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咫尺》鬼焰沉香

7、第七、八节

　　（七）
　　似乎在很遥远的黑暗里有隐约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彦一，彦一，彦一……
　　再一次从梦里惊醒，身体依旧在发热，血液滚烫地奔腾着。心脏急速地跳动，头痛欲裂。
　　离风？试探着喊一声，没有回应。
　　彦一猛地坐起来，月光淡淡地照在床头，房间里却没有别人。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掀开床单向床下张望，空空如也，没有猫咪，连影子都没有。
　　心脏咚地一声，狠狠捶下去。
　　难道因为自己说不再拿起画笔——多么可耻！约定好的事，却先破坏规则。彦一立刻陷进悔恨，为什么会有懦弱想法，竟然忘记本来的愿望，开始回避约定。
　　唯一的朋友，看来也要这样失去。
　　可是轮回呢？不是说，没有轮回不行吗？
　　再转念想想，其实在楼顶他已经将灵魂托付出去，说出口的话，怎能不算。离风没有必要再陪着他做游戏，只要安静地等他自己熬不过身体衰弱，独自死掉，便可以卷着灵魂扬长而去。
　　错是自己，怨不得别人。
　　拧开台灯，昏黄的灯光立刻撕破黑暗。半杯未喝完的咖啡还留在木柜上，再无香气袅袅，再无半点温度。捏起药片丢进嘴里，就着冰冷的咖啡冲下去，苦涩冰凉。
　　原来冷掉的东西，都会失去原本的味道。
　　只怪自己一味偏执，遭遇一丝温暖，便认定了那是全部。彦一倒回床上，将脸深埋进枕头里——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是从前还是现在？是出现还是离开？
　　偏偏有个声音却在脑海里不怀好意地窃笑着说，都是真的，真的。
　　恶魔离风……
　　真的如同风一样，自由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少年终于再次睡去，灯光在黑夜里静静地亮着，透过窗户照出去，落在窗外悬浮着的黑色身影上。
　　离风静静地悬停在半空，紫色血液从伤口里不断涌出，点点滴滴悄无声息。伸出手去，手指轻触窗纱，却又立刻收回来，攥成拳头。
　　纠结在一起的何止契约，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在心里萦绕，疯狂生长。尽管那早就抛弃掉的内心黑暗荒芜，冰冷彻骨。
　　伤口疼痛却不觉悲伤，从哪一天开始竟然多了执着，明明是恶魔，却贪恋起人类的温度。
　　不如就此毁掉约定，再无后来。微笑转身，离风向夜色迷蒙中振翅而去。
　　天边弦月愈发皎洁，清冷幽远。
　　暗夜妖娆。

　　（八）
　　“天啊！”婶婶一见到彦一便扑上来将他揽进怀里：“可怜的孩子，怎么憔悴成这样。”
　　彦一眼神空洞，漠然地“啊”了一声就再无下文。
　　憔悴，原来如此。只是打从离风消失他便一直在画室里埋头作画罢了，尽管他无论如何也调不出想要的色彩，线条杂乱无章。若不是清早送外卖的小姑娘眼里遮掩不住的惊恐与同情，忽然地就刺痛了心脏某个角落，恐怕他也想不起来今天已是周末。
　　说到底还是个任性的孩子，即使如何痛苦，仍旧不愿在人前示弱。
　　“拉面，”彦一向屋子里走去：“想吃拉面。”婶婶亦不再多问，先前的男子没有同行，唯一的朋友不在身边，少年憔悴至此，精明的老人怎能猜不透几分。

　　热气袅袅，眼睛忽然就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汽，视线一片模糊。彦一拿起铁匙小口喝汤，姿势忧伤。
　　婶婶拍拍少年单薄瘦削的肩头：“他走了？”
　　肩头一紧，少年无声地点头。
　　“或者有什么理由也说不定？如果是好朋友，”婶婶在对面坐下来，努力回忆着离风的样子：“应该能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吧。所谓的好朋友，就是在背靠背的时候，还有着面对面的心。那么分离的时候也许并不是想要告别呢，彦一。”
　　彦一抬起头。迷茫。
　　婶婶不再啰嗦，少年默默地喝汤，然后离去。老人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重重地叹气。

　　天空从早晨起便一直阴霾，也许暗淡的心情和天气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只是彦一忽然就想找一点借口来掩饰自己止不住的哀伤。
　　在交错路途上渐行渐远，回忆的思念却一直停不下来。
　　大厦门口有人在交谈，彦一淡漠地与人群擦肩而过。
　　“可不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擦也擦不掉，我用水冲了好久。”是保安大叔的声音。
　　“是油漆吧，前几天不是有人装修房子么。”不知是谁的陌生语调。
　　不经意地瞥一眼地面——紫色？！彦一僵立在门口，伸向密码键的右手缩不回来——如果离风回来过，如果流着血的离风回来过。

　　大脑里一片轰响，彦一转身奔跑，短发沾湿了汗水紧贴脸颊。
　　小球场依旧荒芜，阴冷潮湿的风扫着树叶唰唰作响。在长椅上坐下，彦一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衣服。如果第一次在这里相遇，那么一定还有下一次。
　　看不见太阳沉沒，夜幕却渐渐弥散。独自等待，要见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长椅冰凉，寒气一点一点从肌肤侵入身体，攀上额头。
　　悲伤越来越深，想念深刻入骨。就算只有自己如此，就算用契约做一场束缚也希望能将你留在身边，灵魂也好生命也好都尽数拿去，只是，不要离开。
　　倘若不是你擅自闯进我的生活，我怎么会发现孤单原来如此沉重，日夜揉捻心脏，和着血肉碾作尘埃。

　　彦一跳下长椅，向着市中心慢慢走去。
　　避过人群走上天台，城市依旧灯火迷蒙，梦境一样鲜活生动。只是没了星光，心里的温度便骤然泯灭在绝望里。
　　张开双手，彦一脱离楼顶边缘迅速坠落，如同流星。依然睁着眼睛，看着地面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如果你在这里，这一次我不想再仰望天空。
　　腰上多了一双手臂，降落之势减缓，继而向来处飘回。双脚落在天台上坚硬的地面，彦一微笑：“为什么不从下面接住我。”
　　“乱来！”离风的声音还是低沉好听，充满魅惑。
　　彦一摇头，想要转回身面对离风。腰里的手臂却骤然收紧：“不要回头。”
　　泪水涌上眼眶，无需多问，背后灼热滚烫的感觉如此熟悉，某一夜，曾沾染在他指尖。
　　“恶魔受伤都不会好吗？”彦一的声音有一丝抖动：“笨蛋！为什么不回来！恶魔又怎样，想要我的命又怎样！不管你是谁，不管那些猎人说什么，你都是我的朋友离风——我就是一个心甘情愿把灵魂交给恶魔的白痴！”双手覆上离风手臂：“所以，我想看到你真实的样子，哪怕你受了伤会变成怪物都没有关系。”
　　离风沉默。
　　彦一转过身去，离风优雅一如从前，只是胸前晕染着大片紫色血液，刺痛了少年的眼睛。
　　将脸颊贴上那片紫色，彦一闭上眼睛：“我们的契约还在，不许你再离开，一分一秒都不行！这是命令，不准拒绝。”
　　黑色翅膀再次展开，在夜色里划出一道美丽弧线。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