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戒缘》中秋

31、第 三十 章

　　耳边的风声里充满了如同海啸一般汹涌澎湃的马蹄声，根本不用回头看，仅凭着大地的震动，就能想见身后那支接近百人的马队，狂潮似的排山倒海而来……
　　为了不引起暮足的怀疑，柯惑一将仅存的十二个侍卫平分为两队，此时用来掩人耳目的方法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诱导暮足判断失误，既而选错追踪对象。
　　等他们发现自己跟错了人，在回头去追，就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这就能给暮风无遥到达安全之地争取多一些时间。
　　而柯月心和卫唐玄的那一队人马，无疑就是幌子，或者称为……诱饵。
　　风打在脸上刺刺的痛着，一点不像春天里温柔多情的微风，反而更像寒冰雕凿的刀子，只是这把刀子的温度是热的，从起初的温热到现在的滚烫，转眼之间的事情。
　　“小姐，他们快赶上来了！”侍卫的喊声混合了呼呼的风声，从身边传来。
　　拉了一下风帽，将面容遮挡密实，柯月心紧皱眉着头，侧目……些许的不安从她的眼底流出，不期然的落入闪现着沉稳内敛的一缕目光中，两人从彼此的脸上瞧见了蓦然怔忡之后的释然笑容，不浅不重的。
　　“我们不能朝万隆镇走，否则他们跟过去，一样会发现惑一他们。”她说，清亮的嗓音被风声模糊了。
　　点了点头，柯月心瞥了一眼身后，整个人呼吸一僵……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马队给怔住了，
　　铺天盖地的浓尘烟雾里人影绰绰，那些骑手的脸隐藏在了昏暗的天地间，但从他们高声驱马的声音中，柯月心听出了应该属于猎人狩猎时的兴奋狂乱。
　　“去前面的石岗。”卫唐玄朝身边喊道，催马率先冲向一片巨石丛生的山岗。
　　不敢松懈分毫，众人跟随其后向前奔去。
　　这是一处独立于旷野上的乱石堆，巨大的石块四处散落着，有点像废弃的采石场，又似乎是一方天造地设的怪石群。
　　嶙峋，峻峭，充满了让人目不暇接的奇形异石……这，根本就是最佳的伏击点。
　　人数众多是暮足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缺点，如此众多的骑手不可能同时涌入这片石岗，刚才他们进入石岗的小道，最多只能允许四匹马并行。因此，暮足在通过小道进入石岗时，无法发挥人数上的优势。相反，大队人马反而会成为最糟糕的劣势……就像洪水，任凭它的来势如何汹涌，但是碰见了坚固的河道，也只能收敛奔腾的狠劲，乖乖的顺流而下。
　　“你们身上有多少箭？”卫唐玄快速扫了一眼四周，二个地势较隐蔽的伏击点立刻映入眼帘。
　　“一人二十支。”柯月心答道，顺着卫唐玄的视线看去，立刻明白她的用意。“你要伏击他们？”
　　伸手，从包里摸出两支枪，扬眉的瞬间拉开了枪栓，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亲切的回响在耳中。“我们跑不过他们，只能还击。”
　　“这几支箭也伤不了多少人，暮足的人太多，我们的箭一旦用完后，他们就会立刻反击，那时候在想跑就没机会了。”不赞成她冒失冲动的做法，柯月心出声的反对。
　　掂掂手里的家伙，还是握着枪时让她感觉好一些，这里的兵器实在……太没安全感了。
　　“我知道，我没说让所有人都留下。”她指了指两个侍卫，说道：“你们各拿出十支箭，分给他们。”
　　两人立刻从箭袋里各取了十支箭，分给另外四个人。
　　望向左边由几块巨石倾倒依靠形成的宽阔石台，又看了看右侧一处丈高的碎石堆，对那四个侍卫简单的部署道：“你们两个去左边的石台，你们去右边的石堆，都隐藏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攻击。”
　　“是。”四人颔首，下马朝左右两边跑去。
