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不知道该如何抒发胸中的苦闷,桥隆飙在后山的射击场上靠着子弹发泄,弹药激起的碎片飞尘弥漫在空气中。隆花腰上的红穗鞭子随着她的脚步节奏左右摇摆。
靶场上碎瓦砾纷飞,桥隆飙发发命中,这么闭着眼睛都能打着让他觉得连迸发的火药都没了刺激和新意。
连串的枪声过后,男人停下了手,他握着武器的胳膊垂着,隆花走过去接过那两柄手枪,掂量了一下,迅速地结果了五十米处最后的两只被挂在一支竿子上的碗。
“他手艺不错。”女孩儿轻笑了一下,把枪扔还给大哥:“这破玩意儿比先前好使多了~~”
桥隆飙默默把枪别好,埋头往营地里走,隆花心情不错地跟着。
“你老跟着我干啥?”被跟烦了,桥隆飙嘀咕。
隆花嘟着嘴:“怕你也和我一样寻死觅活的。”
“我寻死觅活??”桥隆飙憋红了脸,指着自己,又看着妹子满脸调笑,便气鼓鼓地折头就走。
“哥~~哥?生气啦?”隆花蹦蹦跳跳地紧追不放。
桥隆飙这回没有理会她,隆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拉住了黑脸的汉子:
“哥!”
兄妹两个对视着,心里都明白对方想的。
“你用不着愧,这事儿不怪你。”小白龙希望桥隆飙不要因为那两个狄家女人的事情而如此在意。
“说什么呢,一大早就神神叨叨的。”桥隆飙打着马虎眼。
隆花抱着手,脸对着天:“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你哥我啥时候为了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耽误了正经事啦?”
“这话…是真的?”将信将疑,隆花寻找着桥隆飙表情里的点点滴滴,最后拍拍她大哥的肩膀:“肖伯说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哈,你个臭丫头。”桥隆飙略带些宠爱地抚弄了一下隆花的头发,独自离开了。
不知不觉就出了营地,桥隆飙没有什么目的地,他牵着一捧雪,走走停停。
一直到了上一次和小何一块儿发现的那块儿菜花地才住了脚。
金黄都快要谢去了,大片土地上枯蒿着。远处秃头的黄土山埂子暴露在日光之下,似要冒出青烟。
一捧雪乖乖立在一边嘴巴里嚼着野菜,桥隆飙坐下来,想起那天何莫修对自己谈笑风生的模样。他说的话,自己不能全部理解,有时候,他就只能傻愣愣听着那家伙东拉西扯,什么民族大义啊,风土人情啊……
唯一能对得上号的,就是这个人有着一颗坚毅不屈的,打小日本的心。
奇了怪了。
桥隆飙太想知道何莫修的过往,他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事与愿违。何莫修现在把自己当做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野蛮人。想想也是,摸着刺头,桥隆飙哑然失笑。
何莫修天上地下的习惯了,前一天小柴房,后一天又有热炕头,不过身子着实吃不消,柴房里的潮湿阴冷让他打不起精神,浑身酸痛。跌跌撞撞从土炕上爬起来,又在桌子上为自己倒了点儿水喝下,何莫修发现放在水壶边一捧乱糟糟的金色花朵。花瓣儿已经萎蔫,有的都从梗上掉落,看着眼前色彩明丽的菜花,小何笑了,他不知道是谁对自己这么好,只是把花小心翼翼像呵护婴儿般捧在手心里,嗅了嗅。
扶摸着墙走出屋子,已经是大中午,小何听到院子里有人叫好一片,他喜欢这样的人气,能让他觉得舒服些。
院中的空地上,飙字军的大部分老少爷们儿都围聚在一起。
桥隆花和桥隆飙两个并立在当中的一块长石头台子上,肖远山少有的神情轻松,可称得上是悠然,手里拉起了二胡。
小女子霎时抛去须眉色,化作了娇俏少妇,矮身做个拾篮的动作,桥隆飙上前抱拳鞠躬。
见桥隆飙作揖,隆花大惊,遂用袖遮面,哭道:
啊——!狠心的强盗啊!
指着西凉高声骂,
无义的强盗骂几声。
妻为你不把那相府进,
妻为你丧了父女情。
既是儿夫将奴卖,
谁是那三媒六证的人?
桥隆飙上前两步,“苏龙、魏虎为媒证,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
“提起了别人我不晓,
那苏龙、魏虎是内亲。
你我同道相府进,
三人对面你就说分明。”
“他三人与我有仇恨,
咬定了牙关就不认承。”
“我父在朝为官宦,
府上金银堆如山。
本利算来有多少?
