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远》玄瑚

30、第 30 章

　　二十九
　　许多年后，当秋南棠回忆起噩耗传来的那一天时，所有细节都已经无法记得清晰，然而……记忆中的那种心痛，却依然可以让人畏缩。
　　那种痛楚，已经到了承受边缘的极限。

　　原本以为，日子会简简单单的这样子一天天过下去……习惯了身边没有他的陪伴时默默的想念，习惯了在缀香楼中来来往往的客人提到他的名字时独自一人享受着的甜蜜……习惯了有时候会有一些异想天开的奢求……或许时日久了，等到自己变得足够强的那一天……或许两人可以回到从前的日子……哪怕他并不是爱着自己，哪怕他终究会娶亲……只要两人不再像目前这样尴尬的存在着……似乎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就知足了。
　　一心希望这次的事件不要把他卷进来……却依然事与愿违。
　　似乎自从他遇上了那个人之后，自己无论说些什么，在他听来，也不过是耳旁风而已。
　　十指已然鲜血淋漓，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才明白乍痛到了极处……是根本流不出泪来的。那种锥心，当真能把人给逼疯。
　　帝座……远青山遭伏……容润公子陪在帝座身旁……以身相护……
　　他竟然爱那个人真的到了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么？那自己……又算是什么！
　　无论自己怎样做，在他心中仍然什么都不是……无论出手相救，还是三年相伴，抑若是授武赠琴，都只是他的一时兴起而已！
　　什么生死未卜……霹雳弹下，怎可能会有活命的可能性？

　　枉费自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自作多情而已！
　　即使明了这一点，疼痛的感觉却依然无法减轻……看着鲜红的颜色从弦上凝结，滴下，在地上逐渐形成一湾血渍，心中却丝毫没有丝毫感觉。
　　身旁是有人在劝着自己罢……然而耳边竟似听不见丝毫声音一般，脑海中嗡嗡的一片，他的声音……曾经的那些瞬间片断在脑海之中交错着迅速出现，连自己也无法看清……然而，那种感觉，却似压得人要窒息一般。
　　……三载幽幽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凄凉地……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来年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恐两人都命薄……再缘铿，剩月残风里……
　　活着或许会痛……但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哪怕仅有一点，虽然少得可怜，却依然可以带给人美好。
　　而死亡，却是可以隔绝一切……一切的爱，转瞬间泡影飞灰，再无最终的可能，灭了活着的人活下去的心……
　　抬起眸子，屋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剩一袭樱色身影跪坐在自己面前，眸子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心。
　　指下一颤，羽弦在殷红的指下断裂开来，断弦端上，一滴血珠慢慢滑落。

　　感到自己的手被轻柔的拉了过去，仔细的被上药包扎着。
　　十指连心……指上传来的疼痛感禁不住让手微微一颤，却依然无法传递到心底去。
　　并不是想要倾诉……只是觉得……若不说出来的话，那种压抑感，会让自己随时死去一般。
　　眸中终于有了潮湿的感觉……当第一滴泪从眼中划下时，剩下的，再也无法控制住。
　　记得有人说过哭出来就会感到好一些，但为什么……越哭却越感到绝望，感到整个世界的寂寥？

　　接下来的日子一日又一日的放纵着自己……一边面对着心中依然存在着的背叛的罪恶感，另一方面……只有在放纵的那一瞬间，或许才会忘记痛苦……即使过后的伤痛感会加倍剜在心上……然而，即使是那么一瞬的解脱与遗忘，也能让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明白了为什么舒颜会爱上一个那般柔弱的人儿，原以为，以舒颜的性格，若是有一天会爱，想来也只会爱一个可以与他势均力敌让他佩服的人……当发现他对沐试玉动了真情时，不得不承认刚开始时有些惑然不解的。
　　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沐试玉的身上，有着一种可以让人安心的力量……对于舒颜来说……这种安全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罢……终于有一个地方可以相信，可以不用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身边的一切。
　　对于自己来说……终于可以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不用自己一个人独自压抑背负着这种沉重。
　　心太痛了……痛得已经有撑不下去的感觉……
　　面对着的一切让自己完全的困惑，不明白自己所作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不明白，自己是否还有活着的必要……
　　这屋中，仿佛他的气息依然存在……仿佛曾经的那些日子就在昨天一般，然而定睛细看，却唯留一片凄凉。
　　尤其是独自一人的深夜……凄凉的死寂，让人禁不住的恐慌。
　　浑浑噩噩的日子，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仿佛每一件事都是在昨天发生……又仿佛每一件事已经很遥远了一般。

　　“倒真是机缘巧合……”雪遥从屋中出来，手中托着那尊八宝舍利塔，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尚未拭去，面上也是掩不住的疲倦之色。
　　“遥……你怎么样？”守在一旁的曜薰急忙站起来迎了上去，眸中流露出几分欣喜。
　　“凝尘呢？”雪遥环顾四周不见那袭雪色身影，有些诧异的问道。
　　“教中近来事务繁重你也知晓……凝尘终究是放心不下……”曜薰笑着看看面前的人，目光中全是柔和，“怎么样，你也累了吧……先休息下……”
　　“应该是凝尘在这里才对罢……”雪遥并未理会曜薰的示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不是你死活不肯离开这儿……没办法凝尘才去的？”
　　“遥……”曜薰脸上的笑容转成了苦笑，“我岂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只是……看凝尘在这里心神不宁……倒不如给他些事情让他做，反而能让他定定思绪一些……里面的人到底怎么样了？”
　　“勉强算是镇住魂了……只是即使以我之能，也只能做到如此而已。”雪遥微微颦眉，“至于什么时候能醒……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真不明白凝尘到底把沈容润看作什么……若是有感情，却又不冷不热的；若是没感情，这一次却又是显然动了真怒……”
　　“感情自然是有的，凝尘又并非铁石心肠，怎可能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只不过不是像你我这种感情罢了。”雪遥转身把八宝舍利塔收入匣中，“如果受伤的不是沈容润而是你我，凝尘同样会怒……那孩子，看似冷血，实际上……却是个最容易伤心的人哪！”

　　雪色的人影只是默默的立在榻边，不发一言。
　　床上躺着的人面色一片死白，若不是鼻息尚存……那样的平静与面色，任何人看来都会觉得是一具尸体罢！
　　手中的沈家家主令硌得手掌有些发痛……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太狠心了一些……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为自己赔上一条命还不够……偌大的沈家家业，养活了那么多人……在他眼里就是那么轻巧的可以拿来送人的东西？
　　他不是向来最宠那个唯一的妹妹么？为什么在生死关头，居然连提都没有提一个字？
　　是已经来不及说了……还是由于太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忘记了其他的所有事情？
　　也只有现在躺在床上的他才知道罢……
　　从来没有想到……除了澜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可以为自己不顾自身的生命……
　　然而当真在眼前发生那一刻时，确实让自己震撼到了极点……
　　只可惜……终是相逢的太晚……这样的付出……自己纵是感动……却愧疚更多些，而动心……此生想必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