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一卷完结番外】莲子清如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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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瑶八岁前原本不是在昆仑山上的。
上了昆仑的弟子多少都有些亲缘淡薄，抛去了凡俗的姓名得一个道号就算了结了身前。云天青是个例外，他性子顽劣的让师父都懒得赐他一个道号。慕容紫英也是个例外，他出身皇胄，身世显贵，只是因幼时体弱方上了昆仑，与弃了前尘苦心修道的弟子又不同。是以他也被旁人以俗名相称。
夙瑶没有显赫身世，也不曾顽劣到让师父厌弃的地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亲缘淡薄的。常有山下的夫妇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上了昆仑探望自家的孩子，然而却从来未有人探望过夙瑶。那时夙瑶还是个小小女孩，想着自己爹娘怎么就不曾来看看自己呢？想着想着，也没人来探她，渐渐地心就冷了。
长成之后，再想八岁之前的事情，夙瑶记不清，只隐约记得一句，千骑拥高牙。
应该是……是显贵的人家吧。
自己应该是被抛弃的孩子……是吧？
夙瑶总是这么想，于是越发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天地之大如此孤寂无依，一生希望就寄托修仙一途。
九天之上瑶宫孤寒，然而人间又与彼处有何区别？
夙瑶总这么想，想着，就会更加用心的练剑，练仙术，然后，为着自己的进境缓慢而忧急气恼。
为夙瑶所不知的是，玄震一直在看着她。
玄震素知，自己这位师妹是再骄傲不过的性子。他见她进境不佳，越是心急就越是进境不佳，却不敢上前为她指点一二。
夙瑶那性子，指点她只会让她觉得羞辱。第一次见夙瑶使不出四方肃敛的时候，玄震上前握住小小女孩儿的手，轻轻地挽出几个剑花。然而低下头，却发现那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眼睛里面噙满了泪水，小小的女孩儿抬起眼睛说道：“谢谢玄震师兄。”
玄震再不忍心看见夙瑶师妹眼睛里的泪。
之后，玄震再不亲身指导夙瑶剑术，只是偶尔会将一本本极其难寻又极其适合夙瑶的修仙典籍放在这倔强骄傲的女孩儿房外，剑舞坪上他眼看着少女的身形一天天长成，她的剑术渐渐变得高明，但是刻苦依然，偶尔，玄震想说，何必如此自苦呢？只是手腕用力不足何苦吹毛求疵，只是剑花挽歪了何苦再重练几十遍——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对认真努力的人来说，同情是最大的侮辱。
然而玄震早就发现，夙瑶的资质不算差，她习武进度不佳的原因只是因她身子娇贵，再怎么苦练也不能熟练的操纵了手足，舞剑时便觉招式做不到位。习剑多年，夙瑶手上一丝茧子也没有，肌肤吹弹可破，微微使劲手足就会青紫淤血，琼华自有灵药可医好些许小伤，玄震知，这显然是金尊玉贵的大户人家才能养出的女孩儿，这种姑娘……是不适合习武的。
玄震知道，夙瑶……乃是先皇朝那因谋逆之罪株连九族的丞相家唯一幸免之人。
夙瑶本姓苏，先皇在世时，德高望重的苏丞相的孙女儿。先皇山陵崩，苏相在新皇登基之事上站错了队。苏瑶本是养在深闺的千金，祸事起的时候才八岁，娇生惯养玉雪可爱粉妆玉砌的小女孩儿，在苏瑶五岁时候曾有游方道人御剑而来，笑说这女娃儿有仙缘，问道，小女娃儿可愿跟了老道走？那时小小苏瑶拍着手掌笑道，瑶儿欲往，瑶儿欲往！母亲舍不得，因就搁下这事。老道捻须笑着御剑而去，只言说，若想修仙，便往昆仑琼华。
三年之后大难临头之时，母亲方想起这事，因心道，世外修仙，定能避了这株连九族的大祸。于是将苏瑶托付了亲信家将，泣道：“相爷一生爱民尽心，待公有恩，大祸将至，这一点骨血求公保留！”
家将流着泪领了命，抄家之时，抱了苏瑶躲在假山之中，算是逃过了一劫。苏瑶只听外面哭声连天，被家将抱在怀中，不哭不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家将，一语不发。待得抄家毕，家将抱着苏瑶从已成断壁残垣的相府后墙狗洞爬了出去，想起女娃儿母亲托付自己将苏瑶送往昆仑琼华，因拼了一腔热血，不眠不休身无长物带着苏瑶去了昆仑。长途跋涉，路途艰辛，兼之有人追杀，家将抱着小小苏瑶跌倒在琼华山门之前，门中白衣蓝衫仙人一般的弟子请来了掌门，太清掌门望着小小的苏瑶和浑身血迹的家将，低低说道，这孩子，琼华收下。
一语毕，家将跌在地上，断了气。苏瑶望着家将，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要往山下去，要回家。太清掌门轻轻一拂袖，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苏瑶绊住，微微弯下身，太清低低笑道：“小女娃儿，可还记得我吗？”
