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东京漩涡》孔切塔

11、第十章

　　东京 2004.8
　　在箱根舒舒服服休息了一个月之后，菅先生终于召唤我回东京。爸爸这一阶段好像事情不断，一直也没有回过箱根。与世隔绝的一个月，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山下、生田的情况，我没有看电视，不上网——倒也过得格外轻松。
　　和福田伯伯的对话让我对整件事情的复杂程度有了新的了解。这盘棋的参与者也慢慢一个个浮出水面：远藤总二郎，福田康夫，谷垣祯一，安倍晋三，麻生太郎，□□，菅直人，鸠山由纪夫，喜多川扩。
　　至今我还未和安倍、麻生、小泽见过面，也未和谷垣面对面说过话，但是——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有幸拜见了吧。
　　回到东京，我继续了之前的生活，晚上陪酒，白天在东大上课，自己也在私底下做着调查工作，了解了许多这些人之间的利害关系。
　　时间也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直到2005年的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之前所有的平淡都在为这一天或者说这一年，做铺垫。
　　打开电视，娱乐新闻里明确播报了这样一条消息“山下智久出演《龙樱》”。《龙樱》是什么……一部励志剧，讲述了一群成绩很差的中学生通过一年的努力考上东大的故事。东大——东京大学，我读书的地方。
　　我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那是在去往横滨的巴士上，我做梦似的对山下说：“你要是能来东大拍戏就好了！或者拍一部和东大有关的戏！我知道我有点太贪心了，不过真的很希望看到山下演和东大有关的剧！”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巧合，山下拍《龙樱》与我说了什么毫无关系。可每周的那一天，无论忙到多晚，我都会想办法把最新的一集《龙樱》看完，每每听他嘴里说出“东大”二字，心里都会震动。
　　随着《龙樱》的热播，他的人气飙升。我渐渐明白，也许之前凭借一副墨镜的掩饰他可以在横滨的大街上和我招摇过市，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不再是原来的山下了。也许我们以后再也没有交集了，我们越走越远，不过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你要红，这样才能让生田心里好受一些，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6月的一天，东大校园躁动不已，失去了以往的宁静。午休时间，蝉鸣搞得人心烦气躁，我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喝了口水，继续看政治新闻，可周围的女生们都好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讨论着一个人：山下智久。
　　“一子一子你知道吗？山下今天要来东大拍外景！”同学拿着她的海报晃了晃，激动之情难以掩饰。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措手不及。
　　“最新消息！山下已经到了！就在我们楼下取景！逗留时间不长大家抓紧时间围观啊！”不知是谁登高一吼，女生们纷纷冲了下去。我坐在原地，去看他也不行，不去看他也不行，瞬间失去了主张。
　　他就在这里，就在东大。一年未见他还好吗？上一次的分别太过仓促，再次见到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我承认，我想见他，我明白，我最好不要见他。那就让我在楼上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我慢慢挪步到床前，打开玻璃窗，前倾身体，探出头去。
　　几个主要演员都来了。阿部宽，新垣结衣，长泽雅美，小池彻平，和他——山下智久。围观的同学被拦在很远。剧组挑了几位东大学生做临时演员，他们倒是幸运可以近距离接触自己的偶像。
　　我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剧情需要，他穿着很普通的衣服，甚至有些土，颓废得坐在一边。拍摄还未正式开始，他时而拿起剧本，时而和小池、长泽说两句话。一年了，成熟了许多，人也显得疲惫了许多。
　　终于，导演示意演员就位，第一遍拍摄开始。
　　阿部宽大声地冲他的“学生们”吼，入戏很快。山下入戏也快，哪怕只是站在那里听阿部宽说话，他都如此认真。
　　可不知怎么的，半小时后他突然状态全失。也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异样，他开始左顾右盼，被导演一次次叫停。
　　“山下！集中精神！”
