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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邀舞敦煌浓雾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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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下过初冬第一场雪,天气骤然变冷,大街上也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雪迹,有行人路过而踩踏出的深深浅浅的痕迹,凛冽的风暂停,只余了晋城街道一片莹白的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候,倒也似一番唯美的天上人间。
而此时的唯倾临羽内,香烟袅袅,暖意融融,众清倌于宽敞的偏厅内一致排开,前方站着几名衣着闪亮的舞师。一旁的靑娘手捧一只雕工精致的香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这些姑娘们排舞。按照唯倾临羽的规矩,进得楼内,不仅仅要精通一样技艺,更多的是注重全面发展,诗词歌赋琴曲舞艺样样涉猎,以最高绝的技艺吸引客人,以最繁多的才绝留住客人。而此番姑娘们进行的,便是舞艺的练习。
世人皆知,杨柳小蛮腰,樱桃樊素口,当这妖娆的,绝艳的,柔若无骨的香软在面前长袖乱舞之际,试问谁又有能耐不被其深深吸引?
敦煌的舞,妖娆而清艳,妩媚而多情,神秘的舞者,面覆红纱,眉点淡妆,长发绾髻,插上数支颜色瑰丽的异族钗饰,金铜铃,流苏带,一件小巧精致的短装,露出白嫩的肌肤,展现曼妙的小蛮腰,肚脐处镶一颗独特的红宝石,宽筒窄脚裤用上好的西域蚕丝制成,随着身形的舞动带出若隐若现的弧度,赤脚点地,脚脖处分戴两只铃铛雕花镯,当来自敦煌的曲调悠然响起之际,身随声动,心随曲舞,铃铛的音,清脆如珠玉,丝弦的声,靡艳似狐妖,绝妙的搭配,随性的舞曲,无一不如最古老的魔咒般,声声调调,形形色色,刺激了人类最原始最深沉的感触——欲望。
靑娘一面欣赏着几位舞师的精彩表演,一面任思绪飘飞到了几日前的交谈中。
当流羽轩名艺双绝的头牌遗月轻摆着妖娆的身姿来到自己房中之时,自己就知道一定是有新的任务了。虽然是听命于自己的主子,但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主子的真正容貌,每次和主子交谈的时候,都是隔着几道厚重的帷幔,看不清身形,更看不清容貌,只有一道朦胧的清音传入自己的耳中,好让自己得知最新的任务。而遗月是与主子最亲近之人,也只有遗月一人见过主子,自己和流羽轩的兔爷严暮都还没有这样的荣幸,也因此,大多数主子不在的时候,自己是从遗月口中得知任务的,每一次的任务都不难,却总是毫无任何理由的。像这次一样,遗月只告诉自己暂时不要动宁容,即使她对雪妖使用了曼夕散,其次便是让自己培养婉儿,让婉儿和宁容、雪妖同台而坐,当然,这就意味着事成之后倾颜苑的三足鼎立了。接收到最新的奇怪任务,自己依旧没有多嘴地去问原因,因为她始终相信遗月,或者说是相信主子。而最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临走前遗月说的一句话,“也许婉儿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手中暖炉渐冷,靑娘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眸看一眼站在身后一排丫鬟中的婉儿,心思暗暗下定,身为一个丫鬟,婉儿应是很乐意接受这个能够让她飞上高枝的安排的,但若她不愿,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也要把她说服,因为——这是主子给自己的使命。
待得丝弦声缓缓消退之时,靑娘才把婉儿唤到跟前,“婉儿,你身材高挑,身姿窈窕,很适合练这种敦煌舞曲,你且和姑娘们一同好好练习。”
面前的婉儿听闻这个对自己而言无疑是天大好消息的安排,眼中一闪而过惊讶和疑惑,还未作回答,人群中正要休息的宁容却疾步走了过来,眼里同样流动着诧异和不解,甚至还多了一分嫉妒,“靑娘,婉儿是我的丫鬟,怎么能……”
