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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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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
现在的情况并未好转。叙川使劲拉住缰绳,却无法让受惊的马儿停下来,只能任由它在林间胡乱奔驰。
密密麻麻的树枝不时从脸颊上划过,刮得皮肤阵阵生疼。可叙川并不躲避。其实她驾马的技术不算熟练,只是从前在寺华骑马时在旁边看过一会。如今她心里更加没底,甚至不敢乱动,怕被甩下马车。
树林越来越深,仿佛是要深入至夜色的尽头。道路正急速地往后退去,前方是哪里已经完全分辨不出了。叙川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隐匿在了急促的马蹄声里,不如刚才令人恐慌地跳动,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她只好拼命地喊:
“停下来,马儿,快停下来。”
可是回答她的依旧是急速的奔驰。
马车一路在颠簸着,眼前的景物晃啊晃的,似乎已经出现了重影。叙川手中握住缰绳的力度无意识地松了下来。怔忪间,马车好象正朝着紧挨着的两棵树中奔跑过去。
叙川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睁大了双眼。
“快停下——快停下来!”
她试图去牵制马头,可还未来得及动作,马儿就已经从那树间穿了过去。车身被猛然撞击了一下后,就被卡在了那里。
天地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偏转,而中间是一片混沌。叙川在忙乱中跌进了车厢里。不知撞是到了哪儿,手肘生出阵阵疼痛。她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趁着马儿还无法逃脱的时候跳下车去,可是车内太黑了,她什么也没能看见。
马车又在剧烈地晃动了。这一回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强烈些,叙川稳不住重心,直直地从车厢内被甩了出去。
面前隐约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不知是风,还是马。可耳边的空气却很安静,只听见嘶鸣的马叫声和远去的马蹄奔踏。忽地,她感到自己再也抓不住那丝意识,昏了过去。
天明。
树林里一片寂静,像是还沉睡着。可远远地,便有马蹄声浅浅的传来。一扣一响,仿若呼吸般沉稳有序。
来人是两名男子。一名身着青色的锦衣,手执折扇,面如冠玉。而另一名则像是随从,虽不如公子般的穿着,倒也干净整齐。此时他正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样子。
“啪嗒——啪嗒”
马鞍有序地起伏着,那随从的腰身却越低越下,终于无法保持平衡。
“哎哟——”
走在前面的人听到声响,意外地回过头来,却没有看到马上的人。他有些疑惑,目光稍一低下,又马上恢复清明。
“合远,不是早告诉过你骑马时不要睡觉的么?”
那人声音温润,语气中却带点好笑的意味。
合远抱着脑袋,小脸痛苦地纠结在一起,好一会儿才抱怨道:
“少爷,怎么能怪我呀。若不是您一大早地就要出来,我怎么会骑着马打瞌睡呢。”
说得还合情合理似的。琛贤原本只是觉得好笑,闻言竟不住笑了出来。
合远瞥了瞥嘴,刚要起身,又忽然定着不动了。
琛贤不解,道:“怎么了?”
合远的样子也是一副茫然。他伸手在自己屁股底下掏啊掏的,竟掏出一块玉佩来。
“少爷,你看,你看。”
合远献宝似的把玉佩捧到琛贤面前,笑得合不拢嘴。他摸摸脑袋,突然觉得刚才从马上跌一跤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琛贤接过玉佩,嘴上却依旧漫不经心道:
“指不定是哪个土匪劫了不义之财,不小心落下的呢?”
合远没理会男子的猜测,只一个劲地努嘴:“什么不义之财呀,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呢。——少爷,你快看看这东西值钱不值钱?”
琛贤无奈,只好把目光投向手中的玉佩。
他细细端详,这玉身剔透,颜色上乘,倒也是块世间罕玉。记得当年先皇赏赐给父亲的平安扣,也是相同的质地。
只是,这玉佩世上只有两块,一个赐给了父亲,另一个则在闻丞相手中。昨日分明还见着父亲带在身边,那么这一枚——
蓦地,他神色一凛。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那影子每每似乎就在近处了,却始终无法抓住。可每当靠近一些,那熟悉的气息就会变得浓重起来,连心也会莫名地感到欢喜。
琛贤猛地抬起头,举目四望,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一旁合远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可他却仍似在寻找什么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连语气都掩饰不了微微的惊喜。
“合远。”
合远闻声抬头,看见公子眸中那熠熠的光辉。那目光像是在望向远方,又像是穿透过一切,直直地望着什么。然后便听得他说:
“我有预感,她就在附近。”
言毕,朝林中策马而去。“少爷,等等我!”