　　被她莫名其妙的安排弄蒙了，紧皱眉头看着四个侍卫消失在群石之间，柯月心焦急的问道：“玄，我们不能在这里伏击暮足，这太危险了，现在走还来的及，一会儿他们就追到了。”
　　“月心，”卫唐玄驱着马走到眉头深锁的柯月心身边，笑了笑，伸手搭上她紧握着缰绳的手背，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明显一震，低声道：“我来拖住他们，你赶快去万隆镇和惑一小遥汇合。”
　　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连呼吸都噎在颤抖的喉咙，气血上涌直冲脑门，一阵眩晕的同时，柯月心实在无法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你……”
　　“快走，没时间了。”
　　“你压根就没想过去万隆镇，早在我提出假扮小遥引开暮足时，你就想好要找个地方伏击暮足，对不对？”气恼，亦或是……伤心，柯月心有些分不清楚，在这急转直下的变故中，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我没有那么神算，只是刚才看见这个地方，才觉得这里的确是最好的伏击地点。又能暂时拖住他们，又能让你安全的到达万隆镇。”
　　“不，要走就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我们可以甩掉他们的。”几乎是不顾形象的喊出声，柯月心觉得害怕，不明究理的。
　　收紧握着她的手，用力的将自己的坚决，借由这只手传递给已经有些失控的柯月心，嘴角勾出一抹自信的温柔。“我答应过惑一，要把你安全的交给他，怎么能失言？”
　　目光被泪光淹没，呼吸被抽泣替代，垂下眼，看见一只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那是一种毅然决然的热烈温度。
　　“玄，这样做太傻了。”轻轻张口，看似简单的话，却潜藏着意味不明的怅然，似乎只有她们两个人明白。
　　微愣，既而笑容更甚，身下的马儿突然躁动的跺着蹄子，鼻子用力的喷出热气，甩着头抖动着劲项上黝黑的鬃毛。
　　松开手，朝着小道望去，目光一凛，因着感觉到了大地再次剧烈的震动起来，这个震动对于她来讲，简直太熟悉了。
　　“赶快走，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否则我们的计划就完了。”急急的开口，卫唐玄拉了拉缰绳，安抚着马儿保持镇定。
　　喉咙紧了紧，犹豫不决，眼神充满了举棋不定的踌躇。
　　“还愣什么，快走啊！”地面的颤抖越来越明显，四周一些体积较小的石块陆续开始跳动起来，如同水珠在沸腾水面的舞蹈，轻快又疯狂。
　　耳畔里滚滚如雷的蹄声就在石岗之外，以一种猛烈迅捷的速度翻腾袭来，惊心动魄的声音好似下一刻就能吞噬一切，原本清冽的空气渐渐的浑浊，丝缕嗜杀的血腥气飘散其间。
　　马儿来回在原地跺着脚，任凭怎么抚慰都无法安静下来，扭头看了一眼狭窄的小道，笔直的通道投射在凛冽的眼底，卫唐玄驾着马儿走到一块较为平坦的空地前，站定。
　　“玄！”赫然，柯月心出声大喊，响亮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生离死别的苍凉。
　　坐于马上的消瘦背影微微一僵，层层淡金色的光芒从一头烈红如火的发间洒下，莹莹闪闪之间湮没了阳光的耀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乖张而烂漫的颜色，疏淡，张狂，令人无法忘怀。
　　“走，快！”窄道出现第一个骑手的瞬间，卫唐玄高声喊道……她没有回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无数攒动的人影反射在墨色冷凝的瞳仁里，她缓缓的抬起双臂，两道森寒的黑色光芒从手中的枪身顺着她的手臂，缠绕蔓延至她的周身，几乎是肉眼都可以看见的奇妙感觉……
