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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灯光在孟益兴心里映出一个人的样子,彭雅涵。
      他站在那扇对自己紧闭的门外,手放在裤兜里,心思有些疙疙瘩瘩。总还是想着雅涵对着自己笑的模样,又亲切又可爱,如今却再也难得一见。
      不由得走上前去轻敲了两下房门:“雅涵…你…开门看看我啊…”

      不久门里头就传来女孩儿的声音:“益兴,你回去吧,天已经不早了。”

      “我在你门口站了一个时辰,你就这么狠心,不愿意出来见我?”孟益兴的手抚摸着门框。

      门背后没有了声气。
      男孩儿低着头,“我二哥他……”

      话还未完,彭雅涵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跟前,眼中毫不掩饰那种期盼的神情:

      “你快说啊!益家哥他是不是有消息了!!?”

      孟益兴目瞪口呆。
      而彭雅涵摇着益兴的胳膊:“他有没有说过年会回来?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孟大娘很想念他…他该回来看看的…”女孩儿后面那几句话是自顾自说的,并没有看到孟益兴脸色的变化。

      “你希望他回来?”
      “当然!他回来,你们就能一家团圆了。他现在是平州城的英雄,响当当打鬼子的好汉!难道你不希望他回来吗?”
      “我不希望!!!”
      益兴的吼声让彭雅涵懵了一下,她瞪着眼睛,生气地将男孩儿推出了门去。

      门对孟益兴,再一次狠狠关上。

      沽宁城高家现在从外看来,已经是空有门面。
      老赵从高家厨房已经堵住的后门那个不易被发现,而且是特意留出来的空子里钻进来。院子里的寂静让他以为这是一幢已经久无人居的空宅。

      走到二楼的门口,没有敲门就走进去,帘子后面隐约传来发报机的滴答声。
      没多久,那声音停止了。老赵发出些动静,过去掀开帘子,欧阳正在一张纸上整理着刚才的信息。

      “怎么样?”
      “我给老杨发了报,告诉他龙乌鸦近期会去平洲找小何的消息,让他帮忙照应一下。”
      老赵脸上不报期待:“他怎么说?”
      欧阳笑了:“一通臭骂。”
      老赵指了指欧阳的笑脸:“你啊!”

      藏起发报机,欧阳看着上面屏蔽追踪信号的装置,以前旧的那个小何一直都不满意,他知道自己即将会离开,于是绞尽脑汁,几天几夜不休息,终于在临走前给他们安装了这个新式的。如此一来,不用每一次和同志联系都要拉着车跑很远,也不用担心鬼子的搜查坦克了。
      小何试图给欧阳讲解一下这个装置的原理,以便于在他走后,欧阳他们还能再有些改进。

      “真的很简单,只要你能弄明白信号的传递频率,就可以捕捉!”何莫修声情并茂地。
      欧阳笑了,对这样一个人,美好而单纯的男人。
      他扶住他的肩膀:“小何,你讲这些,四道风里所有人的脑袋加在一起都不可能懂。对不起…我们大概要让你失望啦。”

      何莫修的确失望,他还很担心,他担心鬼子搜索的能力会越来越强,而四道风如果也不能及时改进设备,就会非常危险。

      “可是……”
      “没关系的,我们是太适应你带给大家的优越了。不过我们不会因此而变得大意…”
      “你们一定都要活下来…”
      “我们尽力。”
      “别死…”
      “这里是沽宁,哪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老赵也在想念小何,他还在想此时估计已经快要到潮安边境的龙乌鸦。

      这时候,楼下客厅里传来高昕的声音:“龙乌鸦!你们受伤啦!!?”
      女孩儿尖刺的叫声让楼上的欧阳和老赵莫名一惊,龙乌鸦!