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西凉川一百单八站,
为军的要人我就不要钱。”
……
台上一出【武家坡】唱得声声切切,台下掌声喝彩不断。
何莫修歪靠着柱子,他听不懂,或是不能完全听懂,他对于京剧的了解少得可怜,仅仅从小昕那里得知点儿皮毛。高昕也不爱听戏,认为乏味枯燥又是封建遗俗。曾经陪着高三宝去欣赏过几次,算是附庸风雅,但到最后完全是一头雾水。唱腔做派,念白声调一窍不通。
以前在美国上学时,选修过戏剧,同样是没什么结果。何莫修觉得很可惜。
不过现在,他细细听着,虽然身子还在发虚,可突然因为如此别致的中国式歌剧而打动。
恍惚中,何莫修好像能了解到这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一个别家十八载的男人。
台上的桥隆飙完全融入到了那出虚幻的戏剧当中,他便是那个策马驰骋立下赫赫战功的薛平贵。
一招一式都那么像模像样,行云流水的西皮唱段,时而刚劲有力时而柔情凄凄。
抬腿跨马,而【妻子宝钏】已惊慌逃离,桥隆飙眉开眼笑地伸手去拉隆花,回头看到了站在人群边缘的何莫修,此时此刻,他们不远不近地对视着,奇异地有些心有灵犀。
何莫修淡淡的表情让桥隆飙心里紧张,却在众人高叫再来一段儿的时候跳下台子来。
“醒啦?”
走到小何身边,男人关心。
小何同样淡淡地点点头。
看到他手里握着的那束耷拉着头的油菜花,桥隆飙嘿嘿道:“过季了,今年收成不错,高兴也不高兴。”
何莫修终于晓得花的赠与者,却不晓得桥隆飙的意思:“为什么不高兴呢?”
“收成再好,那也是给地主老财的,收成有十,那些王八蛋要抽走□□,再加上闹小鬼子。到最后剩下那点儿也都没啦。”
说这话,出自肺腑。
桥隆飙想起那些卖儿卖女的老乡,他小时候在铁匠铺门口见到,将儿女装在两只竹筐里,头发上插一枝草标。玉凤姐的妹妹就是被这么卖掉的,她来到自己家里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妹妹被卖不久玉凤的母亲也去世了。桥隆飙看到何莫修看着自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怪我。”
汉子苦涩地眯起眼:“你怪我也没法儿,我得吃饭,我身后几百号弟兄得生存。”说着,转了转身子,“你说的对,我没什么原则,看见好东西就抢,看见女人就眼馋,可……可那是以前我没明白过。军师给我说,飙字军乱,东打一枪,西打一枪…我没当回事儿,现在…你也这么说…我心里难过,怎么就不能早点儿想清楚嘞?”
“你现在…想清楚了?”小何捏着那些花,腿在找一个支撑。
“不能那么快,你容我点儿时间不?”桥隆飙没有发现小何有什么不对劲儿。
“嗯…知错能改就好。有一句名言……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也…老犯错…”
“呵呵呵,那,你能不能先不气我了?”桥隆飙一听,乐呵呵地向前探着身子。
何莫修觉得自己真的要支持不住了:“我…我想我可能是感冒了。”
“啊?”
“我得回去歇着…”说完,小何头晕脑胀,“啊——嚏——!”
桥隆飙被鼻涕吐沫溅了一脸。
马定军在专心致志地看书,桥隆飙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军师,看啥呢!”
马定军吓得出了身冷汗:“指挥长…你…”
“我错了我错了。”玩虐地笑着,根本没真心道歉,桥隆飙揪过马定军的书,翻了两页:“讲啥的呀?”
“三国演义。”
“哦!这个我知道!”桥隆飙拍着脑门儿。
马定军摇着头笑起来。
“里面也有个军师,诸葛亮。”
“是啊。”马定军继续翻书。
桥隆飙挺着个腰杆子,斜眼望了望专心看书的马定军,便爬来桌面儿上:“诸葛亮好啊…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掐指一算!就能预知凶吉祸福…”
“指挥长。”
“啥?”
“你说那不是诸葛亮。”
“不是?”
“你说的那是算命先生。”
马定军合起书本,抱着手:“说吧?找我有事儿?”
桥隆飙见马定军比自己直白,又突然变得结结巴巴了:
“没…没事儿。”
“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
“哦…”马定军瞅了这个男人两眼,闲散地再一次翻开了三国。
桥隆飙一板一眼地在屋子里这瞅瞅那瞧瞧,见马定军不再理自己,没趣儿地哼了哼:“我走啦。”
“那指挥长走好。”马定军头都没抬。
刚要跨出马定军的屋,桥隆飙一咬牙:“这家伙…我怕什么啊!”想完了,一猛子又扎回了马定军身边,这一次倒是气粗了不少:
“有事儿!”
马定军憋着笑好半天,看到指挥长大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于是说,“小何?”
桥隆飙端条凳子来坐下:“你咋知道?”
马定军有点儿牛气,不自觉地拍着手下那本三国演义。
桥隆飙吞了下吐沫:“我是想,让小何帮着训练咱们飙字军。”
“训练…飙字军…?”