　　拉紧缰绳，紧咬着唇，泪水泛滥成灾已经挡住了渴望的视线，微启着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一眼，深深的凝眸满是悲凉……
　　带着两个侍卫拉转马身，朝着石岗的另一端冲去，白色斗篷的风帽藏起了柯月心两颊苍白的泪水，呼吸在身后那些暴戾恣瞧的呐喊声中，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赫然之间，逆风传来接二连三的奇怪声响，惊讶的回头，透过潋滟的泪光想要看清那抹萦绕于心的身影，却发现奇怪的声音正是由卫唐玄手中的东西发出的。
　　清脆里有丝沉闷，好像鞭炮的声音，可是更加有力，更加沉稳……难道那个就是柯惑一提过的厉害兵器，和卫唐玄一起来自另一个世界。
　　视线向前，眼看那些骑手如泛滥的河水般冲进小道，却突然一个又一个从马上应声摔下，受惊的马儿乱窜在原本就窄小的甬道，转瞬之间，骑手们乱作一团，来势汹汹的气焰变成了惊慌失措的恐惧……
　　她，真的如此厉害！
　　来不及细想，柯月心收回眼底的错愕，带着侍卫一同奔出了乱石岗，轻启着唇，口中念念有词，只有风才能听见的祈求之声……
　　★★★ ★★★ ★★★
　　二十三发子弹，只能放倒二十三个人，对于眼前狂浪般冲进乱石岗的近百人来讲，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这些如同瘟疫般播洒在狂风中的杀手，似乎永远也无法解决干净。
　　气恼，还有不甘。
　　知道柯月心已经逃出了乱石岗，自己也没有什么顾及了，放手一搏。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活着离开这里，运气差的话……扬起嘴角，轻佻倔傲的勾起阳光的嚣张，她的运气不会这么差的！
　　扣动扳机的食指每一个轻微的按压，都带来一捧血雾喷张在昏黄的烟尘之中，浸染出一幅一又幅生命起落的悲伤画面……她没有手下留情，每一发子弹都为一个生命画上了休止符。
　　看着那些人在数十米开外摔落马背，卫唐玄的眼睛涩涩的痛着，心亦如此，或者更甚。
　　她在杀人，无可奈何不是杀人的借口，可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七岁那年，她第一次握住枪，射击的目标是个瓶子，碎裂的玻璃翻滚在微凉的秋风里，反射着灿烂的阳光，换来父母骄傲的拥抱和亲吻。
　　十八岁那年，她抱着一把精良的狙击步枪，射击的目标是个身背九条人命的在逃犯，那个家伙抱着中弹的腿倒下的刹那，她第一次笑出了眼泪。
　　今年，她二十二岁，手里是两把平常普通的M9，射击的目标是一群狂暴叫嚣的杀手……然而，她却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平生第一次，她开了杀戒。
　　之前的遇袭，她只是打伤了那些人，不是肩膀就是腿，反正绝对不会伤及要害。
　　可是……
　　一双陌生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恐，大张的嘴边还有一声惊呼没有送出口，年轻的骑手死死的盯着前方，空洞的眼里流露出对于死亡的畏惧……一条血线顺着眉毛缓慢的划过脸颊，身体软软的侧倒着掉下马，就在他摔下马的瞬间，周围人清楚的看见一个血洞嵌在他的额心，正在向外不断喷着汩汩的鲜血，惊悚。
　　暮三显然不知道到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惊慌失措的指挥着众人朝两边退去，然而，骑手们因为恐惧而混乱吵杂的四处躲避，根本无人听从他的指挥，以至于连他自己也被惊乱的马队冲撞的四下闪躲。
　　最后一颗子弹飞出枪膛，冷眼望着不远处马乱人慌的场面，卫唐玄轻蔑的扬起唇角。敛眼，看着手中的枪，漂亮的黑色反射着耀眼的寒光，这种颜色竟然带来了一点陌生感，大概是太久没有用它了吧……
