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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得意浓时易接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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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宝玉本来在自力更生的往自己的腰部抹药——在他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那个初上京的贵族小公子的模样了。
一身皮肤诡异的还没和自己的小厮一样变成麦色,但也不复最开始的那种白皙。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不说,因为前一年中秋时在自己的母亲和祖母面前第一次强硬的坚持了自己的意见的缘故,本身的气质也变得更加“坚硬”了。
要知道,那可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长辈面前坚持己见!虽说那两个并不如之前的那两个一般,和他拥有深厚的感情。但他那么做,却是在和他长久以来受到的“父母命,不可违”的教育对抗。那或者是比亲情更强大的规则力量……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原本的甄宝玉的消息,现在的甄宝玉都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抵抗得住内心某些定见的抗议。
但是在他的心底,依然残留着某些东西。
此刻看到自己的师傅和随从的表现,立刻就明白过来。他早已经不再指望别人在这方面认同他了——即使是曾经以为是同类的,原本的甄宝玉也最终辜负了他的期待——于是他很自然的说,“她们并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做什么吧?却受到了这样的牵连,难道不是很可怜吗?”
清河子却是不屑的一笑,睥睨的看着自己的徒弟,“你怎知道她们没做什么?”
“她们能做什么?”宝玉反问。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云独观住了一阵子,他说话变得随便多了。就和他的外表一样,逐渐不复当年贵公子之像。
清河子见他这样,倒有些惊奇——总的来说,宝玉还是很尊师重道的。这样的反诘很少见,而且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
不过以他的培养方向,宝玉也绝对不能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清河子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的看向自己的小弟子,“你以为妇人家就做不了什么事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宝玉想这么说,可清河子没给他机会。
“算了,我且问你,你知道那个高恒是什么人么?知道他是否真的犯下了那些罪孽么?”
清河子问这两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没想着自己的徒弟能回答的。但他确实是回答了。
“我知道。高恒是宫中贵妃之弟。他是山西都指挥使,红尾贼拖了大半年,卷进了许多江湖人物之后才被剿灭,所以他肯定犯下了一些错误。”
——而且这个人,是数年后北疆大败的罪魁祸首之一!
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些盗贼肆虐过后的村庄的惨状,宝玉深深地皱起了眉。
而清河子咂咂嘴,也有小半晌没说话。小半晌之后,他“嘿嘿”一笑,“既然你也知道他是宫中贵妃之弟,知道他犯了错误,难道会以为他如今的官职,是靠他自身才能而来?皇帝当场杖毙揭发的御史,和他的小老婆没有关系?”
呃……
宝玉顿时哑口无言。
尽管清河子后面的某些措辞实在是粗俗无比、大胆无比。
清河子又问,“如果皇帝的小老婆要保自己的弟弟,其他官员的老婆就不能做点别的?”
宝玉再次完败。
“可是,”宝玉自己都有个“珍珠变死鱼眼睛”的理论,所以有些方面抵抗不能。但他坚持一点,“他家的小姐总是可怜无辜的吧?”
“好吧。”清河子叹气。
他最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弟子很聪明。聪明、敏锐。可问题是,怎么会关注这种地方呢?还那么坚持。
“他家的小姐可怜无辜,那又怎样?天底下可怜无辜的人多了去了。若她的父亲真是尽责要揭露高恒也就罢了,若是不是……嘿嘿……”
宝玉想了想,停下了揉伤口的手。
“死谏一道确实不可取。不过要确定这个……洪勋,郑御史有没有儿子?”
洪勋被这种跳跃式的话题弄得有些发愣,但主子问话,他还是立刻就开动脑筋想了想,“有的。好像有听到,他两个儿子都在外面游学呢,还没有归案。”
清河子眉一皱,神情一凛。懒散颓废的感觉消失无踪。
而宝玉也在同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难道即使是过年两个人也都没有回家吗?……也对,既然皇上都已经把他当庭杖毙了,自然是不认那高恒的罪责的。偏偏他参奏的内容却传得洪勋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这本来就很古怪。而且,就算是必要的直谏也很讨厌。安顿好了自己的儿子却不管女儿。因为家人全部都在外的话,会被人察觉到不对,或者被质疑目的吗?”
……结果宝玉的这番话又把清河子的表情给破坏了。
这位老道士露出“第一次认识你啊”的表情,五官几乎纠结在了一起——能在提醒下立刻就想到这种辨别目的的办法是很好、很不错。但徒儿啊,你干嘛老缠着那个‘女儿’不放?
清河子当机立断决定转移话题。
“宝玉,你日后虽然要投身军旅,对朝局也不可不知。如今你既然推测那郑御史多半不是直谏,那你可知他是为的什么?”
宝玉一凛。
——是啊,投身军旅,比投身朝局要好一些。可是……一无所知,也是不行的啊!
