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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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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以为指挥长是图一时新鲜,洋人玩意儿就是精巧,一支笔能吸上水,写出来的字不消费力气都清秀得很。桥隆飙喜欢新鲜,这劲头一过去,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连肖远山都没有料到,飙子这回好像十分认真。现在飙字军的飙长们都聚会在一起,跟桥隆飙汇报年后这段时间的情况。
桥隆飙坐在当中,听着,手指头上绕着小何给他的那支笔。
“年前咱们也没什么动静,过了年,手头紧那是必然的。”吴宝仁对于马定军阻止飙字军下山的意见抵触万分。
“手头紧,我们能想办法。”马定军据理力争:“指挥长,你自己也明白在老百姓心里是怎么想咱飙字军的。提起咱们来,大家都是一个怕,一个恨,为什么?就因为我们以前老干些祸害乡亲们的事儿。噢,一高兴,抢!”
“废话,这么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抢,我们几百张嘴巴,靠啥吃饭?”
“吃饭的问题必须解决,可不是这么个解决。围子里现在都在传颂,说咱们飙子军是打鬼子的,是为了老百姓的。要是咱们不把这一点坚持下去,以前做的事情不都付诸东流了吗!”
吴宝仁瞪着眼:“你说的轻省,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拦道儿,难不成还让我们进城做生意?”
“你这是和我抬杠!”
“你他妈…”
“行啦。”桥隆飙烦腻地竖起了手:“吵吵什么?这样就能把事情商量出结果来啦?”
肖远山吸着烟袋,看着飙子。飙子双手抱在桌上,身体贴着桌边撅着嘴好像在思考。
“哥…”
桥隆飙喊了肖远山一句,肖远山吧嗒着烟嘴。
“还记得上一次…我们救的那些渔民吧?明明,是飙字军帮他们赶走了鬼子,但他们一见着咱,比见了鬼子还害怕。”
“是啊,我记得。”
“想想,真是窝他娘的火。”飙子说着,又扭头看着马定军:“军师说的有道理…不过,你能帮助咱们解决吃饭的问题?”
马定军早就想好了:“这有什么难的,全指着咱的对手们呢。”
“你是说……小鬼子们?”
“对。还有那些对着鬼子奴颜谄媚的汉奸地主。只要平州城有这些人一天,咱们飙字军就不愁吃穿,我们要让他们变成咱们的衣食来源,滚滚不断。”
“好啊!好!”桥隆飙嘿嘿大笑,“老百姓,苦巴巴地过日子不容易。咱们飙字军里也全都是苦出身的孩子,穷苦人不坑害穷苦人嘛!老子从今以后还就只对着鬼子汉奸干!”
马定军笑了,拍了拍大老沙。
一和大家散伙,桥隆飙就忙着去找何莫修了。
何莫修照例沉浸在冬日中午难得的暖洋洋的阳光之下。
“小何,我来晚啦。”
“没关系。我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平静美好的阳光了。”记忆里的沽宁好像总是潮湿闷热的。
“来,咱们今天学啥?”飙子挽起手袖。
“嗯,先复习一下昨天学的吧。”小何铺开纸,拧开墨水瓶。
桥隆飙兴味十足地看着小何在纸上写下昨天教他那几个字。
【桥】【long】【飙】
“我的名字…”
“对,你的名字。”
在纸上照着描摹了几遍,飙子停了下来,“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本名。”
“不是?”
“我是逃出来的,杀了人。”说着,他用余光看着何莫修的脸色,后者没有什么变化,于是继续:“我杀了镇上的伪县长,虽然后来被大哥救了,可是镇子上十多口的父老因为我送了命,我不能再连累家里,所以改名换姓。”
重新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孟益家】,桥隆飙苦涩地笑道:
“没认识你以前,这三个字是我唯一会写会认的。”
“孟益家……”小何拿起来,念叨着:“孟益家…益家…”
“诶。”飙子应了一声,嘻嘻笑了。
小何点着头:“是个好名字…你好像注定会是有所为的人。”
“你也信老天啊?”
“…我以前信上帝。”
“啥?”
“和中国的佛祖差不多。”
“以前…那现在不信了?”
