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生死（桥隆飙×何莫修/龙文章×何莫修/伍史）》似空斋

43、第 43 章

　　教授从来不相信美国能永远保持和平，独善其身。在莫洛艾斯公园枫树大堤上，他跟何莫修说：
　　即便是主，也是用生命和鲜血才换来的短暂平静。
　　人的罪恶不会终止，有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研究这些面貌可憎的东西的原因。
　　那时何莫修觉得自己眼中的世界并不太糟。
　　教授道，这是你未有杀戮之心，可马修，你敢保证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用相同的目光看待事物么？

　　你不杀戮，便会成为他人的牺牲品。

　　此刻，何莫修一个人走在前面，身后的黄炳喊了一声小何。
　　他们在驿道上停下，沿途不时会看到难民经过，拖家带口，面黄肌瘦。李艾把行李箱放地上，他捏起麻布背心的一角擦了擦脸，然后截住一个往南走的妇人：
　　“大姐，劳烦问一句，到聊城镇上还有多远的路啊？”
　　“不远了，二十来里地就到啦。”

　　李艾掏出水壶递给何莫修和黄炳。

　　“队长，天黑前能到。”
　　“好。”黄炳喝了两口水，拍拍身边西装笔挺的何莫修：“小何，再坚持坚持。”
　　何莫修点头：“我没关系的。”

　　聊城是崇明铁路开明段一个重要的中转站。三人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在城外逐渐宽敞起来的大路边看到了三四对抬小轿的挑子。黄炳看了，让李艾上去招呼。两个汉子见有了生意，急忙上前，李艾让何莫修坐上。
　　小何摆手，不用啦，我不累，我还能走的！
　　李艾冲着他挤眼：“少爷，车坏了，你都走了几十里地了，快上去吧。要是回去让老爷太太瞧见心疼不说，小的们没法儿交代啊。”
　　何莫修明白过来，于是赶紧爬了上去坐定。几个人再次出发。

　　聊城城门楼是明朝嘉靖皇帝朱厚熜三子也就是后来的穆宗皇帝设计并修建的凤岭八城四座城楼其一，其目的是要将乾州分割开来以设行政辖省。经过百年风雨加之近年战火洗劫它显得残破凋零，长年累月的炮火让这座原本看上去就华而不实的古物千疮百孔。虽说聊城是物资中转的要地，但期间几易其手，并没有得到应有的修缮，反而任其如此破败下去。

　　青天白日旗竖在哨岗前。两队站岗的国民党士兵正在逐个盘查进城的百姓。黄炳走在最前头，何莫修安然地靠坐在轿椅背上。
　　轮到他们时，黄炳摘下帽子合在胸前，然后掏出【证件】：“老总，我们是严老爷家的人。”
　　接过证件的小兵显然是新手，他露出严峻的表情：“什么盐老爷糖老爷，都要开箱检查！”
　　黄炳示意李艾：“我们小少爷是留洋回来的…”
　　“留洋…？西洋还是东洋！？”
　　“西洋西洋！美利坚，帮着咱们打小鬼子的…”

　　李艾提着行李走上前来，“严季承严家你都敢查，没长眼啊！”
　　那新兵蛋子听了这话，脸红到了耳根，瞪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骂道：“妈了个巴子！你再说一遍！”
　　哪知话还未完，后脑勺上就挨了重重一记：“你他妈给我滚一边儿去！”
　　后来的丘八满脸堆笑，抢过手下那些证件恭恭敬敬还给了黄炳等人：“是二公子回来啦？怠慢怠慢…新来的不懂事，刚才多有得罪…还请…”
　　说着，眼睛就盯上了挑子上的何莫修：“这位就是二少爷吧！”

　　高高在上的何莫修咽了下口水，嗯了一声。

　　“一看就是一表人才！”

　　李艾不耐烦嚷嚷：“二少爷这回是专门回来看老爷太太的，你瞧瞧你们办的这事儿，耽误我们多少时间！”
　　“对对对！手下办事不利，严少爷您老多担待…”赔笑的守卫恍然大悟，急忙让开一条道儿：“一家人团聚要紧！放行！”

　　目送着那些人远去，刚才被教训了的新人委屈地上来问道：“长官…谁啊这是…那么大口气。”
　　“下回你那狗眼给老子睁大点儿！严季承是聊城长短线上的这个！”说着，男人竖起了大拇指：“整个聊城装卸的货物都要经过他的人，谭长官的八拜之交！得罪了他，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进了城，何莫修终于松了口气，他扭头看着逐渐消失在身后黑秃秃的城墙，
　　“不是说有接我们的人吗？”
　　“最近日本人空袭很频繁，铁路上要调停，不知道会不会临时有变。”

