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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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复杂的礼服抱着琴走上殿的时候，一群红衣舞姬正在乐师的陪衬下舞蹈，雪白的水袖整齐的甩着，婀娜的腰身在红纱的遮盖下若隐若现，脸上都带着谄媚的笑容。豫王和皇上坐在高处，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空气中弥漫的脂粉气与酒气都显示着帝王家的辉煌。豫王示意舞姬们退下，又叫我上前。我恭敬的行礼，没能看到皇帝的尊容。
岚国如今的皇上名挽澄，年纪不过18岁，登基五载，却已是闻名天下的明君。岚挽澄并非太子，甚至并非嫡子。先帝岚烈帝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半个字的遗诏，导致岚国七位皇子中的前六位为了皇位大打出手，六位皇子死了四位。而当剩下的太子和五皇子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时年十二岁的七皇子挽澄渔翁得利，轻而易举地网罗罪名，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的面杀了两位兄长，登基称帝。其实七位皇子中他城府最深，早早就在大臣中折腾出了自己的党羽，弑兄称帝竟无人敢骂。此后，他平定属国之乱，实行新政，查处贪官污吏，取消苛税徭役，深得民心，一班大臣也自然开始死心塌地的跟着新上司好好打工。再加上皇上为人正直，温和待人，礼贤下士，让一帮怀才不遇的平民做了官，更是有人对其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但是这位少年皇帝唯一的缺点就是好玩。失踪，偷跑，站在浅明宫正阳殿的房顶上放纸鸢，冬天的时候握雪球打自己讨厌的大臣……虽然也没玩出什么过火的，但总是让宫里的侍卫们无比惊恐担忧……豫王岚千泷是皇上的表兄，据说夺位的时候这对损友每天聚在一起喝酒聊天，不务正业，因为这两个米虫实在是百无一用，得以逃过当年太子对皇家子嗣的疯狂杀戮。豫王也成了如今岚国境内仍然存活的唯一皇亲，待遇好的没法形容，看这家伙修的园子就知道什么叫烧包。但是岚挽澄登帝位后也算是兢兢业业，豫王则是每天继续游手好闲，不问政事，主要工作是搜罗美人，调教小官，研究烹饪，喂鱼养花……
兄弟两人都拥有帝王家特有的，闪着诡异的深邃青沧色光芒的黑发，以及与发色一致的眼瞳。
几名小厮替我架好琴，我拘谨的坐下，却忽然想起没人告诉我要奏什么乐。我低下头，回忆了一会，随即拨动了第一根琴弦。这种场合绝对不能出错，那就弹自己最熟悉的好了。
《锦瑟》乃是古曲，其意境过于深邃，凡人不可领会其中的奥秘，因而少有人喜爱。我却是爱着那曲子凄婉的调子，也同时深爱那简单的指法……安全第一，切不可大意。这曲子如此简单，我定是不会演砸了的。我弹着弹着，很自觉地开始自我陶醉，而豫王殿下的脸色也越来越黑。我是没办法正眼看贵人们的，只能偷偷瞟到豫王殿下不断抽搐的嘴角。我不禁冷汗淋漓，但随着乐曲的继续，我忘记了自己身处王府的灯火辉煌的正殿，只当自己是在空无一人的后院荷花池边，正赤着脚坐在石头上弹琴给那一池饿狼似的鱼儿听。
一曲完了，小厮收琴，我行了个礼正准备退下，豫王殿下却把我叫住了。咦？我刚刚做了什么坏事么？我悄悄地看向四周，却看到候场的琴师们纷纷对我露出同情的目光……
“李……寒锦！皇上要听你的曲子，你就拿这种练习用的曲子打发皇上！？”豫王这家伙几乎是怒不可遏了，我低着头叹了口气，轻轻一闪，一个精雕细琢的酒杯便从我耳边擦过。豫王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鬼脾气，一点就爆。真是奇怪了，明明是同一个爷爷，怎么皇上和豫王差距就这么大？一个据说温柔又有同情心而且相当能忍，另一个则是个不成熟的热血少年。我说豫王殿下，明明是您的年龄比较大吧？您上个月都过了二十，稍微成熟一点嘛……