要说朝局……
宝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宁国府,贾蓉之妻,秦氏。明明只是一个小官抱养的孤女,却得到了势利的宁荣两府上下的称赞。明明只是一个白身的妻子,却在死后得到了四王八公所有家族的祭奠。甚至连宫中都有人来。
前一次他经历这件事情的时侯,并没有多想什么。他总觉得女儿家有任何的待遇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现在……他无法不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
“少爷,您难得请了大半天的假,难道就是为了到这儿来坐着……看那个戏班子过去的吗?”洪勋实在是忍了很久了,终于忍耐不住,对着坐在酒楼上喝茶的宝玉质疑起来。
他的这个少爷,一大清早就到了这街上坐着,喝茶,发呆。只是一个戏班子被宁国府接过去的时候,瞩目了半天。
他就闹不懂了,这少爷怎么就对贾家那么在意呢?
“这京城又没什么好逛的。”宝玉随口说。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尽管他做贾宝玉时交游不多,但京城附近能去的,说是好玩儿的地方也都去过了。
只是他日常练武极费心力,没多少空去细细的想一件事。听见洪勋说贾家为了一个刚进门的媳妇操办寿宴,更加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想,他这才忍不住请了大半天假出来看看,细细思量。
结果出来了又无奈发现——别说进宁国府了,就算是靠近宁荣街,都会显得古怪非常!
唯有洪勋,反正他已经知道他的一些不对劲了,宝玉也就没有忌讳太多。
不过,这半天下来,他对秦氏的身份也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毕竟那个时候他太不关心贾家外面的大事了。只能肯定两点——
一,秦氏的身份很不寻常。
二,秦氏的身份不是很隐蔽。
第二点让他放下了大半的心。宝玉对贾母还是很信任的。她既然表现得那么明显,那就应该有“可以表现出来”的理由。何况秦氏死的时候连王爷都迎路祭奠,说明秦氏的身份至少不是什么需要掩盖的丑闻。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对了,你前儿说郑御史的事情,他的妻女是明天发卖?”宝玉想起另一件事来。
洪勋还当他一直在想贾家之事,闻言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明日不能出来,既如此,你明儿去帮我把女儿买下来。只要花钱不是太多。”
“啊?”洪勋吃了一惊。他觉得,真是服侍这个少爷越久,就闹不明白这少爷在想些什么。他想了一想,小心翼翼的问,“少爷,你买了她来,做什么?”
宝玉奇道,“你不是总说我那儿少了洗衣清扫的人么?你们都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自然买来做这个。我如今又不用人贴身服侍。”
他见洪勋一脸稀奇不解的模样,大致也就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不由笑着和他解释,“那郑御史虽然不是好人,他女儿却是可怜。天下的悲惨人虽然多得是,不能一一救过来。但遇见了帮忙一二却也无错——那郑御史的女儿也是被当做大家闺秀长大的,遇着这种事,比起因着贫贱而卖身的女儿家要更容易被买进那青楼勾栏之地。而那样的女孩儿受到的教养,又很难忍受这等折辱的。所以倒不妨帮上一帮。”
他的随从洪勋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洪勋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小主子考虑得很周到,连人家姑娘可能因为被卖进勾栏不堪折辱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但是……也未免考虑得太周到了!
先确定一件事好了。
“少爷,你也知道是官家小姐,就这么买来做打扫的丫鬟吗?只怕还要重新训练吧?”洪勋怀疑小少爷压根儿就不懂。不懂甄家所有的丫鬟,在被分配之前都进行过相应的训练的。
“只有这种事让她做。”宝玉说的却很自然,但是他转过头去看街道了,也没有再看洪勋。不知为何,洪勋觉得他现在有些奇怪——萧索?寂寞?无奈?不至于吧……
“既然已经被判为奴籍,那除了圣旨恩赦就没有别的办法摆脱了。即使愿意买来供着继续当小姐也……总之,我只是想帮一把。做什么也没有太大差别吧。”
宝玉相当生硬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完全没有理会洪勋的纠结了。
——比如说“既然都这么怜香惜玉了为什么还要打发去做洗扫杂物?”这一类的疑问。
是的,他只是想帮一把。
但对接下来的事,宝玉抱有戒心。他现在已经知道,他本人一样有把珍珠变成鱼眼睛的可能。而他即使是在最以为自己能理解女儿家心事的时候,也一样对袭人的谋算一无所知。
所以……不要靠近比较好。
此时的宝玉难免有这样的想法。
而且……除非是被买去做贱妾,或者是入勾栏,那那位小姐必然从此是要用自己的双手劳作以换取生存的。在宝玉看来,侍候人还是洗衣服的差别确实不大。
以前的贾家,后者的结果只怕比前者的结果还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