　　没有了枪声，乱石岗仍然乱轰轰的，暮足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半晌，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杀了那个女人！”
　　骑手们恢复了镇定，纷纷抽出剑，顿时一片银茫挑起灿烂的阳光，形成一道刀光剑影的铜墙铁壁。
　　冷哼一声，只有她自己听见，两手一松，手枪坠落地面激起两捧尘土扬了扬，沉重的枪身在地面反弹着跳动了两下，一切又归于安静。
　　“嘶……”极慢极缓的，将腰间的佩剑抽出，一道剑身的清寒银色映射着一双黑色凛冽的眼，分不清到底是剑身更冷，还是她的眼神更加淬寒一些。
　　“上啊，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伸着脖子，一张瞧不出是过于震惊，还是更加愤怒的脸涨得通红，暮三高声呵道。
　　可能受到了他的感染，也可能刚才卫唐玄如此轻易就杀了二十几人，激起了骑手们的怒火。只见他们举剑齐齐朝着纹丝未动的卫唐玄冲了过去，一张张年轻气盛的脸孔上布满了嗜杀的血光。
　　眼神沉下，微低着头，卫唐玄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前方经由马蹄踏出的尘土扬起丈高，迷蒙了石岗上方的天空，瞬时之间天昏地暗，宛若阴云突聚，预示着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蓦然，她抬起拿剑的手臂，昂起头正视前方不断涌来的骑手时，喊道：“放！”
　　来不及迟疑，来不及躲避，羽箭从小道两旁的高点呼啸而至，虽然烟尘挡住了两边侍卫的视线，使得他们无法清楚的看清乱石岗里的情况，但是凭借着直觉射出手中的箭，仍然能听见暮足们中箭的哀叫声。
　　没有想到卫唐玄还有埋伏，暮三气极败坏看着自己带来的属下陆陆续续中箭倒下，他怒瞠着目，拉转马身躲进一处突出的崖壁。“去上面，解决那些弓箭手。”
　　“是。”副手立刻带领十几人绕道，朝两个伏击点跑去。
　　这个女人远比想像中的更难对付，怪不得暮五两次败在了她的手中，如果自己不能把暮风无遥带回去，估计下场会比暮五更加惨上百倍……带了上百个手下出来抓捕暮风无遥，结果损失了将近半数以上的人手，要是还空手而归，他简直不敢想像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命运。
　　“退到两边，别乱！”虽然极力高喊，但是已经乱作一团的队伍，根本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
　　头顶的石台上传来厮打声，明显弓箭的势头也弱了下来，片刻之后，箭声彻底消失殆尽，隐约能够听见两旁传来厮喊混合了刀剑相击的刺耳声……
　　坐在马上众多的骑手，先是一愣，随即一簇簇血色缭绕的肃杀视线，齐齐看向乱石岗中间的那块空地……如同藏在黑暗森林中成群结队虎视眈眈盯着猎物的野兽，同样嗜杀垂涎的眼神，却有着比兽性更加可怕的，只属于人性的愤怒。
　　抬起左手，缓缓的张开五指，与右手交叠紧紧握上铁制的剑柄，掌心里一层细密的潮湿包裹着冰冷的剑柄，将卫唐玄起伏在胸腔里的呼吸与剑锋蓄积在风中的凛冽颤动，经由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完美的结合成统一的频率……极致的强烈，极致的喧嚣，透着生死如一的绝决苍凉……
　　阳光，沉淀在眼底晕成一泓黑色的波澜壮阔，当那片波澜中出现骑手们狂嚣着冲来的身影时，卫唐玄呵斥着身下的马儿迎着漫天遮日的烟尘和声势浩大的嘶喊声奔去……
　　身后飞扬的尘土毫不费力的折断了阳光的执着，突显着一个坚毅的背影更加沉稳孤寂，艳红如血的发丝成为这抹天地间最耀眼的瞬间，点亮了昏沉沉的空气……
　　这是一幅气势如宏的旖旎画卷，借着缭绕在刀锋剑端的妖冶血色，苍劲有力的勾勒出一幕忘我而纯粹的死亡之色。

作者有话说

　　保持更新的速度，但是质量才是第一位，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