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俺只念木石前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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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就在自己的门前，将花瓶摆在了阳光下，然后将手中的一大束花朵一朵朵的往里面插。她说过自己不怎么懂得琴棋书画，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在这一刻，她的脸上露出了恬静的微笑，曾经的良好家世和教育在她身上塑成的某种气质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甄宝玉注意到这一幕，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的手从腰上放了下来——他甚至忘了身上的伤痛。
那一大束花多半都是山花，姹紫嫣红的，宝玉也认不全。但他有欣赏的眼光，不管是那个插花的少女，还是逐渐被填满的花瓶。
看似颜色杂乱的花朵在少女的巧手下没有任何违和感的凑到了一起。明明只是盛开在小小的花瓶中，给人的感觉，却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繁花似锦的花园。安静优美，却又生机勃勃。
——哪怕并不懂得诗书，女孩子也总是有美好的一面。这一面，与世俗无关。即使被埋藏在沙砾下，也依然是珍珠。
——这一面，是从小就被教育着要经济仕途、光宗耀祖的男人身上很难见到的。
宝玉一度说过许多“男人是须眉浊物”之类的话，虽然他自己也有些男性好友，这样的话不过是纨绔公子不经大脑的偏激言论，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样的认知。
如今宝玉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即使是看到了太多珍珠变成鱼眼睛的实例，也知道珍珠般的女孩子很容易夭折，但这样的看法却并未改变。
这让他一时间都有些忘了自己的来意，只是静静的看着。
直到郑均将那一大束花全部插到了花瓶里，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宝玉浑没注意到，他的两个随从和他们的临时师傅——那两个道童——就在不远处看着他，挤眉弄眼。
知暖晓寒两个，被甄家千挑万选出来的这两个随从，曾经恭顺无比、伶俐知机。但现在却已经被他们的师傅带得有些“坏”了……
当然，他们多半只是惊诧。惊诧宝玉那副忘了自己身上有伤，忘了自己这样可能会受到老道士惩罚的模样。却没弄明白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宝玉的师父，他仍然靠着树仰头喝着酒，虽然嘴角偶尔也抽抽，但其实并不如其他人所猜的那样，准备再揍宝玉两下。
哪怕是以他的位置现在看不到宝玉的表情，也弄不懂宝玉为什么会那样，但他至少明白了一点——
在宝玉的眼里，那个叫做郑均的小姑娘，其实和一朵开得极美的花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且他只是欣赏，没有攀折的打算。
——所以才说他有做佛子的潜质啊！
清河子心里咕哝着。
尽管宝玉接下来的言辞举动和他之前对他下的定义完全背离。
“啊……少爷！”终于抬头看到距离自己不到十步远——宝玉不想遮了阳光——的宝玉，郑均的脸色迅速变红，飞快的跳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比起那个在半夜里哭泣的姑娘，她如今还是精神多了。哪怕她还没有回应宝玉之前的那些问题。
“你……您找奴婢有什么事吗？”
宝玉点点头。将看到那一大束花的时候瞬间产生的灵感付诸实施。
“明儿我会让洪勋带上你，到山下的花店去买些花和胭脂来。他一个大老粗，只怕有什么花也认不得。还有，你若是有空，就到外面多采一些花儿来，如今正是山花开得好的时候……我有用。”
此话一出，就连斜着眼关注这边的清河子下巴都落了地。
——他一个小少爷，要花，要胭脂……有什么用！？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原因，还有宝玉那弯弯绕绕的心思。
甄宝玉还是贾宝玉时，出生在一个特殊的时间段。
他一出生就带了块通灵宝玉，人人都是纳罕得很。这也让他一开始就得到了贾母的宠爱——或者也是因为贾珠王夫人看得实在太紧了。可那时，十四岁进了学，作为父母骄傲的贾珠身体却是逐渐变得很不好了。三天两头的病，不要说做父亲的贾政，就是做母亲的王夫人，也没有太多的心力放在宝玉的身上。
待得宝玉两岁多的时候，贾珠的病情急剧恶化去世。
这非但使得在贾珠去世前出生的贾环极为不受待见，也使得贾政王夫人的态度出现了两极分化。
本来不是很满意儿媳的贾政注意力全放到了儿媳肚子里的那个遗腹子上。
本来还算是满意儿媳的王夫人却是就此迁怒，将注意力全部重新转回了儿子身上，开始了和贾母的“夺子之战”。
