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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5 玄霄离山,夙玉入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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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瑶师姐,救命之恩,玄霄无以为报。知师姐剑折,玄霄定当全力相偿。”次日晨起,琼华的早课后,白衣束发的板直青年立到了夙瑶的身前,抱拳躬身长长深深作一个揖,素白色宽大袍袖顺着青年的动作轻轻垂下去。
这一幕实际上立时便引来许多眼神似无意实有心的投注。掌门座下夙瑶师姐折了手中兵刃一事已然顺着昆仑山上的山风在弟子们中传开来。这本是发生在禁地之中的事情,然而,夙瑶当日拖着那柄已然灵气丧尽的天一剑回剑舞坪时撞见了几个同辈的弟子,随口说了三两句话。从只言片语共夙瑶的神色里,有心的人就看出来了些什么。
有些事从一个人眼里看了,放在脑子里转上一转,嘴巴一张,上下嘴唇碰碰舌尖上吐出来,传进别人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模样。如今琼华门下的流言已然与真相大相径庭。
自禁地而来,相关玄霄,大师姐剑折。
组合而成的就是,初初入门无几日的掌门座下弟子玄霄在禁地与大师姐私斗,一战后,夙瑶落败,兵刃折损。
所以在夙瑶不愿意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在弟子中的风评已然向前生的走向微妙的靠近。
所谓人言可畏。
那么有和夙瑶师姊不合之名的玄霄,在早课结束的时候上前拦住了夙瑶,这其中便很有意味。
一时间,多少双眼睛盯住了这一切。
而玄霄躬身一拜,口唇翕动,旁人自然听不到他说些什么。只道是向夙瑶师姐赔罪便是。
“……”虽不知弟子间的流言,但隐约感到芒刺在背,夙瑶微微后退一步,眉梢高高扬起。她生的眉眼凌厉,有谁说过她眉梢一挑就是不怒自威,嘴角一扬就是刻薄善妒。“师弟无需挂怀于心,同门间相助本是应该,我还要去修炼,师弟可自便。”
若不记恨,怎么可能。
禁地中尊敬的师长一时间面目可憎。太清真人那句夙瑶有何用,无时无刻不回响于女子心中。
然而若要久久记恨,却又何必。
昨夜,水灵真气绕身,循环周天七七四十九遍,未去观星却也可勘破天机。三代铸剑,一朝乃成,三百年前夙瑶与今日太清全无不同。那时自己,甚至不曾怜惜本门弟子的性命。琼华一派脱离昆仑山脉飞升而起,向昆仑天光而去,地气骤变,修为较差的弟子无力自保心脉受损纷纷绝命。
那叫璇玑的小姑娘,便在那个时候死了吧。
那时,自己出了琼华宫向卷云台而去,那小姑娘,昔日无忧无虑的娇娇俏俏的小脸上尽是忧郁,她上前牵住自己的袖子,圆圆的眼睛盯着自己问一句为什么,这都是怎么了。
谁知为什么。
自己回她一句三代铸剑一朝乃成。彼时玄霄轻蔑冷哼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快步向卷云台而去,自己不得不振袖甩开了少女牵着自己云袖的手,跟上那琼华不世出的天才。然而终于忍不住回头,对那小姑娘道一句,速速离开琼华,下山吧。
琼华举派飞升,功力不济的弟子滞留于山便是死路一条。
幻瞑界之前,自己被玄霄一掌掀开跌落尘埃,那时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素来尊敬自己的弟子们的惊讶的嘲讽的冷漠的讥笑的目光里,少女软软的一双小手伸过来,扶起自己,清脆的惊呼一声掌门,在玄霄的威压之下那是唯一一个上前的弟子。
自那时而起,所谓琼华派掌门夙瑶,名存实亡。
自那时而起,琼华宫掌门御座上那女子,只是一个傀儡。
倒行逆施。
自那时而起。
待做了九天之上逍遥仙,便是忘却前尘人间,那时的自己这么想着忍气吞声。自己若是全力一搏,难道挣不回场子么?受这等气何苦来哉?