      龙乌鸦脸上有些血,但是血迹最多的是他灰色的夹克。
      “不是我,是满天星!”
      把架在胳膊上的满天星放在沙发上,龙乌鸦叫道:“妈!热水!!”
      龙妈妈急忙转身去烧开水。
      高昕蹲下来,扒开满天星手捂着的肚子,鲜血汩汩地往外直冒,女孩儿吓得一下子跌倒在地板上。
      四道风几个还没有回来,欧阳走上前,“怎么回事儿?”
      龙乌鸦拽下自己的围巾把满天星肚子上的枪眼给堵住,“都怪我……”
      “你不是应该出了潮安了吗!?”
      “如果不是我任性…非要去找小何…也不会这样…”从来不肯低头,不肯说一个错字的男人眼睛直瞪瞪地注视着满是血污的双手。

      满天星说话都在哆嗦,他觉得很冷,看着大家焦急的脸,和弟弟八斤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他非常想要同往常那般训他一通,可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
      龙乌鸦叫道:“医生…他需要把子弹取出来!”
      老赵急忙道:“别急,再坚持一会儿!高老爷子已经去找了!”
      满天星的眼睛翻起来,看着天花板,突然就变得一片漆黑。

      “哥!!”八斤跪在地上,爬到了兄长跟前。
      龙乌鸦的手死摁着那个枪眼。
      满天星抬起手,想要摸摸弟弟,但是看不见,一巴掌就附在了身边的龙乌鸦脸上。

      “小日本的集中营我都待过,这点…事儿……没什么…”

      龙乌鸦握住了兄弟的手。
      八斤哭得更响了,满天星咧嘴:“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得跟小姑娘似的,丢人……别跟人说…你是…我…弟弟…”

      龙妈妈端着盛热水的盆小跑着出来,
      “快…快…擦擦…给孩子擦擦…”

      大家都站着不动,只有半跪在沙发面前的儿子和八斤,老人把水盆放在地板上,走到前头才看到满天星没有了生气的眼睛和耷拉下来的手。
      呆愣了一下,女人揪住了龙乌鸦的衣领,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就打在了他的头上:
      “你个不要命的死仔!!!”她哭了,面对着一条这样就死去的生命,全是为了自己儿子一个一时冲动的无理要求而白白牺牲。
      龙乌鸦任由母亲一巴掌一巴掌地扇,他闭着眼,咬着牙。

      六品冲上去拦腰抱住了龙妈妈。

      “大娘!”欧阳也急忙上前阻止。

      “龙妈妈!要不是文章及时来找我们,不止满天星,我们几个也回不来啦!”六品叫着。

      可是龙妈妈不管那些,还是拼命地敲着儿子的头和身体,尽管她羸弱的身体没有多少力气,但依旧让跪在地上的龙乌鸦疼地厉害,无法抬头。

      何莫修最近总是心神不定,他没来由地老是会想到龙乌鸦浑身是伤是血的模样,按照以往的理论,他将这种念头自动归结为思念过甚而引发的脑电磁波紊乱。
      坐在土坷垃上,小何的脑袋里在演算最近一直在思考的公式,手指在土坡上划着,离开美国以前,美利坚还是保持中立的,既然现在他们都进入了战争,那么以往进展缓慢的实验室必然要重新运作。
      各个国家都知道所谓的超级炸弹的威力。
      不是生成,就是破坏。
      小何没有条件完成数据的建立,他只能这样凭借着大脑来记忆,然后按照数列来依次尽可能地储存起来。
      有点儿天方夜谭,他想象着,突然想起马定军说的那句,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很好的话。精辟而卓著。

      飙子和一捧雪玩儿了一会儿腻了,就转头看着小何坐着的背影。
      他不知道小何在想什么,可是出于一种直觉,他认为此刻不该打扰到他,于是只有接着和自己的马儿说悄悄话。

      “你觉得他好吧?”把手遮在马耳朵上,桥隆飙一本正经地问。
      一捧雪抖了抖头。
      “啥?”飙子眨眨眼:“太呆了?”
      一捧雪哼了一声。
      “呆点儿多好呀……精得跟鬼似的那种人多可怕。”
      一捧雪懒得做出反应。
      桥隆飙拎了拎马儿的耳朵,“跟你说话呢。”
      一捧雪想要发飙,不过还是忍住了。