　　到了【百泰楼】，黄炳嘱咐挑子们停下，刚付了钱，就看见一辆轿车朝他们驶来。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对襟绸袄的老头下了车，瞧见站在中间的何莫修笑起来：
　　“小少爷，你可回来了！老太太是天天念叨你呀！”说着，就把行李塞进了后备箱。
　　何莫修还不适应，表情僵硬，不知该怎么办。
　　李艾在后面推了他一下：“少爷，上车吧。”

　　这时候，只听见头顶响起一阵尖利的空袭警报！街上的人顿时作鸟兽散！何莫修却没见过这场面，呆在原地。老头急忙将小何推进车内，大家也纷纷上车。
　　“赶紧走！！”
　　司机踩了油门，在不宽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何莫修从后面的玻璃里望去，五分钟后天空里出现了几个黑色斑点！
　　老头坐副驾驶座位，指挥着司机：“到前头左拐！”
　　小何恐惧地死盯着天空：“飞机…”

　　就在每个人都慌忙逃命时，城内不知何处，已经火光冲天，巨大的轰鸣让大家的耳朵根都发疼！街道上乱成一团，哭号四起！何莫修抓着前面的人的椅背：“还有这么多老百姓！”
　　老头语调平静：“没办法，管不了许多。鬼子的空袭总是要死人的。”
　　“可是他们…他们会被活活炸死！”

　　又一颗炸弹在地面开花，车子甚至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而颠簸。

　　“有防空洞，百姓都习以为常了。”
　　“那我们去哪里？！”何莫修望着车外疯了般的人群。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何莫修回过脸，是黄炳，他很沉着，或者说是在装作沉着：
　　“小何，别担心。我们会没事的。”

　　但日本人似乎不想让黄炳的安慰产生什么效果。
　　那些飞机逐渐压低了高度，朝着何莫修他们所在的这条街道而来。老头叫道：“加速！”
　　司机着急：“已经是最快了！路上这么多人！”
　　这时候，后方上空的轰炸机开始开火！机枪顺着狭窄的路面一直扫射！

　　“下车！跑！”

　　车内的人连滚带爬从车门分别窜出，拔腿就逃。
　　枪声所到之处血雾四起，日本飞机的高度低得连机舱里驾驶员都看得清楚，挡风玻璃上全是溅起的血迹斑斑！
　　何莫修被李艾一把拽进了一个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空屋子。

　　哭喊声还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弱下去，成了一种持续的哀鸣…
　　趴在地上，半天都找不到魂儿，一股子焦糊味儿窜了进来，何莫修和李艾才互相搀扶着走到了大街上。
　　日本人离开了。
　　只留下漫天火光，和弥漫了整座城的烟雾，以及遍地被扫射成了蜂窝血淋淋的尸体。
　　衣冠楚楚的何莫修立在石板路上，两边屋子下方的台阶上全是弹坑，他面前躺着一个少年，从身形看至多十二三岁，脸朝下，两手弯曲地别在身体两侧，鲜血还在从他身体上的七八处枪眼里汩汩流出，石板路的凹槽里浸满了红色液体。何莫修张着嘴，呼吸困难，他还是改变不了【懦弱】的本性。
　　而少年旁边还有个男人，同样脸贴着地，但似乎还没有断气，腿在不断抖动。
　　何莫修惊喜地叫起来，诶！黄炳李艾已经找到了老头，没有看他这边，而四下得以逃生的幸存者也都抹去了脸上的恐惧拖着麻木的脚步如游魂一样寻找回家的路而根本无动于衷。小何不管那么多，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男人身边，伸手去扶。待到那人翻转过来，何莫修瞅着他白眼仁里的血丝，鼓得牛铃般要爆出。
　　“我、我们有车…能去医院！你坚持一下，要活下来！”说着，小何就想凭借一己之力拖动这个还剩下半口气的活死尸。

　　黄炳这时候发现了小何，他赶过去一看，只瞧见被何莫修搬动的人嘴巴里正大口吐着鲜血。
　　终于，一命呜呼。

　　“小何…”黄炳不忍再看，一把拦住了何莫修。

　　何莫修低着头：“他还活着的…”

　　“他死了。”

　　这才抬起脸瞧着自己想要救的那个陌生男子，果然已经咽气，何莫修松开了力气，跟着尸体一道跌坐在地。

　　李艾和老头也走了上来，年轻男人蹲在小何身边尽量不去望周围的尸体：
　　“走吧，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