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初恋 ...
-
在第八重天过了最后一个昼夜。
安德烈很不幸地落选了,准备第二年重考。
意味着无影脚二人组面对残酷的现实,只能就此解散。
放下身为男人的气概与尊严,我和安德烈抱头悲伤了半日,然后以“赛德里斯过度悲伤”为由,拉着达纳特斯把比加略所有的食铺都光顾了一遍。而在我似水哀伤的眼神下,达纳特斯先生为我买的所有东西掏了腰包。
“反正你迟早是要还的。”达纳特斯笑眯眯地拎过我手里大袋装的玫瑰饼。
剩下的半日,吃吃喝喝,逛逛玩玩,过得非常的快。
终于到了上任的日子。
到达时,第四重天的天气非常的糟糕。
我看着满天空的阴暗黑蓝色,还以为是晚上。
然而,糟糕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浮罗里达城的美丽。
阴沉的天色下,整座城被笼罩在一片亮色的灯光之中。璀璨的光芒从四面八方交叉投射,照亮每一块可能阴暗的角落。上空的阴冷与低空的温暖对比交融。
安详和谐如我的家乡,阿克丹。它是如此典雅温柔。
高矮不一的古建筑错落有致,耀眼的街灯和光明魔法支撑的火点,映衬出楼身凹凸的雕刻花纹,弧线优美的拱形石门,缠满大理石郁金香的廊柱,斑斓缤纷的彩色窗棂,笔直纤长的塔楼,这一切是如此美丽。
银白的浮罗里达大教堂,庄严肃穆,没有任何刻板老旧的腐气,经随时间的洗礼,愈发神圣。
街道上络绎的行人,远近飘扬的歌声。
钟鼓楼传来清越悠长的钟声。
有人骑着风翼骢从我面前迅速飞过,带动旋转的气流勾起我的长发。我拂掉黏在嘴畔的头发,满怀喜悦与憧憬地看着这座城市。
所有的道路两旁栽种着大片纤长繁盛的奕翎花,冰蓝色花瓣簇拥而栖,随风而舞。我蹲下身,伸手捧住一朵花瓣。面对这样美丽的花朵,不禁看得出神。
“喜欢就摘一朵呗。”达纳特斯说。
我摇了摇头:“这样就挺好。”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么大面积的鲜活的奕翎花群。一如,目所不能尽的深深的海洋,一如,一滴硕大而温柔的眼泪。
浮罗里达。
如此雅致,又是如此妖娆而性感。
浮罗里达。
圣都之下,五区之上。
自出生以来,我最向往的地方。
天界忙着战争,无暇顾忌新一轮神职人员。所有的欢迎仪式都取消了。和掌事的神官作了短暂接触,算是招呼一声。然后达纳特斯为我及其他几个一起被选到浮罗里达的神父分配了住所。说是分配,但用达纳特斯的话说,为了避嫌,以免有人举报他假公济私,偏袒亲故,最后还是通过抽签的方式来决定任职的教堂。神父即住在教堂里或教堂附近。
有个别神父抽到城郊,那里阴冷荒凉,倒还不如直接降职去弗朗区。我很好命地抽到了城中心,虽然不是最大最漂亮的浮罗里达大教堂,却相距甚近,没事还能跑去大教堂溜达溜达。
从我的神父楼伸出脑袋,就能看见浮罗里达大教堂彩绘的镂空窗檐。天气渐渐晴朗后,我才发现大教堂并不是银白色的,而是灰白,泛开很浅的青蓝色泽。一面墙下种了很大一片的绿叶藤,扭扭曲曲,攀满了整个祷告亭。只要一起风,叶子就哗啦啦地响。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抵在窗前撑着下巴,闭上眼睛,听风吹过绿叶藤的声音,这是自然的声音。
睁开眼时,看到楼下站着一个面容熟悉的人。
我甩甩头,再看。他还站在那里。
我揉揉眼睛,再看,他依旧在那里。
当我正考虑要不要打自己一巴掌以求证是否在白日做梦,教堂西墙的叶子纷乱作响。依斐可浓密的银色长发在风中倾斜纷飞,迎光散落。一身镶红白衣的他系着同样带着红色花纹的白色长披风,长身而立,站在风里仰着头,用纯蓝的眼睛看着我。
我惊愕地张开嘴巴,吸了一口空气,双手抓住窗沿。冰冷的空气进入我的胸腔,令我颤栗不已,更深入我体内,紧紧包裹我的五脏六腑。血液的热度仿佛正在慢慢下降,又猛地回升。
房间回响着蹬蹬的脚步声。
我匆匆跑下楼,站在依斐可面前时已气喘吁吁得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一下一下地吸气呼气。
因为气温很低,呼吸出的气体呈现出白色。依斐可在我非常节奏的喷气运动面前,表现得相当含蓄,一直保持微笑静静地看我。
我“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他捂住脸,惊讶地张大眼睛:“小萨斯,你为什么要打我?”
