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解语何妨片语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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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槐树已经发出了新芽，在初春阳光的照射下宛如翡翠，几只花色各异的鸟儿蹦来蹦去。这是一个好天气，让人忍不住心情舒爽。黛玉坐在书桌前，托着腮往窗外看。
比起近年来逐渐流行的翡翠，黛玉其实更喜欢传统的羊脂白玉。比之翡翠的冷艳张扬，羊脂白玉的温润内敛更加符合君子的个性。
所以与其说是好景色带来了好心情，不如说好心情导致了好景色。
自从那一场大梦之后，总是陷身于各种事情之中——侍奉母亲、母丧、北上，怀疑自己的处境……黛玉没有多少空闲来关注外物。
如今宝玉的变化让她有些遗憾，但她却连自己都惊讶的，把纠缠了自己许久的心事放下了。在贾府受到贾母宠溺、舅父喜爱的平静日子，让她终于发觉了这个变化——没有病痛在身的身体，是多么轻松！
吃得好，睡得好。
对于一般的小孩子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对黛玉来讲却是新鲜的体验。
她记忆中的自己，夜晚总是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白日里点心吃不下，早晚两餐也每次只能吃常人三分之一的分量，多了肠胃便要难受。
先天的身体不足加上险恶的环境让她的心情很难畅快，而难以畅快的心情似乎又进一步让身体恶化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在那个梦中，初春的时节，她的身体状况总是变化无常，时好时坏，穿得总要比别人多，即使这样也还容易病倒。
可现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可以静静的坐在阳光下，感到自己的身体轻松而舒展。神完气足，喉咙里不像是总有什么东西堵着……
一卷《杜工部集》放在桌上，都已经许久没有翻动了。她甚至不愿意去想，有什么诗能适合这样的景色。
不过，静谥的时光总是难以长久。在她的身后，雪雁不言不动，而紫鹃静静的忙里忙外，却防不着外人……
“姐姐！”素玉蹦蹦跳跳的进来了，“今天天色这么好，你怎么也不出去走走？”
“已经走过了。”黛玉笑着转身，“从外祖母那儿回来的时候，特地多走了两圈。所以才回来看书。”
——只是就和顽童一般，眼睛却被外面的风光吸引了。
“你怎么一个人？”看见素玉的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黛玉有些无奈的拿出了帕子来给她擦汗，对这个活泼好动的妹妹也无可奈何——在这儿，可没有沉稳的苍玉能在一边时时的刺刺她了。
“惜春被接回去了。”素玉心无城府的叽叽喳喳，“说是要去参加一个什么马夫人的寿宴。奇怪了，这边的二姐姐和三姐姐怎地不去？”
黛玉的手微微一僵。
她能怎么说？
贾家的情况是很特殊的。
目前在阁的几个姐妹，迎春的母亲做过一段时间的继室，也算是半个嫡女了，可目前的继室邢夫人对她全不上心，且在京城的贵妇中也没有什么地位。
而探春是庶女，王夫人对她的态度很不明。加上元春被封贵妃之前，因为庶女出身、诰命太低的关系，王夫人同样没有多少地位。后来……至少在黛玉的梦中也是基本上不带探春出门的。
于是这两姐妹的长辈中，至少两位夫人是指望不上了。
而贾母……她虽然看着身体还好，但年纪已经老迈，京城里和她同辈的太太不多了，也没什么机会出门去——没有去拜访晚辈的道理！
唯有一个惜春乃是嫡女，兄长乃是贾家的族长，所以尤氏受邀的时候会把她带上。但惜春也不知道在外面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多长了几岁就怎么都不愿意出门了。
总之，黛玉记得在她的梦中，贾家女儿的应酬是极少的，几乎就没什么出门的机会。她和宝钗等人都是客，连主人家都不成，她们就更别说了。所以大家一起被拘在大观园内。
——其实，若是多见了些世面，探春不说，迎春就不至于在“梦中”，被夫家欺压却全无还手之力，悲惨致死了吧？总会好一点儿的。
黛玉自己倒是不在乎的，她生性不喜热闹。但这么一想，却觉得适当和其他家族的小姐们交流，这至少对其他姐妹——包括素玉在内——是有好处的。
可惜的是，以她的身份，想要改变这个却是极难。而且大家的年龄都还小，也没有必要太着急。
这么想着，她就把这事情暂时放下了。
“这个嘛，”她现在只是要应付经常好奇的素玉，“或者对方寄的帖子上只请了惜春吧。若是连着探春她们也请了，就没有不请两位舅母的道理啊。”
素玉歪歪头，想想，似乎明白了。
黛玉总是觉得她的“明白”和她想让她明白的东西不是一回事。可她摆出这幅表情，却让她原本还打算说的话也不好再说下去了。可以说，这是姐妹相处中最让黛玉困惑的地方。
