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耳幽潭莲水双妖》青俗

4、水妖索爱

　　上官流风闯入别院时，我正准备出门，刚刚行至玄关。一眼认出他来，立时转身，三两下藏到天井榕树上。

　　他随后而至，齐川和小怜闻声从房间里出来。

　　上官流风看见小怜，当即眸光一闪，但顷刻又恢复了倜傥不羁，转身半倚在榕树上，音容散漫。

　　“齐川，我被你所累，无端挨了老头子一顿臭骂，你可对得起我？”

　　齐川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挪身半步，挡住小怜，又回头轻语，让她去藏物间拿来红茶。小怜乖巧依言。

　　哼，自我识字辨物以来，早将别院上下左右翻了好几遍，藏物间有白茶绿茶百花茶，偏偏就没有什么红茶，他不过想避开她，拖延她，好同上官流风开门见山说亮话！

　　如果还有其他，那便是——他舍不得将她暴露于人前。

　　对于男人而言，能显摆于人前的都不是什么心头血肉，他们不怕别人觊觎，就算失去了，再心痛也承受得起，至于那些真正被奉为至宝的，他们才不愿意与人分享，哪怕只一眼。

　　小怜去后，齐川立刻上前一步小声低语。

　　“上官兄，这里实在不是谈话的地方。”

　　上官流风声音微沉，语调却依旧是懒洋洋。

　　“齐川，我看你已经坠入情网不能自拔。究竟是砍断情根还是上门退婚，你尽快做个了断，可别耽误了我小妹青春，还害我左右不是人。”

　　我就是那时知道齐川有婚约在身。当下心头一怒，再也无法冷眼旁观，“哗”一声拨开绿叶，从粗枝上高高跃下。

　　两个男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齐川面露无措，只怕东窗事发，上官流风不语扬唇，唯恐天下不乱。

　　我不理这两位风流人物，冷着脸，拂袖走人。

　　寻到小怜，加油添醋说了一通，疾声厉色，铿锵有力。她垂目轻喃。

　　“他为什么骗我……”

　　“莲妖，在这人世间，也就只有我不会骗你。”我拉住她的手。

　　正要乘势劝她跟我回九耳幽潭，共度快活妖生，房门却被一把推开。齐川不进来，只站在门外，上官流风大概已经被他赶走了。

　　隔着重重虚空，他们四目深缠，一瞬间两人皆无语凝噎。我又成虚幻。

　　“小怜，我定不负你。”

　　最后他抛下一句话，匆匆离去。

　　看一眼小怜，我知道，方才一番口舌已作白费。却不甘心，化作一阵水雾跟上。

　　一路跟进齐家大宅。

　　齐父满面威仪，又兼得七分怒气。

　　“混账东西！”

　　齐川跪地不起。

　　“恳请父亲成全不孝子。”

　　“哼，齐川你听好，你若执意要毁两家婚约，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齐江的儿子，齐家家业，日后更休想染指半分！”

　　一个女人，一座城，如何取舍？我低低飘浮，直视他的眼，不愿放过分毫动静。

　　他犹豫了！他竟然犹豫了！眼中流溢着一阵迟疑不定的波涛！

　　小怜，看呐，这就是你爱的男人！

　　我心中漾起了轻蔑的怒，心疼的怜，还有几丝——罪恶的喜悦。

　　但，下一刻，齐川忽然重重磕下一记响头。

　　“原谅孩儿不孝。”

　　我细看齐川，只见他神色坚定如山。可这山里头藏的究竟是磐石还是坏水，又有谁知道？

　　齐父阔袖一扫，一个瓷杯飞落地上，溅起碎片点点，划伤齐川无暇白玉般的俊颜。血光微现。

　　我飞扑，猛游，赶在他前头回到别院。

　　小怜笑得眉眼弯弯，山花烂漫。

　　“他这样为我。”

　　我声音尖利，恨铁不成钢。

　　“可是他犹豫了！你当初孤身入世寻他可曾犹豫？你决定为他冒险留世长居又可曾犹豫？难道你不觉得生气，难道你不觉得委屈？”

　　小怜褪了笑容，我乘胜追击。

　　“你想，他是齐家独子，齐父嘴里说不认他，但心里呢，真能不认他？等到日后事情平息，齐父消气，念及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他还不依旧是荣华富贵的齐家少爷？这一点我都能想到，难道他就不能？”

　　说穿了，他什么也没有为她牺牲，算尽了，也就是颜面上的一滴血！

　　我红舌乱卷，说得气愤填膺，越发觉得齐川不是东西，然而，小怜却始终不为所动。她定定看着我，眉目清平，瞳中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深。

　　“水妖，只要他爱我，其他不必计较太多，爱一个人，计较多了，便不快乐。”

　　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疏狂的脸，两片薄唇缓缓张合。

　　“你不愿舍，又怎能得？”

　　再看小怜，她美目凝光，似惜似惋：水妖，这就是爱情——你不懂得。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和小怜都已经变了。她不再是天真纯白的莲，我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水，我们都沾染上了人间的粉墨。

　　不过短短数十天。

　　一阵惊惶无措涌上心头，我拉起小怜一只手，声音近乎哀求。

　　“莲妖，忘了这世间种种，我们回去吧！”

　　小怜上前抱住我，就像五百年间的无数次一样，温柔依旧。

　　“水妖，我已经回不去了。”

　　“你明知道他的生命只有短短数十年！”

　　“所以更要填满他这一生一世。”

　　舍弃钟灵毓秀，投身波谲云诡，只为了一世欢愉？我不懂，我不懂得她那因爱而生的天大快乐，正如她不懂得我忽然被冷待被丢弃的失落不安。

　　从前寒水环抱着白莲，白莲独立于寒水中间，然而，现在，她身边已经再无我的位置。

　　我推开小怜，飞奔而去。

　　在别院门外撞倒齐川，他一边脸上还凝结着一道细细胭脂血，夺目妖娆。留给谁看？连一滴血都要用尽，博她爱怜。

　　冷眼收回，我继续向城中跑去。

　　未多久又折回。

　　再次幻成水雾，悄无声息荡进木屋。到底还是想看完一场雨过天晴，他如何情深款款剖析心迹，她如何浅笑含羞绝不生疑。

　　却撞见一场巫山云雨。

　　衣衫仍未褪尽，两身早已重叠，十指交缠，耳鬓厮磨。更加容不得第三人的一丝侵犯。

　　她面色如桃，合着眼细声喊他。

　　“齐川。”

　　似曾相识的绮旎风光。

　　一路飞林掠地，过巷穿街，撩旗动，惹沙尘。再至红楼。

　　上官流风坐拥美人在怀，翡翠葡萄从一双唇辗转到另一双唇，情欲横流。我生生打断，美人被我一眼剜跑。

　　他不挽留，又一次含笑看我。

　　我软坐到他腿上，双手攀上他修长的颈，竭力妩媚。

　　“帮我，我想爱你。”

　　小怜，你懂的，我亦要学会。凝水成冰，钩吻断肠，从前种种都是我教你，这一次，便让我重蹈你的覆辙，尝尝所谓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