　　“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算了，我们休息十分钟！”
　　剧组休息，山下坐到椅子上，用拳头敲着自己的前额，然后又开始四处张望，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山下啊，看了周围所有的方向，唯独没有抬起头看一看二楼。
　　手机就攥在我的手里。我知道我不能下去，但是——至少可以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踟蹰许久，犹豫许久，我还是没有这么做，福田伯伯的警告在耳边回响着。在原地又站了5分钟后，我强迫自己离开窗前。任外面有再多的尖叫也充耳不闻。
　　“就这样，你在那里好好地拍戏，然后静静地离开。我在这里看书，远离你的世界。”
　　可是很快，事情就陡生变故。
　　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远藤一子。我是喜多川。”
　　“什么事？”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会听。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的话你会听。菅直人的话是你心甘情愿听的，而我的话恐怕是你看在山下和生田的面子上吧。”
　　“社长你说的没错。”
　　“你现在下楼，去见山下。这么简单的事再办不好你自己清楚结果是什么。”
　　喜多川语速极快地说完这句话，不由我多问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什么？他要我下去见山下？用意是什么？炒新闻？”
　　直觉告诉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马上给菅先生打了个电话。
　　菅先生沉思片刻：“你下去见他。现在的山下没有那么冲动。”
　　虽然菅先生也叫我下去，可我心中总隐隐觉得有所不妥。喜多川怎么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亲自打电话给我叫我去见山下，看上去好像没有丝毫意义。但——他一定有他的考虑。
　　我满腹疑窦地慢慢下了楼，假装很自然的站在大楼门口。刚刚站立不久，山下就看见了我。他的眼里流过一丝暖意，我手足无措。
　　我的出现显然妨碍了导演，他让场务过来请我离开，我佯装镇定地道歉，然后慢慢从人群后面走过剧组拍摄地，走出东大校门。
　　“很好。”电话又响了，喜多川表示很满意。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会感谢我的。”
　　“哼。”我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先行挂断了电话。
　　对喜多川的莫名其妙很快转化为——对问题的思考。我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再不会仅仅看表面那么草率了。
　　他说我会感谢他，那么这件事对我有好处。是的，他在帮我和山下。他帮我，就是帮爸爸，也就是说——喜多川狂和远藤总二郎的谈判结果是：二人联盟，互相帮助。
　　那么接下来，喜多川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捧红山下。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而喜多川做的比我料想的多得多。
　　《龙樱》拍摄完成之后，山下的下一步演出计划便早早又确定下来——《野猪大改造》。共演：龟梨和也。我的第二个愿望又被实现了：看山下和龟梨共演一部电视剧。《野猪大改造》的火热程度比起《龙樱》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以说，它彻底捧红了山下，它让山下成为了街头巷尾无人不知的偶像。
　　能够猜到，下一步，山下会和龟梨一起组组合吧。
　　“一子，我答应你三件事，拍一部和东大有关的戏，和龟梨合作，并且一起组组合唱歌。”
　　山下说过的话历历在耳，如今渐渐成真。而我心里，却没有那么的欣喜。因为这里面掺杂了太多太多。
　　果不其然，很快“修二和彰”横空出世。
　　山下，已经不是当日的山下，已经不是当日在喜多川办公室里面对自己出道的事实无可奈何的山下。
　　我还是当日的我。
　　也仅仅因为我的决定，生田依旧默默无闻地出演着舞台剧。
　　如果我那时候说的是生田的名字，今日的一切会不会不同。
　　突然好想再见见他。为什么那次在东大我没有多看他一眼？现在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出去走一走吧，心里好乱。我想。
　　可没走两步，手机又响了。步入11月，天气有些微寒了。望着来电者的名字，我迟疑了，最后还是接了。
　　“远藤！你在哪里？”电话那头的生田是兴高采烈地对我喊出这句话。
　　“啊？生田你在干嘛呀？”我一头雾水。
　　“快来我这里！鸠山先生的小酒馆！”
　　透过那边嘈杂的声音，我大概猜到那边是一番多么热闹的景象。行啊，反正百般无聊地在街上走不如去坐一会。

