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倚梦》沈夕阁

7、问情

　　合远所寻的那间客栈，正是昨夜叙川路过的那一间。
　　他一边跳下车，一边朝客栈里头喊道：
　　“有人么？有人么？”
　　琛贤正抱着叙川下车，接着就有两个人匆匆忙忙跑出来。一个看起来像是伙计的顺手接过合远手里的缰绳，把马车牵到一旁拴好。另一个则躬着腰凑上前来，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琛贤怀中的叙川，然后一脸讪笑道：
　　“几位爷是要吃饭，还是住宿啊？”
　　琛贤习惯性地微微一笑，道：
　　“本来是打算要住宿的，只是不知你们这还有没有空房？”
　　掌柜一听，忙道：
　　“有的有的，怎么没有！我这有十几间上房让您挑呢。”
　　“哦？”
　　琛贤反倒一脸不解的样子，道：
　　“那就怪了，我这兄弟分明就是在这附近昏倒的。我还以为是他找不到客店留宿，才遇上了强盗。”
　　掌柜神色一滞，顿时明白那青衣公子怀里的人便是昨夜的漏网之鱼。他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了转，随即又恢复了笑意盈盈的样子，一边将琛贤等人引入屋内，一边道：
　　“那这位兄台的运气可不太好。公子，你们是要几间房？”
　　琛贤看了一眼怀中的叙川，道：“两间。”
　　说着，合远就已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子，置在柜台上。那掌柜一见到银子，眼睛都发直了，笑得合不笼嘴，忙问道：“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小店还有几道招牌菜，不知是否要送到各位爷的房里？”
　　琛贤道：“好，再端盆清水来就可以了。”
　　掌柜点头道：“好的好的。那我先带公子上楼。”
　　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半陈不旧的样子，却打扫得很干净。掌柜推开门，退到一旁，道：“公子请休息，我这就替你们张罗去。”
　　琛贤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床边，将叙川安放在床上。他替她掖好被子，又默默无语地站了会。
　　合远有些无精打采地坐下来，道：“少爷，您就休息休息吧。就算您少看会儿，他也不会凭空消失的。”
　　琛贤这才回转身来，笑道：“这可不一定。”
　　合远以为是他家少爷太过紧张那半路寻到的公子，于是不以为然地瞥了瞥嘴。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就要喝，却被琛贤喝道：“等等。”
　　合远一惊，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道：“怎么了？”
　　琛贤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想活着出去，还是不要碰这里一茶一水的好。”
　　合远连忙放下手里的杯子，惊叫道：“莫非水中有毒？”然后又觉不妥地掩了掩自己张大的嘴巴，小声道：“少爷，莫不是我们进了一家黑店？”
　　琛贤轻摇折扇，漫不经心道：“好象，是的。”
　　合远顿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那少爷您怎么还住了下来？不行不行，咱们得赶紧离开——”一边说，一边又背起包袱。
　　只是，抬头一看，琛贤却还是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把玩着茶盏。合远急得不行，忘了叙川还在昏迷，拉过他就要走的样子。
　　琛贤不动，甩一甩宽大的袖子，合远挣着他的手便脱了开去。
　　合远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才不解地道：
　　“少爷，您这是——”
　　琛贤抬起眼睛，因敛了懒散的笑容，下巴的线条显得有些决绝。他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像护着我一样，先护着她。”
　　合远心里一惊。他并不怎么情愿，于是支吾道：
　　“少爷……咱们……得先离开这里……”
　　琛贤不语，仍是看着他。
　　合远急得不行，便咬牙应了声：
　　“是，是。我以后把他当主子似的供着还不行么！”
　　琛贤一笑，正要说话。屋外却适时传来敲门的声音。