      “纸…我需要一张纸…”何莫修兀自念叨着,起身就奔着桥隆飙而来,“你身上带着纸吗!!?”手里握着一支钢笔,他看上去非常焦急。
      桥隆飙莫名其妙:“谁出来带那玩意儿?你要拉屎?”
      “差不多,比那个急,咱们赶紧回去!”小何没心思跟飙子斗嘴,抓过正在悠闲吃草的一捧雪,爬将上去,又是拉又是拽的:“…快走…快跑啊…”
      可是一捧雪压根不听他的,无动于衷。
      桥隆飙看着小何在马背上焦急的模样,捧腹大笑。
      何莫修是真着急,他脑袋里突然跳出来的换算思路不知道会存在多久,可是桥隆飙丝毫意识不到这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他需要写下来,记录下来!而不是在这么个地方浪费时间。

      “走啊!!”小何抖动着缰绳。
      一捧雪哼哧了一下,开始不安定地摇晃身子。
      何莫修差点儿没坐稳。
      桥隆飙一见这情形就不笑了,连忙上去抓住了缰绳,“吁!吁!”
      可是这一下,何莫修还是身体一歪,从一捧雪背上跌落了下来。
      飙子反应灵敏,接住了这个手足无措的人。

      “你忙什么啊?越这样,她越不听你的…”
      “我当然得忙!否则!”小何的脸都急红了,他忿忿地看着桥隆飙,手里的钢笔都快要被自己给捏断:“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何的眼里在燃烧,桥隆飙却被他的话激怒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何莫修突地蹲下身子,没有再和桥隆飙争辩,他很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桥隆飙立即也跟着蹲了下去:“咋啦!”
      “没了…”
      “什么没了?”
      “精华…”
      “你到底再说啥狗屁呀!”

      抬起脸来一下子就把对面的桥隆飙推倒,小何大叫:“这不是狗屁!是科学!是未来战争,能源利用的方向!!”

      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在走毁灭的路,而是在创造。
      革新。
      他希望自己能生成那些巨大的能量以此来造福世界,可是他又深深害怕。
      桥隆飙彻底懵了。

      一整夜,何莫修屋子里的灯都没有熄灭过。他趴在地板上写啊,算啊,飙字军里能让他找到可以用来写字的纸都搬到他那儿去了,水笔没有墨水了,他就用毛笔歪歪扭扭地继续。
      桥隆飙也没睡好,他夜里醒过来好几次,最后一次来到小何屋外,瞅着里头的灯光,好半天。

      好容易听到鸡叫,天刚露出点儿白,桥隆飙就从炕上起来,来到何莫修的屋子。
      门没有锁,很容易就推开了。
      一进去,飙子都快被这个人给弄得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满地大大小小的纸张,上面鬼画符似的都是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飙子捡起一张来,没一个是他能明白的。最好气的是,何莫修根本就没有睡炕,而是蜷在那些铺了一地的纸上轻轻地打着呼。

      “要睡去炕上睡…你非得又把自己折腾病了不可。”桥隆飙摇了摇小何,见他睡得香甜,于是索性一把抱起了地上的人。
      何莫修怀里的笔滚落在地,他在睡梦中,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舒服,于是抬起一只胳膊搂住了桥隆飙。
      桥隆飙叫这一搂迟疑了一下。
      小何脸上还有被墨迹沾上的黑色,就在两颊边,跟猫胡子似的。
      慢慢把怀里的人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但小何勾在桥隆飙脖子上的手还是没有放下。
      飙子不由得笑了笑,抬起手指去抹小何脸上的墨汁。

      “文章……”
      何莫修张了张嘴,吐出这个名字后接着打呼。

      桥隆飙的心酸的不行,把何莫修的手给拽了下来,扔在了炕头上。
      何莫修在轻微的震动中醒了过来,他看到桥隆飙坐在自己身边,打了个很大的哈欠,又瞧瞧自己昨天晚上一晚的成果,工作还没有结束,可是看上去似乎已经走入了一条死胡同。他该怎么办呢?另找方法还是再接再厉试试看?