　　鸠山先生的小酒馆我再熟悉不过。推开门，里面的场景着实吓了我一跳。生田忘我地喝着清酒吃着烤肉和旁边还坐着矢野亚纪聊着天，几个我不认识的人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话，一帮人玩的很开心。鸠山先生在一旁招呼着，气氛十分融洽。
　　“哦！远藤！快坐过来！”生田看到了我，招呼我坐到他旁边。
　　现在的生田一副傻吼吼的邻家男孩样，右手拿着烤肉串，左手冲我直挥，乱成一团的头发和简单朴素的T恤，谁能看出他是个艺人？
　　我咧开嘴笑了：“你哦！好久不见啊！想死我了！”
　　他似乎有些醉，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你也不知道打电话给我！”
　　“对不起吗！”
　　“好了不说这些了。吃东西啊！”他边说边给我夹东西。
　　我看到旁边的亚纪，便和她打招呼：“矢野！”
　　她优雅地对我点了点头。一身蓝色的和服，梳着复杂的发髻，画着淡妆，矢野真是赏心悦目。
　　“这一年，矢野一直是我的忠实粉丝，每场舞台剧必定到场。”
　　“矢野，生田演技怎么样？”
　　“当然没的说！”矢野给了生田很大的肯定。
　　“哈哈，别这么说。我们好像还差一个人。”生田看了看手表，“应该快到了。”
　　“谁啊？”
　　我话音未落，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俊美的少年：山下智久。
　　“哦——欢迎山下君！”周围的人开始起哄。
　　转过身的山下一脸笑意，可当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笑容僵滞在了脸上。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山下！快过来！”
　　生田打破了沉默。
　　山下直接坐到了我的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他旁若无人地问我。
　　“刚刚生田叫我来的。”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怎么比在东大的时候更瘦呢？”
　　“我们等选举结束再谈这些好么？”
　　“不用等到选举之后再谈了，现在我们就可以谈。”不由分说，他拉起我，往小酒屋楼上走去。
　　“喂，山下你干什么呢！”生田喊出来。
　　“别管我们。”山下回答。
　　身后是一片唏嘘。
　　小酒屋楼上是收拾地很干净的房间，他随意拉开一扇门，拉着我走了进去。
　　“你明白吗？《龙樱》、《野猪大改造》、《青春AMIGO》……”
　　福田伯伯的警告盘旋在脑海里，我叹了口气，打断他：“其实在东大——是喜多川叫我下来的。”
　　他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失望地转过身，想推开门，伸出手却迟迟没有动。背对着我说：“你知道吗？我不想走出这间屋子。在这间屋子里，我们两个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出去之后，我又要面对永不停止的闪光灯。但是我一定要出去。因为选了这条路，我就不想输——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如果有你陪着我，那该多好。”
　　他回头又看了我一眼，对我挤出一丝无奈的微笑。他看上去好累，包袱好重，完全不是舞台上光彩四射的样子。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吗？
　　说完，他回头，迟疑了几秒钟，慢慢拉开了门。
　　他要走了。
　　“等一下山下！” 天啊，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喊他？
　　这一次，他关上门，却没有回头。
　　一股失落感袭上心头。
　　“东大那次！下楼之前其实我一直在二楼！还有，《龙樱》、《野猪大改造》、《青春AMIGO》，你做的一切我都明白。不管你相不相信，《龙樱》和《野猪大改造》我每集都看了。”我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我们面前有数不清的艰难险阻，但是，一子你难道连一起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转过身，语气中夹杂着失望。
　　“因为除了我妈妈之外的每个人——包括我爸爸，小西慎，福田康夫，都警告我，离你远一点。我自己也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门突然间被打开了。人未到，声先至：“真的是每个人都警告你吗？我好像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啊？”
　　“菅先生！”我大吃一惊，“您怎么在这里！”
　　“鸠山在楼下，也不管管楼上的事情！还好我上来找你！不然今天看你怎么收场！”
　　“菅先生！”
　　“福田康夫那家伙说了什么？”
　　“他叫我不要把山下扯进来，不然事情的复杂程度会超过我的想象。”
　　“放屁！”菅先生破口大骂，“你听他的放屁！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山下能不被扯进来吗？他的命就攥在喜多川手上！一子你听我的，别顾虑那么多，什么都别想，只问自己的心。”
　　他转向山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把握机会。”说完便走了出去。
　　“《龙樱》、《野猪大改造》、《青春AMIGO》，你给了我三个大大的震撼。我从没想过自己说过的话会被一个人这样记在心里。那句话，我在横滨的时候不让你说——确实太自私了。但是现在，你也不要说。有的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了。”
　　这时，窗外放起了烟花。我看着这漫天璀璨：“哪怕只有瞬间的绚烂，烟花也选择绽放。”我的眼神落在这个少年身上，“是我把你推上了这条路，那我们就试一试，看看能不能一起走完。哪怕不能走完，那短暂的幸福也是幸福。”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一子——你真的——愿意吗？”
　　“唱《青春AMIGO》给我听吧。山下。”
　　说出这些话的刹那间，我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他从后面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吟唱着：
　　“手机的铃声响彻我的耳膜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冷静下来吧
　　我的朋友
　　已是悲伤绝望了快来救救我