“我……你……”我紧紧揪起他领口处的衣服,正要再下一次手,瞥见他脸颊上慢慢开始变红的手掌印,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朝他“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神父楼,任凭身后一声紧接一声的叫唤。
“小萨斯,小萨斯。”
“说,你最近都到哪里鬼混去了?”我盘腿坐在床上,两眉倒竖,冷冷地打量依斐可。很好,没缺胳膊少腿。
“那是老早以前,依斐可如今在天界可是出了名的妻关严,哪里还敢去鬼混啊。”他笑嘻嘻地黏上来,被我冷眼一叱,低眉顺眼地又缩了回去。
“哦?原来几天不见,依斐可殿下都已经结婚了,恭喜恭喜。”我本想说“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又想我是他什么人,他爱做什么做什么,干嘛需要跟我汇报。心里莫名憋出一股怒怨参夹的闷气,垂下眼睑,隐在袖子里的两手绞得红白,牙齿打颤。
不注意间,肩膀忽然被人从身后搂住。
“小萨斯不点头,我哪敢结婚啊。”
你结不结婚,关我屁事。哼。
我死命拽他胳膊,然而他手臂揽得非常紧,怎么甩都甩不掉。
“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在干什么。”
我把脸扭向一边,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记得上次我们去伊甸园时发现生命树长了虫子么?”
我点点头。
“刚开始几天我也只是留在伊甸园里捉虫子,后来忽然发现这些虫子并不是自然孕育的。”
“你是说,有人故意在生命树上放虫?”
“嗯。那些虫子是用高级魔法制造出来的,神觉得其间有蹊跷,命令我调查。我在几重天里来回跑了遍,实在找不出天界会有谁会做这种事。所以我想到了黑魔法。如果是魔界的高级恶魔,完全能办到。如果是这样,就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魔界的人是怎么进入伊甸园的。”我插嘴道。
“是。”依斐可边说边抓起我的部分头发缠在手指上玩。“所以我去了趟天郊。”
“什么?你真的跑到战场去了?!”我大叫着转过头,我一直担心得要死,没想到这个混蛋真的去了战场!
依斐可一时来不及解开我的头发,自头皮传来一阵疼痛。我一声尖叫。
“萨斯,小心。” 依斐可惊呼着把我拽近他。“像我这种魔法高深的大天使能出什么事。再说这次的创世战争人类得到了魔界的帮助,否则怎么会那么猖狂。这是趁机调查魔界的最好机会。”
“可是,战场那么乱,就算你没被魔界的人戳死,万一被天界的人误伤了怎么办?”