说罢，袖风轻拂，夙瑶便晕迷了过去。从袖中取出一朵忘魂花递给身边的弟子，太清道：“女娃娃还小，八岁前的事，想来不必记得。”
于是，服下忘魂花的苏瑶再记不得前尘往事，醒来时，只是夙瑶。
而在龙芽道丹熬一碗忘魂花佐以香草的药汤，在女娃儿醒来时牵着小小夙瑶的手，第一个对她微笑的人，是那时已然十五岁的玄震。
那年他们初见，他是还未弱冠的小小少年，她是家破人亡的女娃儿。他白衣蓝衫气度像是神仙一样，她穿件红色的薄衫，头发乌黑，眸子水亮。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玄震知道夙瑶的身世，他心疼这小小年纪命途多舛的女娃儿，于是他曲意照料她，多多关心关注她，不想，这八年过去，这照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他担心夙瑶。她刚上山时这么小这么娇，若是磕了碰了受了伤有什么不顺心可怎么好？他担心夙瑶。她这么倔这么傲，若是练不好剑和别人置气一个人躲起来哭可怎么好？师父说她她会不会难过？一个人下山除妖会不会遇到危险？冬日里修习水系仙术的她会不会冷？独自呆在醉花荫里……她在想着谁？
若关心已成习惯，若照料已成固然，如何戒掉。
若最初只是怜惜，可知莲子清如水。
夙瑶的剑没了。玄震心里第一想法竟是埋怨玄霄，他匆匆摁下这想法，夙瑶失却一柄剑，保下的是自家师弟的性命。然而……然而他想，夙瑶一定会难过的吧。那柄天一剑，她用了这许多年。
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冰风谷遇见上古神兽，折损了……自身。
晕迷之时，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玄震看见夙瑶被开明兽撕裂了身躯，那一刻，杀意蔓延，他拼命地冲上前去，全身真气倒行逆施，醒来之时，师尊说，他筋脉尽毁，是练不得武了。
而与此同时，门派中传说，夙瑶师妹冲破了第九重境，将结成金丹——若是夙瑶结成了金丹，论其修为，将是玄夙辈中第一人，无人可望其项背，更莫提——此时的自己。
玄震记得夙瑶来看了自己。
那日，他只着中衣，看见自己宠溺却不敢亲近的师妹握着自己的手，热泪滑过她的脸滴在自己的身上，滚烫灼人。他想说不要哭了，他想，师妹长大了。
夙瑶师妹……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小女孩儿，她早就是窈窕淑女了。
玄震其实早就发现了，夙瑶的不同。
她的功力似乎大有进境了，她似乎一夜之间就淡然平和了，她……长大了。
而自己却已然失却了功力，以后不能再保护她，不能再安慰她，不能再照料她，而她……也不再需要了。突破第九层，就算是自己筋脉未损，也抵不上的罢。
而昆仑山，想来已非久留之地了。就算琼华不介意要一个已成废人的大师兄，玄震自己却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想再留在此处。
身为掌门首徒，得未来掌门希望最大的弟子，玄震自然知道派中的计划——铸造双剑，网缚妖界，博取灵力，举派白日飞升——
玄震绝不愿意借此机会飞仙。
若是在琼华一派中做个寄生乔木的丝萝，借举派飞升之机步云登仙，玄震绝不愿意。
可是，离开琼华是无碍的，琼华飞升成功之后，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夙瑶了罢……？
想伸出手去揩拭自家师妹的眼泪，但是终于觉得造次，玄震的手微微举起又放下，他原不该造次原不该妄想——修仙一途本是亘古的孤寂，断情断爱成就天道，而自己……自己是不是早已中了心魔？
心性低劣之人，何能飞升。
而师妹，夙瑶师妹……是要做神仙中人的，那是自己师妹这些年唯一的夙愿。
玄者，天之道。夙者，心之愿。
不知自己何时中了魔入了执，不知自己是何心思，只知，还想像以前一样默默地看着她，看见她用出那式上清破云后放心的离去，看见她在醉花荫折一朵凤凰花插在发间的时候微微扬起嘴角笑一笑。
只是以后是再不能见。
怎能相误呢？这许多年来她只想修仙，她是要做神仙的，而自己，需得帮她圆了这个心愿……
“师妹，我……我打算下山了。”
玄震微微笑着说出来这句话，眼睛望着夙瑶乌黑浓密的头发，突然想起来当年红衣的小女娃儿，秀美娇嫩，吹弹得破，头发乌黑发亮。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莲子清如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一卷完结番外】莲子清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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