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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兄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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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疾总是那么静,那眼眸,那面庞……就连那一举一动都透着静。
他喜欢写字,将药斗子上的名签写了一遍又一遍。他每日都要按摆放位置默写药名,早已就将默堂里头那几百味药材烂熟于心,这么写下来,日积月累的,旁的且不提,那些个药名自然是越写越好。每次觉得写得比原先写在药签上的那个好便从新写过。如今药斗子上的名签清一水的飘逸行楷,很是工整。
今日吴疾又做了药签,药签是竹制的,从选竹料到伐竹再到片竹晒竹都是他一手包办。一指来宽的竹片串在绳上,要换药签了便取下一个新的,完了再将旧的放到另一头,吴疾收集了几十提这么样的竹片,上面的字迹也从稚嫩变得刚劲。
这些个竹片栓在一起,相互敲击的声音很好听…当然,这个吴疾是听不着的。
景之愚却听到了,下谷也十来天了,与涟殁是越来越熟,但拿这个吴疾实在是没辙,除了练功就躲在屋里,没一点儿机会找话茬套近乎。
今天却不同…吴疾竟然从屋里出来了,手上还撰了一串哐当作响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玩意。
景之愚打算去找涟殁,上次涟殁给他拉了段曲儿,从那开始得空便缠着涟殁拉琴。刚从房里出来便听到有动静,一看那人,无疑是大师兄的背影,一时好奇心打败闲情雅致,蹑手蹑脚的跟在吴疾后头。
景之愚跟着吴疾左弯右拐,到了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这倒也不稀奇,默堂很大,默翛没领他转悠过所有的地儿,只交代了有些地方他是不能去的。
这是个单独的房间,仿佛靠着谷壁而建,依着谷势,远远看去是个很奇怪的形状…吴疾推了门便进去,不多时哐当声便停了。
景之愚等了会便轻轻将门欠了个缝,闭上一只眼就往里瞧,却看到一块深蓝的布帘,他又将耳朵贴在门上细细的听了听动静,实在是一无所获,琢磨了片刻便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转身便要离开…
景之愚看着完全陌生的景致…跟着吴疾转悠了这么久,这会子完全靠着自己怕是走不会去吧…若是迷了路又是件不小的麻烦事…想到这他忽而转了身,盯着那个门缝,抿嘴一笑,一不做二不休,都偷偷摸摸跟到这了…还怕进去吗?
景之愚挺胸抬头,光明正大的推开门,大步跨过门槛。
挑开布帘…满屋子的药斗子……这就是默堂的医阁?只见正对着他的那面墙上挂了块扁,苍劲草书写着“不畏天命”。
而吴疾嘛就在这屋里,只是并不知道景之愚闯了进来。此刻他正背对着门换药签,景之愚不觉叹道,来对了!这下总算得个机会跟大师兄接触。
景之愚三两步走到吴疾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吴疾缓缓回头,竟然是笑着的,景之愚还是第一次见吴疾的笑脸……很好看,比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都要娇媚,不错,是娇媚,那种让男人会为之动容的艳丽,景之愚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吴疾,真真当他是个女孩,穿得很研究,发髻也挽的也很别致,清秀的过了头;涟殁也是好看,只是涟殁不能用娇媚或者艳丽形容,他总是那么清雅淡然,用温润俊朗来形容更合适。
景之愚看着吴疾笑,半天不知以什么表情回应,只是盯着看…既然这人笑起来这样好看,平日里干嘛总阴着脸……
只是吴疾看到来者是景之愚马上收了笑脸,不单是又冷下脸来,还深深皱着眉,一脸的厌恶...马上走到桌前,飞快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便冲着景之愚举起,大大的“出去”……
景之愚一边赞叹吴疾这一笔好字,一边琢磨着可能开始吴疾将他当成师傅才笑着回头,所以才会如此快的变脸。
“出去”…?景之愚当然不会这么乖的出去,他马上摇头又摆手,嘴上也忙说:“师兄师兄,你看,我就是想跟你说…”说到这马上停了下来,哎…这人听不见,说了有什么用!景之愚看着吴疾那眉头是越皱越深,都要拧到一块了…
景之愚走到吴疾面前取了一只毛笔便在纸上写了起来:“师兄,我找您瞧病的。”这当然不是真的…景之愚耍了个小聪明…
吴疾看到这几个字,表情已平和许多,他还真信了。吴疾伸手一把夺过景之愚的胳膊,景之愚自然是要挣扎的,吴疾用上另一只手施力将景之愚的胳膊“哐”一声按倒贴住桌面,搭上脉门,把起脉来。景之愚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虽然知道吴疾听不到嘴上还不自觉的念着:“疼…疼啊…师兄,轻点儿。”
吴疾当然是不理他,表情认真,忽而抬起手,取了张大些的纸起身到药架前竟配起了药,一会蹲下一会爬梯,不一会便包足了一包……
看到这情形,景之愚莫名其妙,自己本来就是个装病的…这还真瞧出问题了?看到吴疾回到桌前,景之愚提笔便写到“师兄,您看我这是什么病啊?”这太让他在意了……
吴疾写到“肝火旺盛,经络不畅。”
哦~原来是上火外加肌肉酸痛…可不是嘛,说是水土不服也好说是天干气燥也罢,景之愚近来的确觉得内火虚旺,还起了火疖子;至于这个经络不畅…嘿!更加的不必多提,成天翻跟头打把势的练功夫,他的那双长腿早早觉得都不是自己的了,这两天才勉强觉得好些,许是麻木了吧……话说这吴疾的医术也不是盖的,就这样不痛不痒的病也号得出…
景之愚看着吴疾一张俊脸可算是融化了一些不由得寸进尺起来,提笔又写“大师兄,您看,我还起了火疖子,可大了,疼得我都睡不着!”写完他将笔一丢,撩开衣带将衣领扒开,果然,右边肩头有个又红又肿的疖子……
景之愚这么一捋衣服,右边又没有手肘挡着,这衣裳就直直滑下,残缺毕现,原来他失了整条右臂,只是右肩鼓出拳头那么大的一块肉,让人知道这是应该生手臂的地方……
吴疾看到他的残臂顿时又皱起了眉头,立刻起身走近了端详,将他的残臂反过来掉过去的看了个遍,景之愚也觉得奇怪,吴疾显然对这肩头的火疖子没半点兴致,完全是被他的这条胳膊吸引了…呃…或者说被他这没有胳膊的右肩吸引了……
吴疾看了好一会才又回去坐下,马上疾书,写毕抬头一脸狐疑的盯着景之愚,手上将纸推到他的面前,景之愚也觉得纳闷…这人…到底什么意思…低头一瞧,纸上写到“你这臂伤了之后是谁为你包扎治疗的?用得什么方子?为何不见一点伤痕?”
