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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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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开路的人回来了,天幕上只能看到些被云彩遮盖起来的微弱亮光。
“报告,前方发现两具尸体。”
“什么人?”
“我们派出的交涉人员。”
“混蛋,桥隆飙!”
日军小队长的军刀杵在地上,突然冒出的情况让他不敢让部队贸然前进。
大家都在等待着上级的命令,望了望月黑风高的天以及不熟悉的环境,鬼头决定,放弃此次追击。
桥隆飙手抓在头发上,用着劲儿地揪,恨不得一抓一大把下来,要是他能想出个好办法的话。
何莫修认为眼下就有个办法,可是比驴子还倔的指挥长大人连考虑都不考虑。
隆花摸着自己的鞭子,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打到鬼子的牢里把大娘救出来。”
“轻率。”马定军最怕这种建议,一准对那个男人的胃口:“说不定,日本人就等着咱们这么做呢。”
隆花被堵了回去,靠在椅子上,不吭声了。
大老沙思量了一会儿:“鬼子摸不准我们这儿的真实情形,才派两个探子来的。这是想要一箭双雕…”
“嗯,没错。不论我们答不答应和他们交换人质,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剿灭飙字军和抢走小何,他们两样都要干,而且会不择手段。”
马定军望了一眼一边早就准备好“牺牲”的何莫修,“小何…我们一定能想出个两全的办法来,你不用担心,你是飙字军的朋友,我们说什么都不能把你往火坑里带。”
听到马定军的话,桥隆飙还没有消气呢,他斜睨了小何一眼,
“你乐意去送死,还觉得真帮了我啊?”
何莫修的思绪整个都在宇宙之外,没理会飙子。
大家各自你一言我一语地想法子,出主意。何莫修起身,走出了议事厅。
一旁的吴宝仁看着大哥,觉得桥隆飙真的是走火入魔了,先是被两个两路不明的家伙,马定军和沙贯舟摆弄得不知东南西北,现在又来个更甚的何莫修。自己母亲在鬼子手里呢,照往常,桥隆飙什么时候都不能有二话,像个娘们儿似的,前后左右都为难,要么撒一身血带着兄弟们杀个痛快,要么就是直接和小鬼子对话,怕他娘的!
夜色渐深,事情还是没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众人有的躺着,有的靠着,有的窝在椅子里,在议事厅打起了瞌睡。
外头开始下雪,桥隆飙走出来,把自己身上的皮袄给台阶上的小何披上:
“就这么想冻成冰坨子?”
何莫修抬眼望望飘着雪花的天空,“我想起了我的家乡…”
桥隆飙坐在小何身边。
“它有个好听的名字,the City of Snow……雪之城…我在那里生活里二十六年,学习,工作……后来有天我的妈妈给我看了一个女孩儿的照片,那是一个中国女孩儿,和我一样一张纯正的东方人的脸孔,她微笑着,黑色的长发上扎着一条蓝色的丝带…我觉得很美…”
“这是你的未婚妻,马修…”
“我们甚至都从未见过面。”
“没关系,你们前世见过,所以今生就定下了姻缘,指腹为婚。这是一种传统……”
“什么??不,妈妈,太可笑了…”
“马修,高伯父是你父亲的恩人,挚友…我们两家,不能就此切断联系。”
小何望着母亲的背影,那是夏天,她穿着橙色的连衣裙,梳着美国妇女时髦的发型。
“我要去求婚吗?”
“你们有时间增进感情。”
“…我从来没有…”
“高伯父来电报,他希望你能回去看看,你还从来没有回去过的。”
他觉得母亲迫不及待要送自己走。于是他遵从了。
在走那天,他紧紧拥抱她,为自己送行的母亲打扮朴素,突然很有异国情调。小何最后一眼望着家乡,阳光很灿烂,一切看起来都很好……
“我都不敢仔细想…哈…”何莫修挠挠脑袋:“我再也没见过她…我的母亲…几年了,我身在古宁已经不会计算时间。”
桥隆飙听着,少许雪花落在他鞋上,融化掉。
院子里已经是白白一片。
“心里装着也好。”男人小声地说了一句。
何莫修点点头:“我想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
“你走了,拿自己的命去赌,就是为我好?为我娘好?”飙子使劲儿吞了口吐沫:“你没听小白脸儿他们说啊,鬼子是要一箭双雕,他们不会真跟咱们交换。”
“我也没说我们是真换啊……”小何眨眨眼。
飙子垂着脑袋:“我不能保证不出任何闪失…不行……你别逼我了,你跟我娘对我都一样要紧,少了谁我都…我只能卯足力气去救一个…”
“我不用你救,我自己救我自己。”何莫修笑起来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桥隆飙哑然,却一下子将小何摁在自己怀里。
小何闻到飙子皮衣上那股说好闻也不算,说臭吧也挺舒服的味道。
一种汗液和体味的混合。
何莫修拉开了自己和飙子的距离,努力去掩饰自己的表情,他站起来把刚才披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件袄子还给了桥隆飙,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但是还没有进屋,何莫修看到了立在他门边的黑影,吴宝仁。
“我赞成你的想法,可是他们都想不通,包括我大哥。”
小何推开屋门,吴宝仁跟了进来:
“你知道铁大娘对我大哥,对盘古镇的重要性吗?”