　　合远慌忙地朝琛贤投去求救的眼神。那人却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去开门。合远瞥了瞥嘴，便小跑着去开了门。
　　“客官，您要的水拿来了，饭菜等会就上。”
　　店小二把水盆端到桌上后，并未急着走。他偷偷地瞄了他们放在一旁的包袱，眼中流露出贪婪之意。合远见此，心里十分不痛快，反倒把刚才的畏缩全都抛到了脑后。他朝店小二吼道：“你很闲么！杵在这里干嘛？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店小二心中不忿，凶残的目光从他眼里一闪而逝。随即，他陪笑道：“是，是。”便退了出去。
　　合远见他一走，没好气地关上了门。
　　“真是的，这群视财如命的强盗。”
　　合远几乎要大喊出来，可他想着如今正身在狼巢里，又别扭地小声嘀咕。
　　琛贤无奈，抚了抚额头，道：“合远，你去盯着刚才那个店小二。”
　　合远又嘀咕了两句，方才点头出去。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乎可以听得到呼吸的声音。
　　琛贤转头朝床的那边看去，叙川正安静地躺在那里。他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缓缓走近，那人的脸，终于如他所愿地越发清晰，而非是往日梦里那般，越靠近，却越遥远。
　　他忽的想起当时，她也是如此地陪伴，照顾着他么。
　　那时，她即便入睡也是眉头深锁。如今——
　　琛贤轻轻地抚过她的眉目，温暖的触感划过指间。
　　如今，你在梦里可安好。

　　隐匿于夜色中的斜枝叶影淅淅沥沥地摩擦在叙川脸上。她极力地想睁大眼睛，面前却始终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叙川，叙川。”
　　急切的，却饱含担忧的声音。
　　叙川记不起那人的样子，想要开口问，却说不出话来。
　　四周的风飒飒作响，耳边能够听到马儿的蹄声。叙川有些惊慌，她望着前方，那里似乎出现了一点光亮。
　　随着那光亮原来越近，喊声渐渐清晰可闻，风声也渐渐远去了。
　　与此同时，叙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么？”
　　这声音有些熟悉。叙川转过头，正好看见坐在一旁的青衣公子。
　　琛贤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神色却颇显担忧地看着她。
　　“你可感到什么不适的地方？”
　　叙川似是还未完全清醒，愣了愣，缓缓地摇头。方才的梦魇还残留在她的意识里，如今醒来，倒像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况且，她在意那个梦里唤她名字的声音。
　　似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曾经见过。
　　琛贤担忧地看了她许久，见她摇头，才像松了一口气般，道：“纵使没有不适，你身上也有许多伤。当时你昏迷在路上，当真是吓了我一跳。”
　　叙川心里微惊，一抬眼，便正好对上了琛贤的目光。她这才终于清醒过来，顿觉自己失礼，动了动被褥就要起身的样子。
　　自然，又是被琛贤眼疾手快地制止了。只听他略微责备道：
　　“你受了伤，怎的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好好休息，起来做什么。”
　　叙川歉意道：“只是想着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因此并未考虑太多。”
　　琛贤心中好笑，不自觉眉眼上挑，道：“多谢我？”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滑过叙川安放在被褥上的左手，忽的便温柔地笑了起来。
　　“若说谢字，”他轻声道，“岂不是我欠了你多年在先？”
　　叙川不解，只一脸迷茫地看向他。
　　琛贤望着她的眼睛，似要望到她的心里去。半晌，温润的嗓音响起，仿佛晨曦中飞走的白鸽。
　　“你，可还认得我？”
　　叙川心里又是一惊。
　　面前的这位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若是自己认识，又怎么会记不得呢。何况，自己又未曾出过家门，哪里来的萍水相逢。只是，这身青衣，这张脸——
　　叙川想起了之前街上偶然的见面。
　　她像是忽然领悟了一般，感激道：“我记得公子是在城外救过我的好人。”
　　语毕，却见琛贤依旧执着的目光。
　　他一字一句，耐心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那目光像是在看着一位相识已久的故人，沉默却专注。叙川本不觉得自己见过他，如此一来，又细细回想一番，然终是无果。
　　她不忍看他失望，稍稍错开了视线。
　　“不知公子所寻何人，只怕，是错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