作为一个姐姐，她应该教导素玉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她可以轻易的提笔就此情此景写上十首诗，却闹不明白怎么教导素玉才好。
“教导”这回事，看来要是像认识“教导”这两个字一般容易就好了。黛玉经常这么觉得。
好朋友惜春跑了，素玉就显得无所事事。这一天的课上午已经上完了，素玉虽然学女红还算是认真，但也不是一个喜欢拿针线的。她在黛玉的房中转了两圈，也不管雪雁倒给她的茶，很快就有了主意，“姐姐，你陪我下下棋吧。”
黛玉慢条斯理的提醒她，“我记得前儿你才说，你要学画画，要画得比惜春好。”
“啊……”林二姑娘的“龙行虎步”很快就变成了“小猫走路”，但她很快就眨了眨眼，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是和惜春一起学的，惜春今天出去了，我可不能趁机舞弊。”
“可惜春早就开始学了，你到现在还没看完一本《画技初探》。”黛玉依然端坐在书桌前，抿嘴微笑。
“哎……”结果林二姑娘的好奇心和问题又来了，“秦嬷嬷也只会一点儿，姐姐，你说为什么就不能单请一个教画的老师呢？惜春也大半是自学的呢，可连本《初探》都好难看懂。”
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年龄。这个时候所见所知的一切会极大的影响人的一生，甚至是塑成一个人的思维方式。
黛玉不懂这些理论，可她根据自己的经验，好歹知道小姑娘家的问题最好不要太敷衍。她自己就是因为启蒙教育是林如海负责的，所以才会小小年纪就被母亲认定“骨子里是个文人”啊。
于是对于素玉的诸多问题，黛玉总觉得头痛，她没有地方可以学习，只能自己斟酌着回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把素玉教导成什么样子。她想了想，觉得这回事还是不能隐瞒的。
黛玉摇了摇头，“能请一个嬷嬷来教我们已经是极限了。这里是贾家，和我们林家是不一样的。我们的舅母，想让女孩儿家都成为淑女呢。”
于是素玉又凑到黛玉的跟前问，“什么是淑女？”
“舅母眼里的淑女，不需认得字。只需背得女训女诫，善做女红。故此请一个老师来，教的主要也是这些。若是没有课，我们也要跟着大嫂子学女红……我们不过是来寄住，没有张扬得自己请个老师来的道理。便是想请，也不知道该何处去找。所以想要学什么，也只能仗着点基础功夫自学了。”
以素玉对王夫人的不满，黛玉还有些担心，小心的看着她，准备她抱怨的时候教育一下她要尊敬长辈。
可素玉再次出乎她的预料了。
只见这个小姑娘歪头想了半晌，忽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这也是有道理的。爹爹常说娘亲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才女，可娘亲在世的时候，从没见她摆弄过这些呢。一大家子还不是井井有条的？可见这些都是旁门小道，不用太过在意的。”
黛玉哑然。
在梦中，她琴上的基础功夫便是跟着母亲学的。那个时候因为只有她一个孩子，母亲虽然总有些抑郁，但身体却更好些，空闲也更多些。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给妹妹这样的印象。
——这样说来，妹妹定是比我更适合这大家生活了。日后嫁到其他家族，也定然比我更加适应。所以，也好。
“不过呀。”素玉把头偏到另一边，继续说，“就算是旁门小道，若不找些乐趣，这日子也挺无聊的。那我就慢慢自学蹭日子罢！”
黛玉忍不住笑了。
大家小姐学些琴棋书画，多半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吧。所以京城中偶尔也有些“才女”的名头传出来，历史上却找不到几个真正才女的身影。能在历史上留名的，多半都是身世坎坷、颠沛流离的类型。盖因这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是无法描述天地的壮阔的。
姐妹两个正说话间，迎春和探春也来了。探春进门便笑道，“你们姐妹两个窝在这儿说什么呢？有什么乐事也和我们说说？”
“正商量着怎么打发时间呢。你们怎么来了？”
探春拍拍手，“这可巧了，我们也是无聊得紧，所以才来看看你们。”
可是她们到底姓贾，虽然表面上说一样，可是女红的功课却要多不少。李纨对她们拘得也更紧一些……
还是迎春开口解了黛玉的惑，她慢慢的开口说，“……兰哥儿有些发热，大嫂子也顾不上我们了。我们又帮不上忙，在那里还碍事……”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解语何妨片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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