当然，我是不可能真的还嘴的。我不怎么爱惜生命是真的，前提是那生命是别人的，自己的嘛……另当别论。
“皇兄啊，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一个温柔而慵懒的声音传出，将豫王殿下剩余的训斥封在了他嗓子眼里，“李琴师弹奏的是古曲《锦瑟》，其义甚诡，皇兄你不知道也是无可厚非。想来琴师是要告诫我等，锦瑟华年切切不可虚度，当真是忧国忧民，是不可多得的良材啊。”
皇上您真是个好人虽然说话很官方很讨厌话说我真心没那个意思弹《锦瑟》只是因为它简单……我感激地轻轻抬头，却只看到了皇上的靴子，灰蒙蒙脏兮兮。皇上怎么可能穿这么平凡的衣服？那靴子一看就是和我给柳丁那双一样，集市上的便宜货。皇上墨绿色绫罗华服的下摆在烛光中晃动，似曾相识。而那温和慵懒却暗含着皇家威严的声音，就像是那个来路不明的侍卫。
“这……”豫王殿下的火气被一股脑的浇灭了，他恨恨地白了我一眼，值得挥挥手道“退下吧。”
“且慢。”皇上又无视他表兄的尴尬，叫住了我，“皇兄，朕有一事相求。”
豫王殿下喝了口酒压惊，“皇上，但说无妨。”
“李琴师进谏巧妙，想来也是才华横溢之人，朕……”
“皇上想带走，我哪儿敢拦呐？李寒锦，回去收拾东西，今夜随皇上回宫。”豫王摸了摸下巴，放心的笑了。
……我忽然有一种被卖掉的感觉。我急忙抬起头，正对上柳丁温和的笑容……等一下！柳丁！？柳丁怎么坐在上座？怎么坐在我家王爷旁边？墨绿绫罗，便宜货靴子，还有脸上那颗凄凉泪痣，这这这不会就是柳丁？我张口结舌地盯着柳丁，完全忘记的礼仪，也忘记了我是不能直视皇上的。一旦直视，剜双目。柳丁身边的侍卫见我竟敢如此无礼，纷纷拔刀示威。嗯……真正的琴师在这个时候大概是该慌忙收回目光然后一副惊恐的样子谢罪的吧。
于是我挤出一脸的惊恐，收回目光磕头谢罪。说真的我真是越来越满意我的演技了，显然王爷也很满意，他带着一脸很狗腿的笑吩咐账房去给我结算月钱收拾东西，便又叫那一队舞姬上前。
我从后门走出正殿，取了月钱，穿过回廊回到驻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心里才算是踏实一点。看样子柳丁就是皇上，今天只是无聊所以冒充侍卫到处走走散散心而已。而我，很不巧地，自作多情撞了枪口。现在怎么办？我究竟是随皇上回宫，还是干脆逃跑，再找个地方过我的米虫子生活？我看着窗外逐渐暗下的天色，犹豫不决了起来。我摸摸脸上的易容泥，更是感到一阵恐慌——我自知易容技术一般般，遇上个稍微懂一点的就会穿帮，皇上身边都是能人，万一被人看穿了我又该怎么办？
此时，一名侍卫推门走了进来。我慌忙站起身，只见那侍卫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还不收拾？皇上就要摆驾回宫了。你都要带什么，我帮你。”
我怔了怔，只得找出一把小铲子，把我的包袱和刀挖出来，再把刀装在琴中。所幸的是那个侍卫此刻正帮忙整理衣物，没注意到我的刀。一切整理完毕，还没等我做好心理准备，那侍卫便拉上我，一路狂奔到了偏厅。皇上带来的人马都还在偏厅休整，看起来皇上还会再跟表兄玩上一段时间。一个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见了我，纷纷上前祝贺，说些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一类的话，我听了只能苦笑。何来青云，何来腾达？我不过是个业不精的米虫琴师，终究是达官贵人们的玩物。玩完了又如何呢？我们终究是逃不掉被抛弃的命运。所以与其爬的高高的最后摔个半死，不如从一开始就半死不活的过日子，到了最后也不会因为落差太大郁郁而终，或是心气太高，落得个流落街头的下场。况且一旦我的真身被发现，会发生什么事我心里最清楚。所以我更要小心谨慎，尽量不引人注目。
至于这次……完全是自作自受了。我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同情心泛滥，更不能轻易地把真名告诉别人……
