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心证意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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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那些丫鬟婆子们跟得远了，宝玉这才抿着嘴一笑，“多谢林妹妹指点。”
他的年纪虽然还幼小，可到底装着一个成熟的、饱经沧桑的灵魂。所以这一笑，居然显出了几分风流倜傥来。
远处珍珠看见，少女的情感刚刚萌动的年纪，让她的心狠狠的跳了跳。
珍珠是卖了死契进的贾府，没想过能以自由身出去。可她也不想成为那些粗陋的婆子。所以她尽心尽力的服侍主人——在贾母身边的时候这样，在宝玉身边的时候也这样。
可在贾母身边，最多也只能嫁得稍微体面些。在宝玉的身边，却让她看到了一条登天之路！她容貌虽然不是特别出挑，但她深信自己的温柔体贴能够打动宝玉。不过……如果宝玉特别的优秀，就让她原本打算走得路又美妙了几分。
珍珠可没想过，是不是因为她原本的打算让她更容易对宝玉动心，此刻，她完全忘了低下头去，浑没看见旁边的媚人瞅了她一眼。
宝玉身边有四个大丫鬟。但是宝玉出门，一般只带珍珠媚人两个。不管珍珠有怎样的幻想，媚人却很清楚，珍珠并不是贾母准备给宝玉的通房，只是图她服侍人服侍得周到而已。
因这珍珠的年纪“太大了”。
都说娇妻美妾，就算是要找个稳重点的妾室，大个三两岁也就差不多了。虽说通房姨娘之类的，随时都可以抛开，可是等到这珍珠开始想着儿女之事的时候——现在似乎已经开始想了——宝玉才多大？被她勾引了小主子该怎么办？
媚人自己到宝玉身边前，就是受到过训诫的。她觉得珍珠也该有类似的经历。可珍珠居然如此情态来……
媚人多了几分警惕。
她很明白，贾母真正放到宝玉那儿准备着给他做姨娘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还不到十一岁就已经做得一手好针线的晴雯！那姑娘还一团孩气呢……宝玉虽然不许她礼字上出错，但其他地方还是很纵容她的。看来他也一样明白贾母的意思。
黛玉看了宝玉的笑容，感触却是完全不同。
她看到的东西，是“骄傲”。宝玉就好像在说——你不用担心，这些东西我早已经料到。
这样的表现狠狠的刺了她一下——这真的不该是原本的宝玉该有的反应！
脚下顿了一顿，黛玉干脆停了下来，捏住了手中的帕子。
宝玉的笑容，让她的脸上原本有的一丝笑容也消失了，“宝玉，我也正想问你，若是没有你，那严家哪一年会出那《太平御览》？”
说着，她少有的挑起了那双罥烟眉，盯着宝玉的脸看，看他会不会有惊吓愧疚之色。
宝玉却只是有些沉郁的叹了口气，随即又笑起来，“林妹妹真是聪明。竟连这个也猜到了——那个时候，严家已经分家了。正是他家的大少爷力主要完善那活字印刷的缘故呢。虽这技术早有了，却有许多疑难的。每个活字都用不了多久，还有油墨之类的不少问题……大规模的印刷总是不成。最后竟起死回生，实在是当时的一大传奇。”
“这么说来，你倒是免了严家的数年沉沦么？”
宝玉见黛玉神色不渝，不由得皱眉，似有不解之色。过了一会儿，才露出恍然大悟之态，“我知道了。林妹妹，你可是在怪我，我们兄妹间的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严家之事？”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接下来就容易了。
宝玉见黛玉这般聪慧，干脆下定了决心欺瞒到底。
黛玉听了，倒是一愣——是这样的么？
大概……有一点的吧？宝玉说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事情记得得不多了，反而记得十年后的新贵传奇……她虽说对现在的宝玉不再如之前那般有知己的感觉，可到底还是失望的吧。
可是，不只是这样的。
宝玉的做法，大概不算是错的。可这到底是偷窃啊！只是失主不知道自己丢了东西罢了，或者知道了会高兴也有可能。可这不能改变偷窃的性质。至少……也该反省己身吧？
话说回来……做都做了反省又有什么用？至少，光反省没用吧？
黛玉皱起眉，自己也有些纠结了。
那边宝玉小心翼翼的说，“其实我也还是记得一些的。那时候我是为着林妹妹你出了家，一路乞讨到了扬州去祭拜……呸，去见那个时候的妹妹。祷告了许久，昏倒在地上。再醒来，就‘落到这片叶子上’了……保不定就是因着这个，我反而更记得其他的事？”
那语气又是悲凉，又有几分黛玉熟悉的讨好。
听见他这么说他当时的遭遇，黛玉也不由得心软了，更有些悲从中来。偏偏“你要是那时就如现在一般，那就好了”这一类的话又实实在在是说不出来！