“不信了。”小何无奈地说:“上帝又帮不了我们…远着呢。”
桥隆飙歪着脸:“我想学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怎么写法呢,小何?”
【何莫修】
“这是我的名字,没有回来以前,它对于我更像是个英文单词的音译…毫无意义。只有大家叫我小何,我才觉得亲切…觉得这样一个名字好像也有很多含义……”
“是啊。”桥隆飙不否认:“我也喜欢叫你小何,小何好。”
何莫修乐了。
桥隆飙看得有点儿发痴,阳光洒在他们的面颊上,痒酥酥的,伸出手,他去摸他发梢在额头落下的阴影。
在那只手触碰到自己发尖的时候,一闪念,同一个画面冲入了脑海,那是龙文章。
何莫修心里惊了一下,身子向后躲开。
桥隆飙却一把抓住了小何的肩膀:“躲什么?”
何莫修张着嘴:“我…没什么…”
“没什么你躲什么?”
“我…你以后别这么碰我。”何莫修在慌张中不会掩饰。
桥隆飙难受,不容许小何说不就死死地勒住了对方:“你干啥啊?我摸摸你又不会少块儿肉。”
小何直楞着身子,感觉到男人强有力的心跳。
“光看着你,我觉着你就不是…不是在我身边,心里想啥都不知道,飘地那么远。”
“我…就在这儿呢。”
“屁话。你和龙文章一块儿呢。”桥隆飙狠狠地说。
小何不说话了,他颤抖着也慢慢抬手回抱住了飙子。
这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吃闭门羹,可他还是会来,以前他碍着面子觉得不能把头低太多,可是面对着彭雅涵,他计较不起来。
彭锡华着实是看不上孟益兴,虽然自己就是骨子里头的卑微,心里头跟明镜一样,但他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狠狠地把孟益兴作为自己未来女婿的可能给否决了。孟益兴每天来,每天见不到彭雅涵又走掉。彭锡华嘲笑,二十郎当岁的男人,不去想着怎么成一番事业,倒有多半的闲工夫儿女情长,打根起就没有出息。
但转念一想,这草包也是见过桥隆飙的,女儿说什么都不肯给自己透露半点关于飙字军的信息,这么些天都没一点儿线索的彭锡华开始觉得孟益兴或许能够为自己所用。
他端着一盏茶来到女儿房门前,瞧着门口那个傻瓜,就满是关怀地上前去:
“是我把她惯坏了。”
“伯父…”
“骄纵任性。”
把女儿贬斥了一通,男人看到孟益兴的脸上失落悲伤的表情。
情痴的弱点永远都那么明显可笑,彭锡华把茶水放在对方手里:“站了半个时辰了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孟益兴端着茶水,想着往日自己到彭家来,雅涵总是亲自给自己倒茶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
“今天你伯父我没有公干,在自家里小酌两杯,益兴,你陪着伯父喝点儿?”
孟益兴委屈,望了望雅涵依然紧闭的房门,于是点点头,随着彭锡华去了。
何莫修一脚踏进大厅,就看到桥隆飙握着隆花的手亲热地看什么呢。
“s…sorry!”
小何呀了一声,转头准备走。
飙子看到是何莫修,两步就把他揪了回来:“来了就来了,还跑啥?”
“不是…你们…”
“我们什么?”桥隆飙望望小白龙,后者正专心研究自己的手掌嘞。
小何有点儿脸红,他没想打扰到人家男女二人相处,就傻乎乎地也望着隆花。
小白龙转转眼珠子,瞅瞅桥隆飙,抿嘴笑,不吭声。
飙子一头雾水,把小何摁在座椅上:“我给我妹子看手相呢。”
“手…相…”小何鹦鹉学舌。
“啊。”桥隆飙转脸笑眯眯地:“阴阳,懂吗?”