我环顾四周，逃是逃不掉。谎称要解手不可能带着琴和包袱，而我断不能舍弃它们。况且这么多侍卫守着，虽然我不介意硬碰硬，可没必要引火上身。大不了入了宫，我随便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戳，让皇上渐渐把我忘了，到那时再跑也不迟。我扯了扯发带，还好，绑的很结实，不会发生突然松开的事件。我又悄悄弯曲手指，加强了施在眼睛上的变色咒。
我的真实身份，是染。也就是“灵”与人的孩子，俗称杂种。在夏阳各国，染是不配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染一出生就会被官府派人来收缴，带走的孩子都被放到“系统”当中，用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支持国家的运转以及那个国家的冬天。原本冬神已死，这片大陆不可能再有冬日，可残忍的人们硬是制造出了“系统”，吸食染的灵力，让这片大陆重新降下雪花。所谓的“系统”就是一个庞大的石室，大多位于都城地下。染被抓去后会被灌下一种特殊的药液，使其失去意识，再被泡到一种凝胶当中。凝胶储存在一个个水晶棺内，孩子们每人一口棺材。染的头上，身上都连接着管子，这管子从孩子们身上吸取着灵力。其实染的寿命很长很长，一千年都不是问题。但是人不会让染“活”得太久，一般来说，“活”上十年就算是长的。10年一到，孩子就会被从“系统”当中剔除，宰杀，再根据父亲或者母亲种族的不同制成工艺品，卖到西陆各国。比如比较常见的树灵染，骨头被称为“眠木”，就算是打造一双筷子也能要上黄金千两的价格；又比如川灵染，一头水蓝色的长发被称为“灵丝”，就算是织一块手帕也能要价黄金万两。其他还有海灵染的眼睛“凝珠”；火灵染的心脏“回天脂”，风灵染的皮肤“御风革”……同时染还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美貌，多有贵族喜欢蓄染为禁脔。各国各城，均有让染卖春的销金窟。由于染身价低贱，平民也玩的起，甚至玩死了都不会治罪，各种虐待狂便都到染馆中大显身手。关于染的奴隶贸易让多少人一夜暴富，而贩卖染工艺品又让多少人一夜间进入上流社会……“霜雪之国”岚国的“系统”比东陆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发达，岚烈帝在时对国内的染疯狂抓捕，制造出了无比庞大而可怕的“系统”，从而得到名为“仲夏之雪”的奇景以及极度发达的国际贸易。
可是对染而言，天空中飘落的不是雪花，是同伴的鲜血。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染，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被人发现。离开云中岛的时候师兄送我一条发带，只要系上它，我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就会变成纯正的黑。这样我便无需染发，减少被发现的几率。至于我那一红一蓝颜色土鳖的眼睛，就只能靠变色咒来维持深茶色的假象。脸上的易容泥也是为了防止被人怀疑。从我有记忆起，师父便不停地向我们描述“系统”的可怕，以此来告诫我们避世，独善其身。可是我深爱着地面上的一切，我绝不会自己跑到那个山沟里过野人生活。再说，师傅早就把我逐出师门，云隐一门的门规自然与我无关了。
我并不知道官府是怎样辨别人染，只能期盼是通过发色瞳色，否则我绝对会死在宫里。我屏息凝神，悄悄地收敛着自己的灵力。幸好我是来路不明血统不纯的染，灵力很微弱，若不是同族，很难察觉。
“喂，喂？”
一个侍卫摇了摇我的肩膀，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皇上和豫王已经闲扯完毕，酒足饭饱，正要回宫。
我背上包袱，紧紧抱住了我的琴。琴箱里，寂寞的长刀铮铮鸣响。
小织，溯时，保佑我别被发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