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兄弟（上） ...
-
景之愚是个话多的人，从小便是。话多很多时候都不是很好，正所谓祸从口出。
默堂是个安静的地方，不单单因为杀手一向不多言，默堂的主人也是喜静的，前后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聋子，本就安静极了；另一个是瞎子，性子平和，也不爱说话。
总之在景之愚来默堂之前，默堂像张画。景之愚来之后，默堂像出戏……
景之愚是最后入的默堂，辈分最小，但却比吴疾和涟殁都要大。刚刚入谷时，他对这事很磨不开，觉得自个叫俩小孩师兄很是没面子；但见了二位师兄的本事却马上叫得欢实，他本就是要随默十一学本事，能有两个有本事的师兄那当然也是好极了！
景之愚刚来了默堂两天便觉得这是个很没意思的地方，两个师兄，一个对他不理不睬，另一个倒是一副好脾气，只是无论他说的多么神采飞扬，人家最多也就微微一笑。简直像是在说单口相声，这观众吧还不感兴趣。这样的情形会让一个爱说话的人觉得很伤心，没有人听不要紧，这听了没反应是绝对不行的！
“喂~我说二师兄，你给点反应行吗？这蛇精的故事我都连着说了一个多时辰了！这段我可是最喜欢的，那白娘子马上就要与许宣成亲了，许宣那个傻子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说白娘子怎么就看上他了，一个傻里吧唧的书生，没啥本事也谈不上俊朗，我说若是白娘子看到师兄肯定得弃了那傻书生~”景之愚灵机一动故意将这话转到涟殁身上，希望他能多少搭句茬。
涟殁歪了歪脑袋，竟然微微皱了眉头，景之愚心想，坏了！这师兄看着性情平和，原来是个极小气的主儿，这样就生气了？景之愚刚刚想开口将这话题速速折过去，未曾想涟殁倒是先开了口。
“为何？那白娘子不是说与许宣是缘定三生吗？爱的那样深哪能说弃就弃？”涟殁那一脸的严肃完全给景之愚怔住了…原来他听得这样仔细啊，也没在生气，只是疑惑。
“哦，这个，师兄比那许宣本事多啦，长得定然也比那许宣强了不止百倍，哪家姑娘不喜欢？”景之愚眼珠一转，将涟殁夸了一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他倒也不觉得这是拍师兄马屁，涟殁那张脸的确是难得的好看，吴疾也好看，只是好看之余总让人觉得不好亲近，天天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孔。这个涟殁却完全相反，不单单是长得好看，还看着舒坦，倒也没见他常常把笑挂在唇边，但就是让人总想上去跟他说话。
“长得好看与不好看有这么重要吗……”涟殁朝着景之愚的方向漠然说道，景之愚第一次觉得他的那双眼是空洞的，仿佛填多少东西都堵不上的空…
“重要啊，那些长得好的姑娘总是能嫁的很好~”景之愚不假思索，他还记得城里有个丑女长得奇丑，都二十了还没人娶，所有媒婆都束手无策，甚至有些人家拿这个吓唬儿子“你不好好读书我就让你娶了她”之类的话比戒尺打手板还管用！
“我长得好吗？”涟殁忽然问道。
“当然好看，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景之愚说得兴高采烈。
涟殁抬了手，将十指轻触到自己的脸，一点点的摸，磨得很仔细，半晌才把双手放下，笑了，笑得很苦涩，喃喃说道：“原来，这就叫好看啊……”
景之愚忽然想起了师傅的一句话——二师兄涟殁，天生失明。
天生失明…没见过自己的脸，不单是没见过自己的脸，啥也没见过啊……景之愚啊景之愚，这名字可真没叫错，是够愚笨的，没事跟一个只见过黑色的人谈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还如此带劲的谈了这么久！一向口若悬河的景之愚也终于没话说了...沉默……景之愚最最难以忍受这样没有话说的尴尬，恨不得马上跳到身边的池塘里头……事实上他的确打算跳下去…这样总归是能差了话题！
“那师弟好看吗？”没想到涟殁既然打破了沉默…景之愚舒了口气，这池塘不用跳了…
“呃~我啊~我还成，总不算难看~”景之愚说着嘴一咧，笑得灿烂。
“能让我看看吗？”涟殁满脸严肃的问景之愚。
景之愚看着他的表情也收了笑容，定定看着他…忽而又笑了起来忙说：“能，当然能！”
涟殁还是那样严肃，他缓缓的抬起双手朝着景之愚脸的方向伸过去…景之愚急将他唯一的手抚上涟殁的手腕，引着他摸到自己的脸……
景之愚闭上了眼，感受着涟殁的每一次触摸，他的指尖很软，微微有些凉，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弄得脸有些痒痒的，他摸得很仔细，像是怕错过哪怕一根汗毛，指尖触得很密，仿佛是细密的春雨落在脸上一般，让人竟有些享受…
不知是过了多久，涟殁才收了双手，但景之愚一时还在神游，并没睁开眼。
“之愚师弟，也好看…”涟殁这话惊得景之愚猛的睁开了眼，见到面前的涟殁笑得温柔。
“呃~呵呵~还行还行~”景之愚摸了摸后脑勺，眯眼一笑，被人夸长得好倒也有过，只是被瞎子夸嘛，还是头一次。
“哦，那个，二师兄以后叫我阿蠢吧~朋友都这么叫我~”景之愚喜欢阿蠢这个称呼，显得亲切，他可是个喜欢跟人套近乎的人。
“哦，阿蠢…师弟……”涟殁木讷的重复一遍。