于是，得到两位女性长辈极致宠爱的宝玉，那真可谓是生长在绮罗丛中、脂粉阵里。就连他的启蒙，都是作为姐姐的元春帮忙完成的。
等到贾政反应过来要教儿子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定性了。
因着他喜欢胭脂的香气，上上下下就全都纵着他——这导致他喜欢吃胭脂不说，还很有一段时间都误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自己。
但是外面的胭脂总是差着点什么。
黛玉到了贾家之后，他处处小心讨好，衣食住行一应关注，很快就发现，贾家的买办们拿着姑娘们的脂粉例钱却总是不买好东西——黛玉身边的丫鬟们用的脂粉都不好。那些他喜欢的胭脂，都是丫鬟们自己托人去买的。
他那时又做不到什么，也不懂得去做，便干脆自己试着去淘弄胭脂。反正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黛玉还在一年热孝中，是不能用脂粉的。
因他舍得花钱，人又热心，或者还颇有天赋，居然没过两年就弄出了比外面的脂粉还要好的东西。
此后黛玉房中、他自己房中乃至于姐妹们房中，这些东西便由他一应全包了。后来还改进过几次……
之前他发现如今的贾宝玉可能是原本的甄宝玉的时候，就不由自主的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若我在，他在，林妹妹在不在？当时，我们都在林妹妹坟前啊！
但他又自己驳斥自己——林妹妹便不是天上的仙子，没回到天上，以她的人品，也定然已经托生到了一个好人家。怎地会和我们来此？
只是念头一旦滋生，便怎地也消抹不去。
他自问之后，也明白这大抵是因为他不希望黛玉忘了他。不希望黛玉只看见现在那个和他完全不同的贾宝玉。虽说他自己也为这个念头羞愧，心底却也总惦记着。
而且，便是黛玉也记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可能闯进贾家去见她吧？就是去贾家做客，也见她不着。
直到今天见了郑均捧的那一大束花，他的脑袋忽然灵活起来。
——如今那个宝玉，便是会为妹妹买书，也定然不会为她做胭脂。林妹妹客居，更是不好指摘贾家买办不尽心的。想来还是要让紫鹃的兄弟在外面帮着买。总有机会让他买去的。然后……若她还记得，还记得话，定能把胭脂认出来……便是不记得，我做的东西也比外面的那些东西好。
对于自己做的胭脂，宝玉还是相当有自信的。至少比对自己练武能有的成就有自信多了。
而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更是抹消不了。而且心里砰砰乱跳，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有怎样的期盼——想到贾家原本对黛玉的薄待，想到他曾经的无知和无力，想到可能有了确认的机会，他如今甚至都不敢肯定了，到底是希望黛玉记得，还是希望黛玉不记得。
哪怕是挨了师父的棒子也一样。
不说甄宝玉顶着所有人诡异的目光在闲暇的时候制胭脂试图彰显自己的存在——在清河子问的时候，他绞尽脑汁后说自己练武消费太大，还是自己担一部分的好。但这理由没人相信。不说别的，就是甄家，又有谁会自己做胭脂的？他这身偏门怪道的本事，从哪里学来？
黛玉这段时间因着得了《太平御览》的缘故，还是过得颇为惬意的。当然，得撇开素玉的问题。
在无奈之下，黛玉也只得按照父亲的话来教导素玉，扯着她一起看书。指望着“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小姑娘不知道该说是太聪明了还是怎地，她现在看书倒是从来都不发表意见了。等着黛玉说完，便乖乖点头。黛玉其实也不知道素玉到底是听进去没有……
因为没再碰着郑御史之类的事情的缘故，素玉也再没有再类似的言辞了——一开口就说要阻止父亲之类的。只是偶尔还是会冒出一两句不合大家闺秀本分的话来。
其实，黛玉自觉自己也没什么能指责素玉的。毕竟她自己的想法其实也挺不合大家闺秀规范的……而且至少在做法上，素玉比她强。
这一日，黛玉在看书，素玉就在她边上画画——很多时候，素玉宁可画画也不乐意看书——和黛玉不同，素玉画画还是颇有天分的。黛玉常常陪着她画，至今成效不彰，她却已经开始有些模样了。不过除了黛玉自己，别人还是不愿意做她的素材，让她照着画的。
而素玉找了一个过于困难的素材，短时间内想要有所成就想来也不大可能。
姐妹两个都静静的“工作”，紫鹃放轻了手脚做事，雪雁清鹭两个坐在一边绣花。一切都显得安静美好，甚至连走廊上鹦鹉的叽叽喳喳声都能非常清楚的传进她们的耳朵里。
但这气氛没有维持多久。
不多时春纤就走了进来，禀告说，“宝二爷房中的晴雯来了。问姑娘有没有空。”
黛玉没理。
站在一边替素玉磨墨，脸色还有些怪异的紫鹃连忙轻轻推了推她，把话重复了一遍。黛玉这才抬起头来，笑笑，“终于来了吗？让她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俺只念木石前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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