　　我又被那些家伙紧追不放
　　或许已经无法逃脱
　　我的朋友
　　两人像被突然撕裂一般
　　电话就那样断了
　　是啊 我们无论什么时候
　　都是无法分割的两个人

　　在从前的领地从未尝试过失败
　　是这样没错吧
　　是啊 我们从以前就开始
　　向往着这个城市
　　紧抱着信仰努力生存
　　是为了什么呢

　　回忆里出现的景色
　　都是启程那天看见的美丽的天空
　　紧抱这一切

　　好不容易才走到那条黑暗的小巷里
　　蹲下身钻进里面
　　那家伙已先到了
　　没能来得及救你
　　真是抱歉

　　我已是伤痕累累
　　虽没能守住我们那天交换的约定
　　可你还是来了
　　我仍旧欣喜若狂
　　颤栗抖动着的两只手
　　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是啊 我们在那个时候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个城市
　　感觉已经得到所有

　　是啊 我们舍弃了自己的故乡
　　来追求这伟大的梦想

　　微笑着生存下去
　　这以后也是
　　坚定不移地朝着未来
　　两人一同并肩追逐
　　梦想已近在眼前 ”。

　　我知道，那帮人会千方百计摧毁我们，但是，山下说得对，如果连对抗他们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又那什么来帮助菅先生？所以，就让我们试一试吧。
　　“山下，如果我连累你——”
　　他用手指封住我的嘴唇：“别说连累这种话。从今以后，让我照顾你。”
　　他眼睛澄澈如水，闪烁着快乐和满足的光彩，我内心却已是百感交集。
　　静静呆了一段时间后，我们一起下了楼。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生田和矢野。生田托着腮，很无奈地看着我们：“多久啦多久啦，终于下来了，鸠山先生和菅先生都走了。”
　　“谈的怎么样？到底什么事？两个人神神秘秘的。”矢野问。
　　山下拉着我走到生田面前：“我们决定在一起了！”
　　“什么！”矢野吃惊地叫了出来。
　　生田却毫无反应，愣愣地看着山下。
　　“我们在一起了。”我重复了一遍，“生田你怎么了？”
　　生田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山下，矢野推了推他，这才挤出了一个字：“哦。”
　　“你没事吧？”我问，同时看了一眼山下，可山下的表情也变得好奇怪。
　　生田先做出反应：“我先走了。”然后拎起包就往门外冲。
　　“等等我！”矢野叫了一声也随着生田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