景之愚听到涟殁喊他“阿蠢”，说不出得高兴，两个师兄，这已经跟其中一个交了朋友~好极了！只是那个吴疾似乎…并不是很好搞啊…不过以涟殁当切入口估计会简单很多…涟殁入谷也一年有余，这么说来与吴疾也相处了一年多，他俩既然熟识，如今自己跟涟殁成了朋友，与吴疾交友有涟殁的引荐那不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吗。
“那个…二师兄~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景之愚早想问，这会子终于是到了时机。
谁知话刚刚问出口，涟殁就不徐不疾的摇了摇头，之后还补了句：“不知道。”
景之愚不禁挑起右眉，惊讶出声，“啊？”了一声。什么叫“不知道”…刚要发问，涟殁解释道：“我…没跟他说过话…”
景之愚又是一惊：“啥？”那张嘴已然合不上了，一年多时间不说话，倒能沉得住气啊~要换做自己，都该憋死八十多回了……
“听师傅说师兄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涟殁低着头，仿佛吴疾不说话是他的错。对于一个瞎子而已，所谓对一个人的了解，也只是对这个人的声音和味道有些概念，若这个人不说话，那么在瞎子脑中也只能是一种味道……
“不过师兄习医，身上总有股淡淡的药草味道，很好闻，只是我辨不出是些什么草药……师傅教我识草药，总是不能记全……”说着涟殁将头压得更低，一脸的愧疚……
涟殁是个瞎子，记草药只能靠气味跟触感，本来上千种的草药，明眼人记起来已然很难，对于瞎子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好比冬青子跟女贞子这两味药，也只是色泽上有些差别，形状气味一模一样……
“呃…不会说话…这难办了……”景之愚嘀咕着。对于听不到人本来就没辙，这下不但是听不到，并且也不会说，这就完完全全的不能沟通…哎……
景之愚忽而思绪一转，有了主意：“那…字总该认得吧…”说不成那只能写了……
“我…不认得…”涟殁说着瓷白色的面颊染上了红晕…他这头看来是抬不起来了…
景之愚看着涟殁的反应抬手就扇自己的嘴巴，这张嘴！问话就不能加上名字，这下倒好，弄巧成拙…涟殁当这话是问他的，好巧不巧他还真不认得字…这下不明摆着揭人家短吗…
“不是不是，我是问他…”景之愚忙着纠正。
“师兄…是认得的…往日里师傅常让他写药方子”涟殁低声说。
景之愚暗自思忖，自己真是蠢的要命，吴疾听不见也不会说，若再不会写字，师傅也教不了他本事啊…
“哎~那个…我教你写字吧……”景之愚心想还是别再说吴疾了，别回头被自己玩死了…飞快的找个话茬…
“真的？”很意外，涟殁面露欣喜，竟抬起了头，笑开了~
“当然当然~”景之愚看着涟殁能有这样的反应，马上也咧嘴乐了，深深点头答道。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枝，眼珠一转，得意一笑：“师兄你等等啊~”语毕他拍了拍涟殁的肩膀便从池塘边起身，走到树干边上，先是端详了一会儿，而后向他仅有的左手中吐了口涂抹，竟爬起了树…虽说只一条胳膊，景之愚爬起树却出奇的麻利，三两下便到了最低那根树枝。
涟殁侧耳听着树叶沙沙的声音，不知这人到底在做什么……而后“哐”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下，涟殁面露担忧问道：“师弟，怎么了？”
“没事没事~马上就好，再等下~”景之愚回他。
涟殁听了这话便安静的等了起来…
“好了好了，师兄！”景之愚说着扶起涟殁，将他引到树杆旁，让他蹲下摸一摸地面。
“这…是小树枝？”涟殁一脸疑惑…
“是啊，这是个字！用树枝摆成的字啊~”景之愚觉得自己很聪明，想到这么个主意。
“两根树枝…就是个字啊…”涟殁双手摸着树枝，十分不解……
“嗯~这就是师傅的名字中的‘十’字”说着景之愚也蹲下身子，将涟殁的右手摊开，掌心向上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划着，边划边说道：“这是一横，接着是一竖，一横一竖就是个‘十’，单一个横就是‘一’了~师傅的名字就这么写的~”景之愚细细的向涟殁讲解着。
涟殁皱着眉，很专心的听着感受着，而后问道：“那‘默’呢？‘默堂’的‘默’怎么写？”
“哦，‘默’啊，复杂一些，这么写…”景之愚说着在涟殁手上写起了‘默’字。
涟殁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待他写完感叹道：“比‘十一’复杂很多啊…”
“呵呵~是啊，那两个字算是最最简单的了，咱得先从简单的学起~以后就会了…”景之愚道，还真有几分老师的架势。
“那‘涟殁’是怎么写的？”涟殁又问道……
“哦。师兄的名字啊，是…”景之愚刚刚要落指，却停在了半空……“涟殁”到底是哪两个字啊…人家的名字可不能乱写…
“呃…那个，我也不会…”景之愚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
“哦…那师弟的名字是怎么写？”涟殁问道。
“哦，这个我会”景之愚说着一笔一划的在涟殁掌心写起自己的名字……
那天两人在那棵树下呆了很久很久……两个孩子的笑声将灰色的默堂染成了彩色……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兄弟（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