两人一时俱都沉默。
而且，不管说些什么，两人还都不敢露出悲伤之类的表情来。他们的话声虽小，可在后面至少还有一些看着他们的丫鬟婆子呢！
半晌黛玉才说道，“你如今这样努力，想来是不会落到当初那般境地了。只是这家中的姐姐妹妹，你还要多费些心思。我倒也想做些什么，可在这后院里，总是为难……”
听黛玉露出关切的语气，宝玉忙道，“这是自然。你们女孩儿家拘在后院子里，能做些什么呢？我这个做兄长的，总不能让妹妹们吃亏了就是。”
他忙不迭的打了包票，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然而，就是这一句，他忽然极度骇然的发现——黛玉再次盯着他看了，而且她的眼神，那双仿佛清露一般的眼眸，在这一瞬间的眼神竟变得异常凌厉！
这是伤心、谴责与不可置信的眼神。
可是……他说错了什么？怎么想也没错吧？
宝玉心中正是奇怪的时候，后面的紫鹃和媚人已经同时开口了，“林二姑娘，四姑娘。”
——惜春和素玉携手来了。
听见紫鹃的声音，黛玉骤然回神，举起右手用手帕按了按太阳穴。然后发现手帕竟被她揉得有些不像样子了。纯白色的锦帕上只绣了几朵小小的绿萼，褶皱相当明显。她不慌不忙的将之塞到了袖子里，另抽了一条手帕出来。
曾经的她敏感而易落泪，身上常备着不只一条帕子。
如今虽然心思没那么重了，可这习惯好歹还留着。
她一举一动不缓不急，如行云流水一般，旁人是看不出来的，看不出她心里正掀起的惊涛骇浪。偏偏这惊涛骇浪，又全都堵在了胸口里面。
虽然早知道宝玉性情大变，可变到这种程度，还是吓了她一大跳。
——你们女孩子能做些什么呢？
这，会是那个说着“女子钟灵旒秀，比污浊男子胜过百倍”的宝玉现在的念头吗？他说得那么真切，那么理所当然！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也正因为是实话，所以让黛玉难受至极。
曾经的黛玉并不觉得后宅中的生活很无聊。那个时候她的身体不好，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不多。又始终有一个宝玉时不时的出现在她身边逗趣，她自己还有一套打发时间的办法——
看书、写诗、弹琴，间或动动针，这样的就是“大事”了。还可以做些小事，比如说研究花样的搭配，根据的书籍琴谱的意境来改变房间的布置，使之协调一致……又可以和姐妹们玩乐，“无聊”这样的情绪就很难浮上水面。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黛玉是不愿意掺和到贾府中的各种大大小小的计算中去的，在贾母的庇护下她也没必要掺和进去。因为他们争夺的东西让她觉得毫无意义。
可她也不需要和病魔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了，也没有一个堪称知己的人在身边了。
姐妹们的相处还算有趣，但本来就不多的娱乐节目随着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也显得特别无趣。
就连原本喜欢看的书，都在不停的向她喧嚣着，告诉她历史和世界的壮阔。最近的黛玉，也时不时的升起“为什么我不是男子？这样就不必拘在这小小的宅院中，可以去看外面广阔的天地了”这样的念头来。
她忽然无法想象自己的一生就在这样的宅院中度过，直到病死或老死。
所以她羡慕宝玉，不是羡慕他做的事，而是羡慕他能去做什么。甚至起过“不妨帮他参详参详”这样的想法。这也是她之前会提醒宝玉的原因之一。
可惜……现在的宝玉，再不是那个能和她心意相通的人了。
黛玉觉得胸口闷得慌，倒像是梦中要发病的感觉。不过她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看出端倪，只是不露表情的听着他们说话。
——素玉对宝玉倒是大有好感，很有些言笑无忌的感觉。
黛玉觉得，这大约是因为苍玉从不会像宝玉那般顺着她说话的缘故。这几个月来和家里的通信，苍玉也老是托他父亲在信里写上“质疑”素玉的话，让素玉非常不高兴。
虽说苍玉只是觉得素玉性情跳脱，需要好好管束……
结果，黛玉到底还是分了神，导致了恶果。她一个没留心，素玉就问出了一个颇为不妙的问题。她问宝玉……
“宝玉，这几天我有点儿怕去外祖母那里呢。每次看见你娘，都觉得她很不高兴啊！你知道为什么么？”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心证意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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