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咫尺》鬼焰沉香

8、第九、十节

　　（九）
　　“恨我吗？”
　　“嗯？”
　　“死亡。”离风倚着床头，少年蜷缩在身边。
　　“恨。”彦一将头放在他腿上：“而且，怕得要命。但不是怕死，是害怕最后还要独自死去。”
　　“……”
　　“离风，你活了多久呢？几百年？或者几千年？”
　　“谁知道呢。”岁月太漫长，长到忘却一切，连同时光本身。
　　彦一忽然翻身趴在离风腿上，仰着头看他：“孤单吗？那么长的时间。”不等他回答，又兀自低下头去：“如果我也能活那么久该多好。”
　　“嗯？”明知道活太久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寂寞，孤单，荒芜，绝望。
　　“如果我一直活着，两个人就都不孤单了。”彦一微笑，跳起来跑去厨房。
　　两个灵魂在一起，遇见，虽是一样的寂寞，却害怕着对方会孤单。
　　真是不可爱的孩子呢。离风轻笑出声。

　　彦一端着咖啡回来：“虽然不想打扰婶婶，明天还是和我一起去吧，多吃点东西说不定伤口会好快一点。”离风却摇头：“猎人迟早还会再来，不想死就离我远一点。”
　　“好吧。”彦一跳上床，枕着他的肚子闭上眼睛：“那我就走开，让某个半死不活的恶魔违背契约永远不安。”脸上旋即又浮起无辜神色：“话说你应该不会不安吧？反正说话不算数才是恶魔的风格。我会怎么样都没关系，寂寞也没关系，伤心也没关系，哭也没关系，完全都没关系！”
　　离风无语，敲敲他的脑袋：“睡觉！”
　　窗外乌云渐渐散开，几点星光露出来，天边已经透出微薄的晨曦，一场风雨即将远去。
　　“你用轮回交换了什么呢？”
　　“……”
　　“如果很难讲，我就不问了。”彦一扯着被子拱进去：“不重要。但是你要记得，我也是怀着同样能够交换的心情才在你身边，如果你有一点点觉得抱歉，就不要擅自消失不见。——这样，我就原谅你把我扯进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如果你做不到，现在就把轮回拿走，修好你的灵魂，想去哪里都可以！”
　　沉默。空气凝固在少年的固执姿势里。
　　将手指插进少年指间，离风俯下身去看着彦一的眼睛：“恶魔不会逃跑。好好活着，实现你的愿望，”嘴唇落在少年眉心：“我的契约者。”
　　长发散落，与少年金色碎发纠结在一起，染上晨曦朦胧的灿烂颜色。

　　（十）
　　从医院回来彦一便一直很多话，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医生很凶，天气很热，路边花很香……
　　一边唠叨，一边一圈圈地给离风裹着绷带。已经过去好几天，伤口却始终不肯完全结痂，恢复速度缓慢到让人抓狂。
　　而且不知怎的，总觉得离风慢慢地衰弱下去。虽然每天还是微笑着，优雅从容，却总不如初见时那般精神，身上那种黑暗忧郁的气息越来越深。
　　彦一唰地拉上窗纱，房间里顿时阴暗下来：“应该不晒太阳吧？我再去买个厚些的窗帘。”
　　离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我是恶魔，不是吸血鬼。”
　　“啊！”彦一摆出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表情：“我忘记了！”
　　　　拎着刚买回的苹果转身走进厨房：“等一下呦，苹果不是号称恶魔的果实么，吃点说不定有好处。”拧开水管哗哗地冲洗，彦一心里忽然觉得有一点幸福，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改变许多——果然要一起活下去才像话。
　　走出厨房，却再笑不出来，一松手盘子便掉在地上，苹果四散滚落。
　　房间里多出三个人，手挽弓箭齐齐地指向离风。

