说笑。你们二人深蒙皇恩,手握明器,怎能自贬身份混迹于我等江湖草莽之辈。”
墨衣侯的语中藏着细针,晨庭轩却只能生受——看样子墨衣侯已经知道自己二人身怀御赐金牌的事了。
赵鸿烈隐约在话中警告过自己二人,现在墨衣侯又不断强调自己二人的身份……难道有什么险恶的阴谋是自己还未所觉的吗?
“晨公子,反正在此间也是无事,不如随我去瞧个热闹吧。“墨衣侯振衣而起,笑道。
“君侯请先行一步,庭轩随后就到。”晨庭轩拱手为礼。
“也好,毕竟你我一同出现还是有些不便的。”墨衣侯并不以为许,淡淡回了一句,便和任先生先行走了。
一时厅中便只剩了晨庭轩与华容二人。其实与墨衣侯所料的不同,晨庭轩坚持留下的真正原因是他刚刚留意到了华容而对墨衣候时眼中一瞬间的凛然之色。“怎么了?”他问。华容迟疑道:“这个人眼睛中有很沉的黑暗与血腥,甚至是有扑天盖地之势。”
“原来是这样。”晨庭轩莞尔,“他毕竟是邪派宗主。有些血腥气总是难免的。”
“那不一样。”华容皱眉,“赵齐泱的眼睛中也有黑暗,但那是源于野心与欲望。可墨衣侯眼中的黑暗我却看不透。非常疯狂并且执迷,充满着破坏的渴望,无从宣泄。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那么执迷可是又很绝望空虚。想要嗜血的疯狂。对了,就像滞留在人间的亡魂的眼睛!可是,明明是活人的眼睛啊......”
晨庭轩知道华容的一些异能,此刻听他说得郑重,也不由有些凛然,却只是咬牙道:“无论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容不得我们二人抽身了。只管向前闯,我就不信真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凝视华容,他微笑道,“万一不幸,你我二人黄泉路上做伴又有什么不情愿呢?”
华容淡淡一笑:“你说的是。”
然后他们二人携手同出,再无言语。
等晨庭轩与华容赶到时,场面虽已明朗,局面却更是扑朔——墨衣侯忽然出现,只一袖便将赵齐泱的六弟子拂下台去,此刻正傲然立于高台之上,深秋傍晚,风声萧萧,他一身黑袍随风飞拂,衣裳猎猎,一幅睥睨天下之势。
“赵盟主……如今你怎么说?”任先生站在台下,语意中满是嘲讽之意。
赵齐泱坐在高台对面的主位上,冷冷一笑,并不答理。赵平飞随即站起,高声道:“ 像这样的魔头,纵使今天侥幸胜了我六师弟,我们也是不会奉他作盟主的!”
“哦?难道不是赵盟主亲口所言——江湖事江湖法解决。武林中历来不都是以武决输赢的吗?”任先生冷笑回讽。
赵平飞怔了一下,立刻答道:“盟主这般重要的位置当然是有德者居之,墨衣侯……哼,这样满手血腥的魔头怎么配!”
“哈哈哈”任先生忽然仰头纵声大笑。一瞬间,他的脸上焕发出逼人的锐气,“满手血腥?江湖人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满座诸位,哪一个敢说自己的手干净?哪一个?”他将最后一句话连喊三遍,却竟是四野寂静,无一人敢应!
任先生敛了笑,转头又向赵平飞淡淡道:“至于说到以德服人,对你爹来说,那倒真是个笑话了!你爹是如何当上武林盟主的,上任盟主洗心居士又是怎么死的?想必你不会全无印象吧!”
饶是赵平飞自负口齿灵便,这一刻竟也是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赵齐泱暗地里直皱眉头,一时却也无计可施,本已是已经预演好的局面,这一刻却被翻搅得天翻地覆——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墨衣侯不知为何竟会突然现身乱局,而那个与自己一直不大对盘的任风竟是这魔头的手下,还有自己苦心积虑一直想要得到的关键人物也在场中……千般纷扰混乱萦绕心头,赵齐泱一时也摸不出头绪。
见赵齐涣一直不开口,任先生冷笑,正准备再说什么,台上一直沉默的墨衣侯却突然开口道:“赵盟主!”他声音粗嘎低沉,却仿佛能刺入所有人心中。
衣袍当风,他负手走到台子边沿,声音从黑纱下透出——“盟主何必烦恼,此刻比武尚未结束,倘若有人能上台胜了本君,本君便即刻退走,决不食言!”