景之愚看完哈哈大笑…这人原来是在疑惑这啊~天生少了条胳膊要是有伤痕还真出鬼了,莫不是有人到他娘亲的肚子里卸掉他一臂?
吴疾看着景之愚的反应,眉头宁得更狠,景之愚瞧着都觉得累得慌,但这事也的确逗~
吴疾瞧景之愚笑得前仰后合完全没有解答他疑惑的意思,抬手在纸上用力敲了两敲,“哐哐”两声很是清脆,景之愚忽而觉得自己这么笑很傻…马上收敛了些,但笑意也未能全部散掉,还是露着虎牙,提笔写了两个大字“天生”。
吴疾瞧到这俩字马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说不出得稚嫩可爱,这又让景之愚忍不住一乐,这人不是也有小孩儿的一面嘛~
景之愚乐完了忽而想到,吴疾折腾半天并没解决这疖子的问题啊,忙拿起笔在“疖子”二字上画了一个圈。
吴疾见了才回了神,写到“我给你一剂拔热毒的药膏,摸两回便好了。”
景之愚忙使劲儿的点头,嘴里念叨着:“好啊,好啊,多谢师兄!”
吴疾根本没抬眼,转身便要去取药,这药膏搁在高架上,需爬高梯才能拿到,景之愚瞧着吴疾走到墙根,挪了那梯子过来,那玩意很难被称为“梯子”,只一根竹子上头钉了几个竹桩,看起来不单是简陋的过分了,还很是斑驳破旧,吴疾似乎不以为意,身子一欠竟然掠上去三阶…看得景之愚目瞪口呆…不觉感叹,怪不得敢往这东西上头攀,的确是有这几把刷子……
感叹之余景之愚又觉察出一丝异样,准确的说是听到了一些异声,那梯子“吱呀吱呀”的响得厉害,并不是竹梯该有的声响…并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梯子歪斜的有些诡异…难道是……
“师兄,小心!”景之愚情急之下不由喊道!人也跑了过去…
这有些年岁的梯子看来早已腐朽,竟从中间断了开去…眼看着吴疾就要从高处摔下…景之愚伸着胳膊便要迎上。
吴疾觉到脚下一空,伸手便抓住高架,另一只手还不忘将药膏取下,落地之轻盈几乎没有动静…整套动作流畅到让景之愚无地自容……
景之愚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终于下定决心当一会英雄救一下美人却不料被美人的本事怔住了…又变回了狗熊……
吴疾落地看了一眼断成两半截的梯子心里有些不悦,眼光一瞟看到自己衣襟竟不知何时被划出了条一寸来长的口子,一双眼睛马上寒到冰点,刚想关门送客却莫名其妙被身旁的人搂在了怀里,搂了个实实在在…刚要施力推开这个无礼的野蛮人却惊觉身边细碎瓷片散落一地…脸颊似乎还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留下…这气味…是血!
原来高架上的一只大药罐因为刚刚的晃动落了下来,景之愚在药罐将至的那一瞬间用身体护住了吴疾,那药罐就正正的砸在景之愚的脑袋上…景之愚这会…昏了过去……
景之愚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是个美梦,梦里他听到游鱼嬉戏的声音,风吹竹叶的声音,虫鸣鸟叫的声音,甚至还听到了花开花落的声音…多么美妙的声音啊…他漫步其中无比享受…忽而他听到远处有人哼唱小曲儿,曲调别致悠扬,他便追着声音走去……
吴疾为景之愚包扎好,便守在他边上,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便猛地推他,用自己唯一的能发出的声音希望将他唤醒:“啊…啊..”。
躺在床上的景之愚有些虚弱,但那笑还是俏皮,还未睁眼便说道:“师兄啊,原来你的声音是这般的好听啊…”那笑意中还有几分享受……
语毕睁开双眼定定望向吴疾…吴疾被他看得没了动作,也直直的回望他……
很多年后,景之愚回忆起这段总是笑得灿烂~说这是自己流血流得最值的一次~也是自己第一次当英雄,感觉好极了!
景之愚打那之后便与吴疾熟络起来,知道他能出声还教他说话,其实…那算逼他说话吧…景之愚死缠烂打的功夫谁都比不了,最后吴疾也只能妥协,会说话说到底也是件好事…交流起来毕竟比较轻松…
景之愚看起来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但对于教吴疾说话这事却表现出了让人侧目的耐性。
很多年后吴疾问景之愚:“当年为何非逼得我说话?”。
景之愚嘴一咧,又露出了那颗虎牙:“因为当年是你的声音将我唤醒的呀…若是再听不到你的声音,我怕是会一睡不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