“也没受伤。” 依斐可捏住鼻尖,眼睛左转右转,一副心虚样,“那帮混球杀混了眼,没看清楚,也给我来了一箭。嘿嘿。就掉了几根毛而已。”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也就——几—根—毛—而—已。”
依斐可一点点地向后挪:“小萨斯,你的表情好可怕。”
“嘿嘿。”我冷笑一声,手一松。
“咚”,依斐可成功地掉到了床底下,发出一阵惨叫。
没想到他还叫上瘾了,先是大声哀嚎,然后小声呻吟了半晌,赖在地上死活不起来。
我臭着脸欣赏了一会儿依斐可殿下很有节奏的悲鸣声,听着听着忽然发觉不对劲,立刻蹿下床,把他的衣服扒来扒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正要破口大骂,想了想,压住满腔郁闷,对他命令道:“把你的鸟翅膀给我张开。”
“鸟—翅—膀?”依斐可向我抛了个极其哀怨的媚眼,然后哆哆嗦嗦地抖开了他的六只鸟膀子。
刺目骇人的鲜红色。
双羽的银白使得那一处血迹愈发明显而突兀。仿佛暴露在惨白月光底下的一颗心脏,看得人触目惊心。
依斐可很可能早就受了伤,刚才从床上掉下去应该撞到了伤口,导致伤处又裂开。
我小心翼翼地把依斐可扶到床上,让他趴好,然后翻箱倒柜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达纳特斯给我留下的打架专备医疗箱。一点一点地把血迹擦拭干净,尽量不触碰伤口,待依斐可自己用魔法消毒了以后,用绷带把他受伤的那一翼包扎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萨斯啊,其实你只要绕上几圈就行了,真的不用……捆得这么……结实。” 依斐可试着扇动翅膀,伤翼因为实在厚实而纹丝不动。
“闭嘴。”我憋着笑,在上面扎了个蝴蝶结。一切弄完后,从衣柜里找出一个稍高些的枕头,扔给他,让他垫在脸下面。这样趴着会更舒服些。
“你的翅膀怎么变成银白色了?上次看到还是白色的啊。说,是不是偷偷跑去镀银了。”
依斐可笑得咳嗽:“才不是呢。本来就是银色的嘛,在五区变成白色是为了伪装,这叫微服私访。”
什么破理论。
我委托神侍充当一个礼拜的神父,聆听人们告解。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神父大长袍甩给他就撒腿奔回了神父楼。
依斐可仗着自己受了伤,死皮赖脸在我的宿舍住下来,甚至一脸理所当然地享受我端水送食物的待遇,时不时还要帮他理理头发,挠挠痒。我被发配到沙发上,主要是赛大爷不屑于跟一个伤员抢床。虽然每次醒来总能看到身边躺着一只大鸟。
我满目怒火地瞪着他,而后忽然意识到他这么趴着根本看不到我愤怒的眼神,叹了口气,帮他梳理头发。依斐可的头发银白色,很漂亮,又顺又滑,光泽柔亮。不像我。我斜眼看了看自己长了千百年才过肩没多少的红毛,感慨上帝真是不公平啊不公平,然后用一根浅绿色的绸带帮依斐可扎了个朝天辫。
看见依斐可脑门上顶着根大辫子,心情瞬间好得不得了。哼着歌,抖着腿,无比仁慈地顺便替他顺了顺背上的那堆鸟毛。
依斐可在我温暖的手指下无比受用,双臂并拢,压在下巴底下,侧过脸来看我。
“萨斯。”
“嗯?”
“萨斯。”
“我听着呢。”
“你知道吗,在天界,只有夫妻才能梳理对方翅膀上的羽毛。”
我手下一顿,然后增了两倍力气,开始大力地刨那堆鸟毛,阴森森地回答道:“不知道。”
依斐可轻轻笑了两声。
彼此沉默了几分钟。
“依斐可。”手停了下来。我的手掌轻轻贴着依斐可的银羽。
“嗯?”
“我不是欧米尔殿下的替身,对不对。”
“其实……”
我急忙打断他:“没关系,就算是替身也没关系,就算,一直黏着我是因为我和已过世的欧米尔殿下长得相似也没关系。真的,我,真的没有关系的。”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夹带了隐隐的哭腔。
依斐可想要起身,被我拦住。
我吞了口唾沫,把不争气的颤音咽回去:“殿下,再送我一根羽毛,可以吗?”
“好。”
依斐可半撑起身体,扑腾了下银白色的天使之翼,转手一勾,已从自己背上拔下了一根亮色的绒羽。
依斐可拉过我的手,将它递进我手心,用自己的手包裹住我的双手。
“它是送给赛德利斯的对不对。”我盯着他冰蓝色的双眼,急切又满怀期待地又重复了一遍:“送给赛德利斯。”
“是的,赛德利斯。依斐可的这根羽毛,属于赛德利斯。”
美丽的天使之翼在阳光下张开,依斐可慢慢扇动未受伤的五翼,柔软的羽毛鼓满微凉的秋风。风里,他散下自己的长发,在空气里幽幽舞动,落到我的脸颊上。风里,依斐可伸出大而温软的手捧住我的脸。他在轻轻地吻我的嘴唇,动作很慢,慢慢地用舌头舔舐我的嘴角,触碰我的鼻尖。我搂住他的腰,笨拙地回应。
大白天的两个男人这么忘情地接吻,总感觉被监视似的。我红着脸移开视线。结果被依斐可掰过脸,让我看他。
他始终都在看着我,没有闭上眼睛,始终都在看着我。
那样细密的亲吻,那样温柔的眼神,幽蓝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令我目眩,使我心惊。
让我不禁觉得,他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