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忘杀》胡不夷

7、第 7 章

　　“咻！”一颗石子夹杂着劲风射出，空中雪白的一团应声坠下，顾惜朝扬手接过，满意的看了看手中的战利品，语气略带笑意，“大当家的，我饿了，吃过东西再赶路吧。”

　　戚少商勒住马缰，吁了一声，抬头打量了那人的“午饭”，眉头蹙起，有点无可奈何，“那是别人的信鸽。”

　　“哦？”顾惜朝一手提着鸽子的翅膀，一手取出竹筒中的信笺，戚少商制止不及，他已经扬开纸张，朗声念了出来，“……希贵吾弟，近日战事告急，圣上欲在年关后割地与金兵议和，收到兄信请速离开豫州，免收牵连。兄富字……”

　　顾惜朝瞄了戚少商一眼，悠悠说道，“此去豫州，往东北二百里，快马加鞭只需两日。”

　　戚少商扬眉道，“谁说我要去豫州？”

　　顾惜朝耸耸肩，道，“你可以用行动证明我说错了。”

　　戚少商轻轻夹了夹马肚子，胯下骏马绕着顾惜朝和他的马慢步踱了起来，后者一言不发，直到戚少商绕了两圈，一挥马鞭，骏马嘶叫着箭一般射出丛林往东北方向奔去，他方才笑着催动马匹追上。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冲出树林。

　　戚少商和顾惜朝赶到豫州城的时候恰好是大年初一，虽然战祸连年，但节日气氛还是有的。顾惜朝执意买了盏花灯说要挂在门口给晚晴看，戚少商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后拗不过他也就随他便了。两人找到豫州王守将，被安排在驿馆西厢房暂住。

　　顾惜朝把一串红艳艳的灯笼挂在门前树枝上，回头却找不见戚少商，问了理事，原是出门找王守将议事去了。心中不由得取笑那家伙大过年的找人谈战事不碰钉子才见鬼，回房拿出早上问师爷要的战事宗卷随手翻了翻，眨眼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取出火折子正要把灯点上，突然砰的一声门被踹开，戚少商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冲了进来，借着火光，看到他的眼中布满血丝。他狠狠地抓着顾惜朝的肩膀，粗声问道，“城中有五千兵士，你几日可以退兵？”

　　“即日可退。”

　　“好！”

　　他咬咬牙，狂风一样又冲了出去。

　　顾惜朝摇摇头，将薄纱灯罩轻轻罩上，喃喃道，“好什么好，那五千人又不是听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猛地一惊，火折子差点被他抖落于地。急急出门，早已不见戚少商的身影，在城中寻了半天未果，却听见城门处一阵喧哗闹腾，挤开人群凑近了，方才看见城墙楼上高高站着的那个人。

　　身旁几支火把熊熊烧着，火光照在戚少商脸上，忽明忽暗，颊边一抹血痕映着火光，殷红怵目。他左手提着一柄寒剑，剑尖处挑着两颗人头，那光秃秃的脖颈处犹在兀自嗒嗒滴血。顾惜朝眯着眼瞅了半天，辨认出其中一个是王守将，另一个却是怎么也认不出来。

　　剑尖一抖，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咚咚掉到地上，其中有一颗还打着滚骨碌骨碌到了顾惜朝脚下，他用脚尖踢了踢，人头翻了个身，露出一张细眉长目的脸，阴阳怪气，表情定格着惊惧和难以置信，有点像是个……公公。

　　戚少商往早已吓得噤了声的人群扫了一眼，目光沉锐，压着发泄未完的怒气。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豫州守将王石山假传圣旨，与金兵割地议和，其实私下勾结金人，意图将豫州城池十一座拱手让金，其心可诛。”他从怀里拿出平乱珏，“此乃圣上所赐平乱珏，我是戚少商，奉皇上口谕来到豫州，率领军民一同抗金，誓死捍卫我们大宋国土。今诛叛贼王石山及其同党于此，其他从犯已被我收押大牢。望从今日起，大家齐心协力，将金人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顾惜朝听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这哪是王石山假传圣旨，分明是你戚少商！后面那人说的一堆哄人的话他也懒得听了，径自回了驿馆，更衣睡下，半夜迷迷糊糊的听到敲门声。他起身开门，戚少商站在门外，浑身都湿了，原来夜间下了点小雨，他也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才能湿成这模样。

　　“要姜茶么？”

　　“不用了。”戚少商摆摆手，声音有点抖，显然是冷的，“你明天可以领兵么？”

　　“可以。”顾惜朝瞧瞧他脸色，皱眉道，“但是我很想知道你怎么跟诸葛交代这件荒唐事。”

　　“荒唐事不做也做了，随他们怎么说。”戚少商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太纠结，打了个哈欠，道，“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转身要回自己房间，顾惜朝扬声叫住他。

　　“如果我要你再相信我一次，你会信么？”

　　“老天爷才知道。”

　　顾惜朝笑了，“大当家的，你又为难老天爷。”

　　戚少商嘿嘿一笑，转身走了，口中念念有词“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顾惜朝听着那句话，不禁失笑，暗想这是不是戚少商对着他的时候心中一直在叨念的话。

　　宣和二年初，顾惜朝以割地议和为名诱敌入城，分而攻之，斩敌首八千，自损一千，迫金人退兵五十里。宋帝闻之大惊，细查发现竟有朝廷官员假传圣旨，如今是再愿意割十倍的地议和也不成了，不禁龙颜大怒，责令六扇门彻查此事。

　　※※※

　　大牢，阴暗潮湿。

　　铁手已经许久不曾到过这个地方了，他没想到在到这里来会是这么一种境况。六扇门千遮百掩没让戚少商的大名上到朝堂之上，除了有意要保他，也是为了免让奸佞小人抓了把柄趁机落井下石。铁手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查案，他只是想要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解释。

　　“寻常人不得卖国求荣，违者诛九族，难道赵佶就可以么？”当日戚少商跟他说完这句话就自己走开了，自此再也没说过半句话。顾惜朝以“不知豫州大牢在何处”为由也跟着戚少商走了，两人未作任何反抗就住进牢房里，反倒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送饭来到大牢，唤了戚少商几声，照旧得不到任何回应，铁手转向顾惜朝，却发现他又在拆着门锁找乐子，见到人来了，不无遗憾的说道，“豫州锁匠比起京中的大是不如啊。”

　　铁手吸取先前两次因为这句话而给他换了几把重锁但全部被他拆了并暗藏刀箭地讽刺一番的教训，决定不予理会他关于锁的问题，“你怎么还不走？”

　　“我是待罪之身，本该在大牢里好好呆着，怎么能走呢？大哥你说笑了。”顾惜朝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将门锁重新挂回门上，偏头瞄了瞄对面的戚少商，“我也不过是杀了几个无关痛痒的人，没准侥幸也就判个十年八年的，不像某个人啊，要么不犯事，一犯就犯了诛九族的……”

　　“顾惜朝！”铁手头疼的捏了捏额头，“戚少商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我看他啊，大概是有些问题想不通，要好好想一想。”

　　“什么问题？”

　　顾惜朝吃吃笑了两声，附在铁手耳旁，轻声道，“今逢乱世，兵荒马乱，奸臣当道，天下英雄无非两条出路，要么入朝为官，要么自立为王。你说，戚少商是哪一种？”感觉到铁手浑身一震，他笑着退后了几步，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江湖上再也没有了一怒拔剑的戚少商，那该是多么的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