何莫修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桥隆飙一只腿踩着板凳的边儿,凑近了身边的人:“相由心生,【无常经】里说啊,世事无相,相由心生。所以天地万物,花是相,草木是相,男女是相,美是相,丑也是相……”
胡侃乱吹一气,桥隆飙真把小何给吹晕了。
“抱歉,我不懂。”
“不懂问我嘛。”说着,一把就拉过了小何的手,摊开,飙子扭脸看看隆花:“刚才我给妹子瞧了瞧,手相上说,她是前半生坎坷,后半生享福。”
小白龙杵着腮棒子,听着她哥胡说八道。
小何瞪大了眼睛,有点儿玄虚:“这些你能从手上…看出来?”
“那当然。”
捏着何莫修的手巴掌,桥隆飙仔细地研究着。
这又让小何的好奇心大发,他也挨过脑袋来,一块儿看:“瞧出什么来了么?”
“嗯…再等等。你的比较复杂。”
小何成了八字眉,“你的意思是,我还有更多的霉要倒?”
“啊…那倒不一定。”桥隆飙信口就来:“照你的手上看,你出生在好人家,家境殷实,可后来你不做公子哥儿了,命宫里的星象就转啦,咳咳…”抬着头眨眨眼,飙子继续着:“一转不要紧,不过这注定让你要遇到一位命中的煞星。”
“……”
“瞪着我干什么?”
“…什么是煞星…?”
“煞星就是…”
“就是克你的人。”隆花一边儿插嘴。
“不能算克。”桥隆飙冲着妹妹挤眼睛。
“噢…”何莫修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好像是还挺准,他脑袋里描绘出一幅图画,龙乌鸦拎着被自己改造的三八大盖一个劲儿地追着他打。
“你给我站住!”
“我是在帮助你!”
“你帮个屁啊!我现在拿起枪就犯晕,还怎么打鬼子!?”
“你会适应的!”
“我叫你站住!”
腿力压根就不及后者一半,何莫修一下子就被推倒在土地上,四道风里人在围观看热闹。
龙乌鸦把地上的何莫修拎起来:“改回去。”
“瞄具真的是很有用的东西…”
“叫你给我改回去…”龙乌鸦低头威胁。
小何扁扁嘴:“你…你坚持的话……”
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把手里的枪扔给了何莫修,龙乌鸦道:“我,要,和,原,来,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从理论的角度上可以,不过从实际的角度就比较……”
龙乌鸦的眼光可以杀人。
何莫修吞了吞吐沫:“我试一试…”
当晚,树林子里的根据地被【何氏洗脚水】炸了,他们被迫转移。
在比上一处避难所更加条件简陋的房子里,何莫修准备拆开龙乌鸦的枪。龙乌鸦走进来看见了,却迅速跪到了小何身边的草席上,压住了他的手:
“放手。”
“拆开很简单,比装上容易,我会很快完成。”小何道。
“我叫你放手。”
他习惯了命令。
他好像也愿意听命于他。
手慢慢松了,龙乌鸦把自己的枪放在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三八式很容易炸膛…”
“那是因为它的火花塞形状呈星形…”
话还未完,已经被龙乌鸦捂住了嘴。
何莫修的脸上只剩下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龙乌鸦好像有气无力:“我能适应……”
我能适应,求求你别再让我吓得几乎心都停跳了。
小何笑了笑,握住龙乌鸦捂着自己嘴巴是手,有一股火药和泥土的味道。
“诶诶。”五个指头在小何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桥隆飙问。
何莫修抬起头,脸上似乎显出惊讶与憧憬:“你说的真的很准…你还能帮我看看吗?”
飙子没想到自己的信口开河能让小何这么信,干笑:“能啊,你还想看啥?”
“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我的朋友们?”
“朋友?”
“嗯。”
桥隆飙啧了一下,笑得勉强:“龙文章?”
何莫修点点头:“对,文章。还有其他人,欧阳,老四,小昕,六品…四道风里的每个人,我都想再看看他们…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桥隆花能感觉到大哥的伤心,那是一种他一贯的,无法言说的情感。
飙子坐了下来,他看着何莫修直直地,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心,要是以往,他定然会恼怒地,不客气地回敬这个不知趣的家伙。
不过现在,他没有办法对这个人凶,拉着小何的手,桥隆飙看着上面交错的纹路,
“能…但是小何…”
何莫修把手缩了回去,紧紧扭住,像是要守住桥隆飙的那一个【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