　　“怎么这样。”彦一毫无惧色，冲过去挡在离风身前，对猎人们大喊：“出去！”
　　离风伸手，黑色长剑凭空出现：“彦一你让开，猎人不会伤害人类。”
　　“就是这样，”年轻猎人冷笑：“看样子上次的祭献用掉不少灵魂呢，虽然现在的你就算得到轮回也没用，却还是不能让你自己消失。”用力将弓弦拉满，弯出圆滑弧度：“那样我们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
　　“骗人的！”彦一忽然大喊起来，转过身去看着离风：“怎么会没有用呢？轮回不是很重要的部分么？如果没有用，你就没有必要遵守契约了不是吗？你还在这里，就不会没有用的对不对？”
　　离风偏过脸去不看他，握着长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愈发苍白。
　　“这样。”彦一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无端地便觉得悲凉起来，将脸埋在离风胸口，平静地低声说：“既如此，我们一起走。”
　　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斑斑驳驳地落在少年眼睛里，清亮透明。信风吹过窗台，风铃叮咚作响。
　　这举动超出了所有人预料，年轻猎人急躁起来：“白痴啊你，他可是恶魔！”
　　“我知道，”彦一张开双手拥抱离风：“但是比起这个，我更讨厌没有他的时光。如果我不能保护离风，像他每一次保护我一样，那我就只能这么做，才不会觉得遗憾。”抬起头微微笑着，眼瞳里映出另一双深邃的眼睛：“我就是这么任性，忽略掉你想离开的事实，用契约名义将你束缚在这里，还一厢情愿地想要陪你去死，只顾着自己的自私却没有问过你的意愿。对不起，离风。”
　　离风松开手指，黑剑在落向地面的瞬间消失不见。
　　泪水涌出眼眶，一滴一滴掉落在离风胸前，彦一闭上眼睛：“猎人，动手吧，我只是一个不值得救赎的堕落人类，更何况，上次那猎人不也毫不犹豫地想杀我么。”
　　房间里一片寂静。

　　除了闭着眼睛的彦一，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离风胸口，眼泪浸润之处，紫色血液不再渗出，伤口飘散着淡淡的光点急速合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年长的猎人忽然大笑起来：“唯一能治愈恶魔的东西竟然是人类的眼泪，不可思议！竟然有人愚蠢到肯为恶魔落泪！”
　　彦一诧异地睁开眼睛，亦被眼前状况吓一跳。
　　年长猎人却忽然正色起来：“小鬼，你说上次有猎人想杀你？”
　　“嗯。”彦一点头，表情诚实坚定：“是离风救了我。”
　　猎人们都在脸上换了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两个年轻人看向老猎人，完全不知所措。若猎人伤了人类便是叛徒，既是叛徒就不能再为了她追捕离风，性质一旦改变，任务就不再成立。可是假如就此收手，又违背猎人见恶魔必诛的准则。
　　任务变成师出无名，要追杀的恶魔阻止了同伴犯错，偏偏还有个人类小鬼叫嚣着誓死保护恶魔。
　　是该放弃任务，还是杀掉两人隐藏事实。一时间情势变得进退两难。
　　“不知悔改！”老猎人举起弓箭拉满：“你说的没错，堕落的人类不值得救赎。”一松手，光箭呼啸着飞出去，在阳光里闪过一道寒芒。
　　箭头贯穿了彦一的肩膀，透出部分浅浅地扎进离风身体。
　　两个年轻的猎人齐齐惊呼，面露疑问。
　　“虽然不值得救赎，”老猎人将弓收回，斜斜地背在身手，接着说下去：“但你们却都救赎了别人。”一边转头向窗户走去一边自言自语，像是说给同伴听，又像是说给彦一和离风，“任务完成，恶魔确认死亡。”
　　年轻猎人追过去疑惑地追问：“可是……”
　　“没有可是，”老猎人拉开窗纱，阳光洒进屋子：“现在我们都已经是伤害了人类的背叛者，不要再追究太多。”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紧跟其后消失在阳光里。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风铃细微的声音清脆地回荡。
　　离风抓住箭杆，猛地拔出去。少年闷哼一声，鲜血飞溅，粘在脸上鲜艳晶莹。用绷带细细地缠裹，离风看着少年隐忍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个只会乱来的白痴。”
　　不满地瞪他一眼，彦一恨恨地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嘲笑我，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皱着眉攥紧拳头咆哮一声：“而且你们这些家伙，难道就非要每次都走窗户不可吗？”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