他声音低沉澶洌,四下却是肃然。
赵齐涣转头看看,叹气。除了自己亲自出手,恐怕没有人能与墨衣侯交手了吧。他两手轻按扶手,正想要起身,另一只手却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低低的声音在耳边道:“爹,我去。”没等赵齐泱反应过来,赵鸿烈就展开身形,如绝尘的鸟一般飞掠到了对面的高台上。
眼看小儿子从自己身边掠走,赵齐泱心中感到一阵空茫——是一种说不想楚的懊恼和担忧。
“赵齐泱总算还养出了一个有血性的儿子”看着掠至自己面前的赵鸿烈,墨衣侯微微颔首,“你比你爹更像个江湖人。”赵鸿烈沉默不语,只拱手行礼,然后抽出了悬在腰上的长剑,剑色青碧,映照他脸上肃容,凝神静气,他持剑向天。
墨衣侯看着他沉静的动作,神色也郑重下来——“‘侍剑以诚’,不愧是玉阳老人的弟子。”说罢衣袖翻卷,手中已是持了一把色作火铜的短小匕首。
台下侍立的任先生神色凝重——想不到这小子竟是个劲敌。君上已经多年不持刃御敌了,今日既持了“火铜”,必是艰难。
心中忧急,但是想到之前墨衣侯的吩咐,任先生只得慢慢退后——君上既然吩咐让自己只管先行退走,不要理会旁事,想必就有脱身之策吧。
风拂叶落,却是墨衣侯的匕首先动,直指赵鸿烈心窝。赵鸿烈急退,长剑沉下在胸前回挽剑花。“叮!”墨衣侯一击不中,顺势匕首右划,削向赵鸿烈手腕,赵鸿烈身子一侧,墨衣侯袍袖拂动,匕首竟刹那间便换了手,没入赵鸿烈毫无防备的左侧腰间!
吸气错步,赵鸿烈并不理会腰侧伤口,手中剑招不变,依旧横扫而出,墨衣侯身子一仰,堪堪避过剑锋,脸上的黑纱却仍是被剑气所断——半幅黑沙轻轻飘落,他已经花白的长发散下,暴露在空中的面容却依然神秘,半幅狰狞的青铜面容紧紧覆在脸上,只露出嘴唇和下巴。此刻苍白的唇角血迹依然,他踉跄退后,涩声道:“果然是被玉阳看上的弟子……盟主由你来作,本君心服口服!”
赵鸿烈却是怔怔然——墨衣侯的招式诡异灵动,极擅近身缠斗,自己一时已是被迫得手忙脚乱,刚刚只是强运剑势逼退了他,但自己同时也气血震动,几难握剑!以墨衣侯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为何突然便退身认输?
一缕尖细的声音忽然灌入耳中——“回去告诉你师傅,这次我成你之名只为还他昔日恩情,从此便是故人陌路,再无瓜葛!”赵鸿烈霍然抬头,却见墨衣侯已是衣袖展开,如漫卷的乌云一般飞退开去。
一时众人哗然。
墨衣侯轻功却是极好,一掠之势竟至人群之后,直到晨庭轩与华容面前,长袖挥舞,一招便将华容掠走,晨庭轩竟然无从反应,咬牙提气直追至城外,已是斜月高挂,眼前只见林影萧萧,阡陌纵横,自己孤身立于其间,再不见那人影踪。
一时间只觉寒风入骨,心中失落了一块般几欲软倒!他咬舌自醒,勉强站稳身子,慢慢回头——
赵鸿烈骑马飞驰而来,手中还带着另一匹空马的缰绳。长吸一口气,晨庭轩纵身跃上那匹空马,赵鸿烈松开缰绳交给他。
两匹马并辔狂奔,风声猎猎,刮过耳边。赵鸿烈转头在风中对晨庭轩道:“去沧琅山!”晨庭轩点头。然后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