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敛流光》陆嘉

11、旧事

　　那位任先生说的一点不错，赵齐泱果然在宴后提到了盟主继承人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凑趣提了赵齐泱的两个儿子。赵齐泱的态度却是十分凛然——盟主乃公推之位，自然是有能者居之。既然当着大家的面正式提了出来，自己便必当以身作则，以示公平，所以，不管是赵平飞还是赵鸿烈，都一律不得参加之后的比武。

　　话说的是非常漂亮，那任先生却是一脸不屑，自语道：“真要是想撇清，为何不索性连门下弟子也一概避嫌禁去！哼……虚伪。”他的声音并不曾刻意降低，但此刻谁敢搭他的话茬，于是附近的人都撇过头去，只作听不见。

　　华容不断地笑，觉得这个人真的是非常有趣，但是……有些人，有些事，只要远远看着就够了。就象水，看着清爽，淌进去的话却往往是深不可测！他笑着转过头去看晨庭轩。

　　晨庭轩并不回避，迎着华容的目光，淡淡道：“你一直看我作什么？”他手指轻轻弹着桌沿。

　　“看你……是不是深不可测啊？”华容的反应与从前大不相同，他不再回避晨庭轩的问题。晨庭轩很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很自然地微微抹起笑容：“那你说呢？”

　　“本来我以为是。”华容答得很简短，终于忍不住失笑——因为晨庭轩还在轻弹着桌沿。他刚刚在才发现到，这个行事看来稳重平静的男人其实是有破绽的，每当他心情紧张时，脸上往往不会带出来，手指却总会不自觉地弹动。

　　华容刚刚连试了两次，居然是无有不爽。暗暗揣测晨庭轩此刻的真正情绪，华容怎能不失笑——他原来竟如此紧张。

　　晨庭轩顺着华容的目光望下，终于知道是什么泄露了自己的心思，将手收了回去，他无可奈何：“小时侯养下的毛病，无论如何也改不下了。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他强自解释，脸上竟微微一红。

　　从未见过晨庭轩脸红，华容心中一暖——他把真实的一面完全敞开了给自己看，这对一个已经习惯了掩饰的人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抬起头，却又撞见了那道熟悉的视线。此刻比武已经开始，大部分人都跟去看热闹了，厅中已是人影寥落。于是独自一人坐在前面的蓝衣男子身影看起来便格外寂寥了。“奇怪，赵鸿烈怎么还坐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跟在赵齐泱身边吗？”华容皱起眉头，自语道。

　　晨庭轩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华容的本性其实是非常寡淡的，能映进他的眼睛中真的是非常不容易。很显然，赵鸿烈并没有走进去。

　　这算是兔死狐悲吗？——他冷笑自嘲。

　　面对他们，赵鸿烈放下酒杯，很自然地笑了笑，然后起身走了过来，“嗨！又见面了。”他自己坐了下来。华容垂下眼睛，晨庭轩却笑道：“赵兄行事还是这般爽快，我以为你不会与我们打招呼的。”

　　“是，当初就是不愿在这样尴尬的情境下再相见，可有些事情毕竟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他口齿清晰，并不曾婉转回避，转过头，他认真凝望华容：“请相信我，我不愿与你们为敌。华容，也许你无法想象，但我真的非常了解你，我知道你能看穿我父亲眼睛深处的黑暗与欲望，不要否认，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异能。华容，就象我不能否认我的身份一样，你也一样不能回避你的过去。”