靑娘感受到周围众清倌和丫鬟投来的各含感情的视线,也不感觉到压力,因为是自己特地选在这种场合,用不大却足以让众人听见的声音来让大家知晓这个安排的,所以丝毫不意外众人的反应,只是眼神犀利地扫过一众清倌们,然后走近宁容,在她耳边低声道,“关于雪妖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声调虽小,却似一把利剑直插入宁容的要害之处,让闻者心惊。
只见宁容的面色瞬间惨白,双眼瞪大地望着靑娘,口中喃喃道,“不是我做的……”
当然,此刻的靑娘只知道曼夕散是从宁容房中搜出,而遗月也没有告知这件事中的曲折内情,所以靑娘心里认定毒害雪妖的凶手就是宁容,只是暂不收拾她,让她知道自己早已明白真相,以此作为让她闭嘴的筹码。
眼见着宁容万分委屈地呆呆站着,靑娘也没多搭理,只是对婉儿笑道,“你快去换一件衣服,跟上舞师的进度。”心中略略担忧对方不答应,又加重了预期唤了一声,“婉儿。”
一旁的婉儿稍作思考,眼中划过一道莫名的暗光,顺从地回道,“是,靑娘。”
三日后,恰是四皇子潇钦痕的十八岁生辰,苦苦哀求后终于求得父皇同意,得以在自己的府邸中开办盛宴,并邀了少傅慕子离和几个相交的好友参加,当然,最重要的是,让遗月献一曲独属于自己的舞。也因此,此次的庆生宴会中,同样邀了唯倾临羽的倌儿。
时至卯时,府中便已隐约传来悦耳的丝竹声,因是冬季,夜色早早地便降临了,衬着一弯新月如钩和孤星闪烁,暗黑的夜幕未免显得有些许寂寥,但这并不妨碍园中众人的兴致,以天为盖,以地为炉,邀清风相伴,奏曲声相和,端的是一番宾主尽欢的热闹场面。
所有仆人被遣退,只余围着圆桌而坐的一行四人,居于主位的钦痕,右手侧的子离,以及左手侧的安公子和秦洛,早在甫一进府之时,钦痕便为大家都介绍过了,因着是这个孩子气浓郁的七皇子生辰,大家虽初次相识,倒也不显得生疏,没有丝毫朝廷和江湖上诸多规矩的约束。
众人在饭桌前刚坐下,仆人们便陆续将美味佳肴一一送上,并有皇上特地赏赐的西域葡萄美酒,此番钦痕精心为大家准备的表演尚未开始,众人已在酒席上相互聊开了。
却见枕泉剑庄的第二把交椅秦洛依旧着一身蓝衣,眉目清爽,豪迈大方,正欲端起酒杯尝一尝西域美酒,待看到安公子的脸色时却打消了念头,转而担忧道,“安公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有恙?”
安公子对着秦洛淡然一笑,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原是前几日受了风寒罢了,无碍的。”
“安公子要好生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几日不见又消瘦了。”秦洛这个老好人仍在忧心着对方的身体,语气诚恳真切。
“秦洛,几日不见我虽是瘦了,但——你怎么一夕之间苍老了,连说话都像七老八十的老妪般罗嗦。”随手拈来几颗花生米,边说边姿态优雅地抛入口中品尝。
“……”正欲再次对安公子进行口水工程的秦洛被一时打断,未出口的话生生憋回肚里,脸色又一瞬间的不自然。
“哈哈哈哈哈。”而旁座的两位似乎一点面儿也不留给秦洛,眼见着他吃瘪,便是毫无形象地笑开了。
子离放下手中的酒杯,直直看向对面的安公子,疑惑之情一闪而过,“安公子,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哦?少傅觉得我眼熟?”安公子端起酒杯轻呷一口杯中琼浆,让那葡萄酝酿出的香甜之感于舌尖回旋,只一小口,便是唇齿留香。
“少傅,你可知,晋城的女子见到安公子,若是前来搭讪着开口第一句便是眼熟。”钦痕的脸上漾起暧昧的笑意,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
“钦痕,别说今儿个是你生辰我还欺负你,这可是你自找的,”安公子轻轻放下酒杯,眼中异彩流动,一袭白衣衬着摇曳的烛光,倒也显得柔媚俏然,“一会我该问问遗月,钦痕见到他的第一眼之时,问的话是不是之前早已见过。”
“哈哈,钦痕,看你还敢不敢无法无天,安公子出手果然就是不一样。”秦洛见钦痕的脸蓦然通红,忙逮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取笑回他,谁叫他之前取笑自己得那么痛快呢。
“秦洛你……”钦痕的小脸泛着不正常却万分诱人的红,端的是一份唇红齿白翩翩美少年,此刻在心里又气又急,就差出手两人互掐一番了。
“其实——看安公子生得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真的是想不动心都难啊。”子离对着安公子莫名一笑,不知情的人还道是二人眉目传情,知情的却只觉得这笑还真有些阴冷。
“呵呵,看来少傅笑面玉郎的称号不是白给的。”