“对啊。他懂得多,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一到时候吧,还挺管用。”
马定军皱起眉头,心下嘀咕这男人别不是又要反悔:“不把他送给八路军了?”
“送送送…当然送。”说到要把小何送到那个什么八路手里,桥隆飙心里跟被人剜了一块儿似的,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是你知道八路军在哪儿啊??”
马定军差点儿就说我当然知道了!!
结果话出了口,就变成了蔫了吧唧的三个字:“不知道…”
桥隆飙白了马定军一眼:“就是嘛。”男人玩儿着桌子上老沙的算盘珠子:“我想了,鬼子和汉奸大盖帽都在找咱们,丘八也跟咱们不对付,这找到八路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怕他闲着。”
“闲着白吃白喝还不好?”马定军笑着。
“别人好,他就不行。”桥隆飙突然变得很精明一般,算计:“他要闲着,就爱胡思乱想。搞不好…又来一次…”
“指挥长是怕他又跑了吧?”
“废话,你不怕呀?”
马定军注视了桥隆飙半天,故意撇撇嘴:“我倒是不怎么怕,跑了就跑了呗。”
见桥隆飙不说话了,马定军也再不想逗他咧,便正色道:
“是个好主意。”
大老沙蹲在灶前给炉子里添柴火。
几个在灶台上切菜的兄弟看到桥隆飙,便叫道:“粮饷长,大哥来啦。”
老沙被灶膛子蒸的满头大汗,从小凳上起身,一边把煨着的药给端下来,一边和桥隆飙打招呼。
“药好了?”
“好了,指挥长。”老沙把手在衣裳上擦了擦:“我正要给小何送过去呢。”
桥隆飙拦住了壮实的男人,一只手接过那只药碗:“你不用跑了,我去吧。”说完,就大大咧咧地抬着碗走了。
一众人简直诧异地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指挥长平时里是很爱护兄弟们,有个伤风着凉,头疼脑热也非常关心。可是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伺候谁了?哦,除了肖老大和隆花姑娘。
大老沙目送着桥隆飙抬着药碗小心谨慎地远去,听到身后小的头对头嘀嘀咕咕,便一脚揣在了各自的屁股上:
“有那功夫扯!干活去!”
何莫修身上盖了三条被子都还嫌冷,哆嗦着。
他好久没这么病过了,在沽宁鬼子集中营里,他受了那么样的苦和这辈子都没有过的待遇,全扛了过来。
桥隆花在给何莫修额头上换湿的巾子,见是大哥抬着碗走进来,就道: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哟。”
“少给我整那些怪腔怪调的。”桥隆飙戳了一下妹妹的脑袋。
隆花来气:“行,那你在着吧。”用力瞪了床上的小何一眼。她扔下那些用来降温的布条:“姑娘我还不伺候了呢。”
摇着小何睁眼,桥隆飙爬到炕上,手往被子里一摸,全是汗水,凉的!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掀开被窝,桥隆飙说一不二地就开始扒何莫修的裤子。何莫修晕地一塌糊涂,却让桥隆飙这个举动给吓清醒了:
“干、干嘛!!”
“你不能这么捂着!汗得发了!”桥隆飙去拉小何挡在身上的手,吼道:“他妈都是大老爷们儿!你害什么羞呀!”
“不是…我…”
“我叫小九给你找干净衣服来,先把这身给脱了!”
“那我也自己脱!”小何在挣扎。
桥隆飙住了手,他看到何莫修眼中复杂的惊恐,顿时觉得很没面子,倔脾气上来了:“我今天还就…”
正当两个人在炕上你撕我拽的时候,小九抱着干净衣裳跑了进来,一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便慌里慌张又跑了出去。
桥隆飙眼尖,叫道:“跑个屁啊!进来!”
小九聪明,这一回先往里伸了个头,接着傻呵呵笑道:“我以为…”
桥隆飙道:“你以为什么?赶紧把衣服拿进来。”
何莫修已经被桥隆飙扒得差不多了,桥隆飙担心小何光溜溜又着凉,就忙着给他套上外套:
“我这里的衣裳比不了你原来那身,粗布的,别嫌弃。”穿好了,接着把人往被子里一塞了事。
何莫修刚才那番挣扎已经耗尽了力气,随便桥隆飙怎么着他也反抗不了了。
“药刚好。”摸了摸躺着的人的额头,男人舀起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小何嘴边。
何莫修乖乖地喝了下去。
就这么一勺一勺把那些药给喂了,完了,桥隆飙还心细地拿自己的衣袖布何莫修擦擦嘴角。
“你好好歇着。”
摆下碗,男人盘着腿坐在何莫修身边,心满意足地看着脸颊烧的通红的人。
小何拉了拉被子,头又开始晕了:“你不走啊…”
“不走,我在这儿看着你。”
想说不用,可是他现在连嘴巴都懒得张了,一歪脑袋,接着昏睡。
桥隆飙拢了拢身上的羊皮袄子,静静地望着睡着的小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