三代铸剑一朝乃成,只为琼华三代夙愿将玉成于我手。
那时安慰着自己,心底却知自己并非玄霄对手,而托词琼华,算得上是安慰自己那颗羞愤欲死的心。夙瑶是能忍的,夙瑶曾经不能忍,三十七岁上,才学会了忍耐二字怎么写。
学得太晚,学得不迟。
而行至卷云台,闭目催动真气时,琼华一派上下毫末分明。
拔地而起,山河震动,土石滚落,天崩地坼。
那山门前自己年少时敛衽为拜尊敬尊重的金尊玉贵的九天玄女的玉像轰然倒塌。
那忍耐不了九天苦寒的弟子纷纷御剑而飞。
而在一片混乱中,在剑舞坪上,自己看到了那名为璇玑的小小少女,缓缓跌倒在一排弟子房外。
她一动不动,冰雪满身,娇弱身形。
彼时玄霄喉底飞出一个蔑然冷哼。自己只得收束心神,阖上天目。
当时的自己,与太清相比,怕尚不如。
所谓邪心入魔,恶念万般。毁琼华者非天非命非人,而为……琼华自毁。
晨光下,十六岁容颜的夙瑶微微扬起嘴角,大步而去,衣袍纷飞,在一众好奇的弟子眼里将玄霄晾在当场。那年长她三岁的师弟微微的垂下一双眼睛,嘴角绷紧,终究一语不发。
到底是坐实了大师姐夙瑶与琼华不世出的天才弟子玄霄不睦这一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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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夙瑶收拾好了一个小小行囊。
按照当年的轨迹,左不过这几日,掌门师尊便要交待自己与玄震大师兄一个下山寻找灵石的,因此上夙瑶早早做好准备,她此时也无趁手兵刃,却去承天剑台挑了把寻常铁剑。记忆里这次下山除妖并不曾有什么险恶之处,不必为此劳神。
不想掌门师尊传她往琼华宫去,却非为了此事。
那掌门御座上的老者看着自己门下资质不佳的女子首徒,表情肃然的很。
“夙瑶。玄震玄霄不日领命下山寻访灵石,这些日子由你暂代玄震料理门中一应事宜。”
在玄震玄霄身侧施礼领命,夙瑶难捺微微的惊讶表情。然而她的疑惑却在山门前送别玄震师兄时得到了解答。
“掌门说,你的佩剑折损,下山原是不甚太平的,还是莫冒这个险了。又兼玄霄师弟请缨,此番下山,我们也去为你寻些材料重铸一柄灵剑。”温和的男人微笑着点头致意,“这些日子琼华便有劳夙瑶师妹了。”
“自当尽心竭力。玄震师兄安心。”夙瑶勉勉强强回一句话,声音干巴巴。
一句话宛如谁一道天雷空破的咒术砸过来,击中额头让夙瑶脑中一声巨响。
那么……若是玄震和玄霄下山了,按照这时间——
待那两名白衣的弟子化剑光破空而去,终究才回过神来。夙瑶转过身向剑舞坪走去,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不管是与谁一道儿,都是要来的。
终于,三十三天之后,在敬天之屋观星三日的太清真人御剑下了山。次日,须发皆白的师尊带回来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穿一身蓝色衫裙,眉峰如画。一双眼眸氤氲轻愁,明净非凡。
太清真人吩咐道:“夙瑶,可安置新入门弟子膳宿,并录入名册。”
其实录入名册,终有一日要因私逃而通通提笔勾去,录入又有何用?夙瑶刚这么想,突然又忍不住想要笑出声音——那提笔勾去夙玉姓名的正是自己啊,若是此番自己不提笔勾去,这段派中秘辛本可以成为茶余饭后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若不是担忧堕了本派声名。
带初入门的夙玉换了琼华的道衣,领上她缓缓走在琼华的石板路面之上,夙瑶心中竟然平静无波,不似往日自己。
原来一切皆已过去那么多年之后,自己已然谁也不爱不憎。
行至山门前,却恰巧见云天青从山下来,望见自己便赶忙的把手中一坛酒往身后藏去,笑着说道:“夙瑶师姐怎么往这边来了?这位师妹看着好生面生?”
夙瑶微微让开些许,道:“这是新入门的夙玉师妹,云天青!好歹做好一副师兄的样子!夙玉,这是你天青师兄。”
夙玉便微微抬起头来,道:“天青师兄。”
细密长睫扬起,眸光清冽,尖尖下颔,一张秀美面容。
那青衣少年竟而怔住了,下意识道:“你长得这么漂亮也来修仙么!当真可惜了……”
“云天青!”恼怒他无礼,夙瑶柳眉掀起。
“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呢?”夙玉却不喜不怒,淡淡说道。
一句话出口,夙瑶不得不佩服这初入门的小师妹的心性。
“啊,你年纪轻轻就看的这么通透,岂不是一点也不好玩了?”青衣的小师弟掩盖了那一瞬的失神,又是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样子,腆着脸凑到夙玉的身边,笑。
“竖子无礼!”夙瑶大怒,不知云天青这般放肆。即使有一日夙玉将成为云天青的妻子,现在这么做却是万万不能,拂袖将云天青与夙玉隔开,还未开言,却听得银铃般少女声音。
“诶?你真的是这山上的剑仙?!”
一个紫衣少女背着包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山门外,容貌明艳,风尘满面,看着云天青怔了一怔。
“哟,小姑娘,你还真爬上了山哟!我正是这山上的弟子!”云天青笑着搭话,夙瑶却看着那紫衣少女愣住了。
那少女正是夙莘。
那少女叫一声恩人姑娘,不理云天青,喜不自胜的奔了过来。
那天琼华山门前,夙瑶怔怔地站着,夙莘早了七个月上山,玄震玄霄下山还没回转,云天青手里提着的小酒壶摔碎了,酒香四溢。
远处醉花荫里,凤凰花开的正艳。
该来的人,终于都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