子离正欲再说点什么,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西域靡音随着鼓点传入耳中,不远处一座小型的台架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个是金带缠声红纱丝绸,一个是短襟宽裤金绸衣料,相互搭配的服饰,共同掩上的面纱,妖娆靡艳的西域曲调,一一于眼前铺陈开来。
座中众人皆停止了谈话,一致地朝舞动中的二人看去,若细柳轻摆的小蛮腰,勾画魅惑弧度的兰花指,以及摄魂夺魄的销魂目,想不到婉儿天生资质,根骨奇佳,仅用了三日时间便学会了这套来自西域的舞蹈,此刻和遗月配合,便是一幅绝艳的美图,吸引得人离不开分毫目光。
敦煌的舞,诡谲妖娆,若火舞黄沙般,在一望无垠的大漠,翩翩旋转,红的衫,金的线,散的发,媚的眼,以及散落一地可燎去半面江山的熊熊火种。
钦痕的双目随着遗月的每一个动作而移动,像是盯着一只猎物般毫不放松。
安公子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众人,而后径自赏着杯中佳酿,以及遗月却是精彩绝伦的舞姿。
待得一曲靡音尽,众人似乎还未回过神来,只安公子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轻声唤回众人飘远了的思绪,“钦痕,口水掉衣服上了。”
“啊?”钦痕听闻忙用衣袖胡乱地擦拭自己的嘴角,却在看到另二人憋笑憋得通红的脸时,才恍然察觉自己又被安公子摆了一道,恶狠狠地噔对方一眼,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后才回道,“安公子,这笔账我迟早要和你算。”
本是不说便罢,一说却把憋笑的二人逗得再也忍不住,皆是捂肚狂笑开来。
笑声未尽,四人而坐的桌边又多了一人,正是刚才在台上火舞敦煌的一月,此刻竟是面纱未除,舞服依旧地落座于钦痕与安公子之间,媚若妖狐的语调传来,“你们在笑什么?说与我听听,让我也一同乐乐。”
“好啊。”“不行。”两道声音同时出口,一个是来自准备看笑话的秦洛,一个是来自满面羞红的钦痕。
“完了,现在是一人一票,到底是说好还是不说好呢?”安公子火上浇油地添一句,却惹来子离的又一次盈盈对望。
遗月见状,大幅度地站起身,动作夸张地取过桌子中央的酒壶,用宽大的水袖隔绝了子离那道让自己不快的视线,而后轻巧落座,动作优雅地为自己倾满一斟酒,随手掀去面纱,举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因着遗月这个庞然大物的大幅度动作,此刻众人的视线皆落于他身上,却听见子离略带疑惑和惊讶的声音,“聆兄?”
“少傅你说什么?”钦痕对着自己右侧的子离疑惑道。
“痕儿,你是不是没见过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钦痕嘴里念叨着这个称号,脑袋微倾,似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御史大夫……好像听父皇说过……好像叫什么聆音来着,你问这个作什么?”
子离的眼神忽地一沉,唇边却依旧漾着令人亲近的暖笑,“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一个人间绝色而有些心神恍惚了。”
钦痕听闻,却是一脸警惕之色地盯着子离,“少傅,遗月是我的,你不准打他主意。”
“原来美人叫遗月啊,月下遗人,端的是一个好名字。”子离继续打趣道。
“少傅!”
“哈哈,钦痕发急了,少傅你就别再打趣他了。”秦洛从中缓解道,“来来,大家吃菜,再不吃就都凉了。”
遗月趁着众人没注意,投了一个目光给安公子,传达着彼此皆明白的信息。犹记得那夜若儿受伤,所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原来他和你长得一摸一样”,仅一句话,却让自己在事后想了太多太多,如果朝中的御史大夫聆音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那么……许多暗藏的秘密被忽然掀开,像是黑暗中的虫豸,忽见天光,竟让人感到有那么几分措手不及。
也许,聆音就是若儿一直寻找的人。
也许,聆音和遗月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也许……太多的事参杂,思路混乱,似乎有着不知前路的迷茫。
月渐西移,星垂斗转,本诗美好而喜庆的宴会,却被添入了许多未知的因素。
今夜过后,圆满以前,过程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