　　“你说的一点没错。但是，这同你有什么关系？”华容正视赵鸿烈，脸上挂着笑，话却说的很是残忍。

　　“果然，你真的全都不记得了……
　　赵鸿烈笑得非常苦涩，他的手指近乎痛苦的相互缠绕在一起。

　　“我，从前认识你吗？”华容真的非常疑惑。

　　赵鸿烈的手指掐进肉中，他低声地笑，一边笑一边咳嗽，“师父说月鉴一族无心，我不相信，同师父大吵了一架！可原来……师父并不曾骗我……‘认识你吗’你现在竟然这么问我，我十二年的执着难道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笑话？森岚，森岚……”他低低地，一遍一遍柔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渐渐浮现起那种非常温柔，非常怀念的神情——“那次是我第一次偷偷翻墙进去，白天我看到了，那个院子里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池子，可爹不许我进去。我就趁着晚上爹轮班的空挡偷偷溜出来。那天晚上，月亮好亮好亮，你就坐在水池边上，抬起头对我微笑说：‘恩……我刚刚在月亮的影子里看到你了。’

　　月亮那么大，那么亮，你坐在水池边上，长长的头发披着，发尾坠在水里，你抬起头对我微笑，你的眼睛，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那时侯，我以为你是个女孩子。你说你叫森岚，我说要带你出去玩儿，你就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一直对着我笑。可父亲快换班了，我没有时间带你出去。我说，让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然而，整整一十二年，我再也没有得到这个机会！混乱，覆灭，新朝，江湖……转瞬间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一直牢记着自己的承诺——带你离开。可终究……在你的命运中，我只能是一个过客，束缚你的东西早在多年前便已经崩毁了。但是为什么，你竟然会遗忘了这一切？我的执着，我的执着……原来并没有意义。月鉴森岚！你……”

　　摇摇头，赵鸿烈终究还是，无话可说。

　　摇头，他的声音轻松下来：“害你为难了。抱歉。”他笑着，竟伸手去摸华容的脸颊。华容并不闪躲，赵鸿烈轻轻抚了一下他的眉眼，然后缩回手去。“是我执着太过，”他微笑，“如今你的名字应该叫做华容了。”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华容不觉大松口气，虽然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听赵鸿烈这么说，心里还是颇有一种辜负他人期望的沉重压力，现在他能自己看开自然是最好。

　　“既然这样，我们重新开始也好。”赵鸿烈却原来并没有放弃，他续道：“华容，这一次你决不会再对我毫无印象了吧。”

　　华容叹了口气，心里却还是稍有些感动的，赵鸿烈的执着与真挚很难让人拒绝他。

　　一直在旁默然倾听的晨庭轩拍拍华容的肩膀，他的神态很平静——“当初所料不错，赵兄果然是我的劲敌。人生漫长，有赵兄这样的对手却也不算寂寞。”

　　“说得好。”赵鸿烈拾起酒壶为晨庭轩斟酒，然后自饮一杯道，“我虽不愿做华兄的敌人，倒却愿做定了晨兄的对手！能让晨兄引为强敌，确实是一件难得的事呢。”

　　“平辈之中我所引为对手的也只两人，一个就是赵兄，玉阳老人的武功独步武林，我很想找机会见识一下。”

　　“是吗？找我比剑可是要赌彩头的……”赵鸿烈含糊不清地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又问，“恩，我很好奇，那另外一个让晨兄引为对手的又是什么人呢？”

　　“长公主。琼芳长公主。”

　　“一个女人？”赵鸿烈很是惊奇，他挑挑眉毛，“能让晨兄许以对手的女子，我倒是很想找机会见一见。”

　　“会有这个机会的。”晨庭轩含笑。

　　“这么肯定？”

　　“是。”

　　“晨兄真是个明白人。”赵鸿烈满意地点头，“有你跟在华容身边，我很放心。”

　　“你今天已经在话里给了我那么多暗示，我若还摸不出点意思，岂非呆子？”

　　赵鸿烈叹口气：“晨兄，我承认刚才那句话说差了，你就不必在话里又讽刺我了。”他转脸对华容道：“不管你怎么想，我总是为你好的。华容，你必须得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因为，选择很快就会到来！”

　　很轻佻地向华容眨了眨眼睛，赵鸿烈不等他们俩反应过来，甩甩袖子起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