      “你弄了一晚上不吃不喝不合眼的,就整了这些个字不像字,画不像画的东西呐?”
      “是啊。”小何露出点儿欣慰,至少,他的演算结局不是无路可走的。

      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瞧着何莫修,桥隆飙没有再问下去。
      小何呵呵地笑了笑:“你怎么了?”
      “…没什么。”飙子很失落:“龙文章,知道你做的这个是什么?”
      不知道为何要提起龙乌鸦,小何歪歪脑袋,想了想:“…知道…不过也算不上……目前的中国,知道这个东西的人很少,理解的人就更少了,可是总还是会有人能够明白的,明白科学对人类社会的重要性。”
      桥隆飙皱着眉头,敏捷地猜测道:“小鬼子抓你,红字头找你,也是因为你会这个?”
      小何苦笑,点头:“是啊…是吧…只有在这个领域,我还算是有些用处的。”

      现在,多少能够体会到何莫修的不易了。
      中国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也是那么多人,但是谁看他都觉得不着调,觉得他不该是这个动乱不堪的国家里的一员。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外人。

      而他却百般努力地融入,要把自己的力量贡献出来,没有一点儿犹豫的。

      炕边上坐着的飙子难看地笑了一下,最笨的人其实是自己。
      小何愣头愣脑地待在他身边。
      桥隆飙道:“当土匪那么多年是叫那些地主汉奸给逼的。带着兄弟们,没有着落的时候更多。我娘,我姐,我弟弟全部都在镇子上,就在鬼子的眼皮底下,我一样没有办法,只能就这么看着。小何…”
      “啊…?”
      “你想家吗?”

      何莫修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却用力地忍住。
      桥隆飙转过脸来扳着小何的下颌,“你哭吧……”
      小何在和飙子的手劲儿抗争。
      男人抓着何莫修不放,小何吞下不断从胃里涌上来的泪水。

      “哭呀……”
      “我不哭!”几乎是咬牙切齿,小何的声音嘶哑。
      可是桥隆飙先松开了手。
      何莫修再也忍不住,伏在了炕上:

      “哪里……又是我的家……”

      究竟是远在大洋彼岸那个有着自己双亲的国家呢?
      还是这个虽然水深火热,却有着自己依恋的地方……
      桥隆飙抱住了小何的背,嘴唇贴着,几乎算是亲吻:“这里…你只要愿意待着……”

      四道风和唐真换岗,他来到龙乌鸦身边,
      “天渐凉了,不知道今年雪会有多大?”
      龙乌鸦端着枪,看着前方的一片漆黑。

      “人都快出潮安啦,怎么又想着回来呢?”
      “没什么理由。”
      “你这种人做什么事儿,巴不得把自己一辈子都给计划了,你会没理由?”
      “计划…”龙乌鸦冷笑:“我的计划是三年之内让潮安解放…这还得仰仗你四道风的。”
      老四在墙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仰仗我,我仰仗谁?病鬼…嗯…病鬼是个靠得住的人。”好像是故意的,他又道:“可有时候病鬼都得仰仗一个人嘞。”
      说着,他转头看着龙乌鸦:“你知道是谁吗?”

      龙乌鸦放下了枪,和老四一排坐着。

      “废物鸡呀。”
      “他不是废物,你别再那么叫他。”
      “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老四脸上很鄙夷。
      “因为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一个人心里重要的就不容许被人亵渎。”
      “说的我很坏一样。”
      “你嘴巴坏,心倒是挺好的。”随手拾起一块儿石子往前头一扔,石块儿滚出很远,龙乌鸦在听辨它滚落的方向。
      “废物鸡也是挺好的。”四道风对龙乌鸦的【警告】不以为意。

      两个人心照不宣,坐在更深露重的沽宁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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