合远虽一头雾水,却还是匆匆忙忙地跳上马,跟了过去。
林间静谧,空旷得一览无遗。青衣公子手执缰绳,喊声自肺腑而出。
“叙川——闻叙川,是你么?!”
可是却无人回应,连风都懒得理会了。
琛贤的眸色渐渐暗淡下来。他手心尽管握着玉佩,咯着生了疼也没有察觉。
合远见状,本想嘀咕一句“这里哪有什么人啊”,可看见琛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却没忍心说出口。他无奈地摇头晃脑,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什么,然后又迅速转头去看。
那是不远处的树丛间,停在一旁的马车。合远的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
“少爷,你看那里居然有辆马车!”
琛贤闻言一愣,随即又急匆匆地往合远指着的方向望去,心中蓦然升起一片欢喜。他策马过去,临近时未等马停下就径自跳了下来。
那马车就静静地停在哪儿,马儿似乎察觉到生人的靠近,低低地嘶了一声,而后又向一旁靠近了些。原来那里竟躺着一个人,浑身脏乱,衣服的不少地方都被划破了,看样子是受了伤,正昏迷着。
难道玉佩是这个人的么?
琛贤走近了些,将那人扶起,靠在树干上,细细端详着。虽然他身着男装,可身材却格外显得瘦弱,看起来不像是男子的体格。琛贤心中疑惑,于是伸出自己的衣袖轻轻将那人脸上的泥土擦拭干净。
那分明是一张清秀的容颜。熟悉的眉目宛如从记忆里分离出来似的,脸颊一侧那颗淡淡的小痣与画中人如出一辙。
原来是她。原来早就遇见她。
琛贤的胸腔顿时被一种莫名而来的情绪充斥着。手上传来的那人的体温,好似一路从指间流窜到心窝里,连心都不自觉地变得柔软了。他眉宇终于舒展,脸上微微漾开疼惜的笑意。
“是我寻你寻得太迟了么?”
为什么每次见你,你却总是在受伤。
合远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会才疑惑地问了出口:
“少爷,你认识这位公子么?”
公子?
琛贤无奈地笑了笑。她大概是怕被人发现,所以才穿上男装的吧。可自己居然也被她糊弄过去了。他伸手替她将散落的发拢到耳后,苦笑道:
“她是故人。”
合远瞥瞥嘴,小声嘀咕道:“什么故人啊,我可不记得你曾对哪一个故人这么上心过。”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我们是要带着他一起走么?”
琛贤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是自然。”
合远的不满更甚了。原本一个少爷就难服侍了,现在又半路杀出来一个故人。他刚想开口抱怨,却被琛贤吩咐去修理马车,于是只好不情不愿地将怨言吞回肚子里,朝那辆马车走去。
稍近些时,合远看见马儿蹄上裹着的纱布,又不禁惊讶出声。
“这什么马呀,脚上居然还裹着纱布?”
然后摇摇头,收拾地上散落的包袱去了。而被吸引注意的琛贤看到那纱布时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微微酸痛。他凝视着女子淡淡的睡颜,俊眉微蹙了一会,又终是敌不过内心的柔软,变得柔和起来。
“你既懂得为一匹马医治伤口,又怎么能对自己的伤置之不理呢。”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替叙川轻轻拭去脸上及手上的泥土。可随即曝露出来的大大小小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仿佛是应征了琛贤的话一般,看得他触目惊心。
琛贤的眉再次紧紧地蹙了起来。
若是单单只看一地散乱的包袱,很容易会认为是马儿受惊所致。只是——那马背上有一条很深的血痕,分明是被人用尽十分力气抽下去的。他可不觉得,叙川会无缘无故地下得了如此狠手。那么,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让她惊慌至此呢。
“少爷,马车整理好了!”
琛贤回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那仆人走过来,正要伸手将叙川抱上马车,却被身旁的公子抢先了一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琛贤竟也未曾发觉,仍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
“怪了,怪了。”合远嘀咕道:“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事亲为了呢。”然后才三步两步地跟上,跳上车去。
隔着竹帘,他又问道:
“少爷,咱们是直接回洛阳么?”
里头似乎沉吟了半晌,才回道:
“不了,她还在昏迷,怕是不宜赶路,还是先找户人家歇一日吧。”
合远闻言,心里因为叙川耽误他们赶路的事又对她增添了几分不满,但仍是听从琛贤的吩咐,策马行去。他一路百无聊赖,只认为着这除了树还是树的地方,哪会有什么人家啊。却没想到,还真的就被他找着了一间客栈。
合远顿时欣喜道:
“少爷,你看,前面有间客栈!”
琛贤挑起竹帘,定定地看了那客栈一会,才微微一笑,道:
“就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