小何想想,回到:“对你大哥的重要性我能想象得出,对于盘古镇,对不起…我了解不多。”
“是,我告诉你,你也未必能明白。那就说我大哥。我大哥他们兄弟三个,全是铁大娘一手拉扯大的,那时候孟家掌柜的得肺痨,大娘刚怀上孟益兴,没多久当家的就去世了,铺子里,家里,都靠着她一个人支撑过来,有人不服气她个妇道人家,她把镇上铁王的匾都给摘了……”
似乎是在听一个传奇故事。
何莫修道:“她应该是了不起的女性。”
“你死不了,落在小日本手里,他们得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你吧?”吴宝仁讪笑着问。
小何尴尬:“…也许…”
“就是呐。”
“他们倒不会让我那么轻易去死。”
“对!但铁大娘就不一样了…只要鬼子不高兴了,咔嚓!人头落地!”歪着身子,吴宝仁鄙夷地问:“你见过人被砍头么?”
小何转了个脸,语气没有起伏:“见过……”
“就是,惨吧?你想想咱指挥长的母亲也被那样…”
“别说了。”
“啊?”
“你的意思我懂。”
吴宝仁认为自己提出的那个交换的办法可行。可是小何也明白,在吴宝仁看来,他何莫修这一走,就不用再回来了。
小何一个人坐在炕上,想着自己曾经见过的一排排老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跪在地上,日本人两个分边立着,手里抬着他们的刀。
一声枪响过后,便发出尖锐怪利的叫声,手起刀落,血跟井喷一般冲向空中。
何莫修闭起眼睛,手在颤抖,那些在集中营想要逃跑又被抓回来的人也一样下场。
自己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荣耀国家的公民,走到哪里一掏出护照好像都有最强有力的保障。
不论是战争还是和平。
何莫修想,自己放弃的,究竟是多还是少…面对着他放弃后得来的。
把桌子上的等吹灭,小何深深吸一口气。真是的…又要走啦……
马定军醒过来,他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腰酸背痛。
身边的薛继超靠在立柜边儿,抱着鱼叉也睡得熟,大老沙用一只手撑着脸,打着呼噜。
环视四周,没见着桥隆飙,马定军走出屋子看到他们的指挥长正依着台阶边的柱子闭着眼。推了两下,桥隆飙睡得也不深,睁开了眼睛。
“小何呢?”
“回屋了…”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再过一会儿估计天也该亮了。
马定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他拍拍依然坐着缩着身子的桥隆飙:
“指挥长…指挥长…”
“嗯?”
“去看看…”
“看什么?”
“小何呀。”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都快步朝着小何的屋子走去,可还没有到,桥隆飙就拦住了马定军:
“你看…”
指着雪地上清晰的马蹄印,桥隆飙皱眉道:“我CAO…….”
“糟糕!”马驹子一头闯进了何莫修的房间,又黑又凉,点上蜡烛,空空荡荡。
桥隆飙也进来,看到桌子上那个速写本。
没等马定军再说啥,他已经把本子揣进了怀里,消失在了那间屋子里。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一捧雪的嘶叫。
议事厅睡得懵懵懂懂的人们都一齐跑出来,看到他们的大哥和着白马消失在雪地之中。
“怎么啦!”薛继超拎着他的鱼叉抓住马定军。
马定军急忙道:“路上给大家说,现在都去追小何!”
吴宝仁听到后面紧追上来的声音就知道事情不能继续下去了,可是他前面那个一根筋还没什么觉悟。
马上的桥隆飙抓过隆花的鞭子,甩开,扬鞭一掷。
啪!何莫修被勾住腰,摔下马来。雪地松软,小何被埋进半个身子。
跳下了一捧雪,桥隆飙高一脚浅一脚地奔到何莫修身边,抓起那个人的衣领,照着小何脸上就是一拳!
马定军和老沙被吓着了,连忙上去就从后抱住:“指挥长!”
小何的血粘在晃眼的白色上。
桥隆飙还不罢休,他看着不远处的吴宝仁和他二飙的人:“你想要干什么!?啊?”
“大哥!我是要救铁大娘!我着急!”
“嚯…你着急…你着急…”
“日本人就是要这个假洋鬼子,他们害不了他!可铁大娘多在他们手里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屁!我不知道!?”
“那你还犹豫不决的!”吴宝仁也不甘心:“他来多久了,除了给咱飙里添张吃饭的嘴,还做了啥?他不是待我们这儿的人就!大哥,你要他也不要铁大娘呀!”
桥隆飙被吴宝仁的这番话呛昏了头,抓着鞭子就朝吴宝仁挥去,吴宝仁倒在地上。
上去揪住了男人,飙子脸一阵黑一阵白:“你说这种话…我当你是猪油蒙心…我自己的娘,用不着你充孝子急的团团转。一命换一命,老子就是不干,小鬼子有种就杀上来找我桥隆飙!”
将吴宝仁推倒在地上,桥隆飙说出那些话心里实则难过地不行,可是他不能让自己在众兄弟面前表现得进退两难,他原本以为老二能了解自己的苦心,但他竟然窜使小何去找日本鬼子!
吴宝仁目瞪口呆,他生死之交的大哥竟然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马定军扶起嘴角淤青的何莫修:“摔哪儿啦?”
“不…没有…”小何一手捂着伤,一手拉着马定军的衣服,不然他连站都站不稳。
桥隆飙捏着鞭子走近何莫修,沙贯舟急忙上去劝解:“指挥长…小何也是为了救铁大娘,他是好意啊,是为了你,为了飙字军…你别…别…”
马定军挡在小何前面,冲着对面的肖远山和桥隆花使劲儿打眼色。
桥隆花也怕大哥闹得太大,她上去要夺自己的鞭子:“哥!小何他经不住你那么揍的!”
桥隆飙站住了脚,闭着眼,胸口起伏猛烈。
天太冷,血已经止住了,何莫修现在分不出是风让自己的皮肤太刺痛,还是因为刚才桥隆飙那一老拳。
“……跟我回去。”
“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试一试我的想法呢?”
“我说了!”桥隆飙吼道:“你和我娘,你们全部都不能有事儿!”
“可是我相信你呀,你从来都让小鬼子闻风丧胆,怎么突然没有了信心和勇气?”
“你到底要干什么?”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何莫修摇着头:“逼一步走一步……”
拎着草籽油走进何莫修的屋子,桥隆飙用麻布沾了一点儿,敷在小何肿的老高的嘴唇。
小何哆嗦了一下,疼。
“我真把你送小鬼子手里,你信不信?”
“不信…”小何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桥隆飙抿嘴,又轻轻地给他揉着伤。
何莫修接过药,自己也搽着。
“你不是要找八路么?整天那么猛…”
“事情也有轻重缓急之分。”
“我和小白脸还有大哥商量了,这叫有计划行动。”
“嗯,有计划好…我就是没计划,所以逃跑才老被你抓到。”
从怀里把何莫修的画图本掏了出来,搁在桌上,飙子道:“以后别再这样,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其实,他说的对”
“谁说的对?”
“你的二弟,吴宝仁。虽然话听上去很难受…”
“我为你和他翻脸?别逗啦,你是你,他是他。”
小何听见飙子的话,安了心。
趴在炕上,飙子拉开了小何贴身的汗衫,腰际鲜明通红的一条鞭子印好像腰带一样。
“我要再用点儿力,你就成两截儿了。”
用药酒一丝不苟地为他擦着鞭痕,桥隆飙的手指触碰到了何莫修的皮肤,温温的柔软。
目光往下逡巡,飙子的手停住了,小何半起身,扭过脸,他看到的是桥隆飙明显带着欲求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何莫修急忙干笑着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套起了自己的衣裳:
“我已经不痛了。”
桥隆飙半天才哦了一声,下了炕,再走到门口时,他回头,何莫修的眼神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摆。
他扯扯嘴角,没什么大不了的。
盘古镇满大街贴着铁娘子通匪的告示,要游街示众。
龟田派出的两队人马要和飙字军谈条件,竟然连头都没法儿接上。
彭锡华来到牢里要见彭雅涵,雅涵始终没有和父亲说一句话。她和铁娘子关在一起,两个人相互依靠着,用一种怜悯地目光注视着在牢门外贿赂看守的彭县长。
“只要你愿意认错,雅涵。爹就能到日本人那里帮你求情。”
“彭县长,你站在外头一上午,嘴巴就没停过,累吧?”孟大娘搂着雅涵,笑道。
“铁大娘,我是敬重你的,你知道,你的儿子已经是皇军眼里的眼中钉了,你不能再害我的女儿呀!”
真是对牛弹琴,铁娘子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去搭理那人。
一个带着草帽的瘦小男人挤在人群中阅读着贴在墙上的告示,之后,马上消失在了众人之间。
坐在办公室里,彭锡华简直快要焦头烂额了,他想着女儿可能面对的各种下场。
不是不知道南京的事,还有其他各个地方各种各样恐怖的传言以及他亲眼所见,他晓得日本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正百般焦虑间,一道银色的光从窗户里飞了进来。
彭锡华差点儿从座椅上跌下桌去,小心翼翼抬头看来,只见身后墙柱子上钉着一支飞镖,取下来,镖上还绑着一张纸条:
【明日正午,县长衙门换人。桥隆飙】
大喜过望,端着那张纸条犹如端着圣旨,彭锡华连滚带爬地出了办公地,上了车:“快,快,去皇军那儿!”
司机明白,一脚油门儿,直奔龟田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