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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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暑假无事，天天泡在赵宣的调香室。说是调香室，其实不过二十平方米，刚够摆一台旧型号香氛分析仪，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香料柜和一张工作台。所谓工作台，其实是附近强拆时扔出来的瘸了腿的办公桌，被老头吭哧吭哧搬回来了。
另外还有一只装了制冷机的独柜，专门装老头珍藏的宝贵香料，一盎司几千块。
浅浅在锈迹斑斑的吊扇下调香，把几个香料瓶倒来倒去，震荡，加热……几乎不用度量仪器，只凭经验和嗅觉，竟然能做到分毫不差。
不是浅浅同学秀技术，自从最后一个量杯被隔壁的猫打碎之后，赵宣就觉得锻炼徒弟像自己一样仅凭看看闻闻就知道含量的能力比较省钱。毕竟他又不收拜师费，虽然是白捡到一个徒弟折腾，也要考虑成本。
降低成本有什么方法？
香氛分析仪是好用——费电！度量仪是方便——容易坏！试香纸要数张数！点滴棒只有一根，用的时候得和师傅抢……
这种条件下用什么调香呢？
老头理所当然：“靠鼻子闻和眼睛看嘛！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浅浅练就了用最低廉的成本最廉价香料调制合格香水的本事，靠的是眼疾手快和鼻子灵。
这决定了浅浅调香作品的第一个特点：低成本。
她选用的香料并不名贵，茉莉花和玫瑰花精油、鸢尾花凝脂、琥珀……都是市场上能够买到的东西，没有要专门得在某个季节去阿尔卑斯山麓采集的那类烧钱货。
而这体现了她的第二个特点：用平凡的香料调制不平凡的作品。
这必须建立在对香气的精准辨识上。同样是从茉莉花里提炼的香精油，使用时纯度相差百分之一，成品的香调都大不相同。浅浅对香气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加热时间长短、震荡强弱、不同香料混合……对完成品香气的影响没有一样能够逃过她的感知。
最简单的比喻是，同样的布料，有人只能用来做桌布，有人却能剪裁成一袭优雅长裙。
“什么是一款优秀的香水呢？”陪张桐兜风的时候，浅浅曾问。
“小姐，你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所以调香师都在找这个答案，找到时告诉我一声。”
“我师父说过，名贵的香水并不一定是好的香水。他认为香水并不应该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奢侈品，社会主义劳动群众一样有权享受。气味雅致，喜欢的人买得起，就是好香水。最好的香水应该是‘人民的香水’。”
张桐眼角带笑：“嗯，‘人民的香水’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后来呢？”
“后来他被打倒了。”浅浅很沮丧：“当时正是□□。”
“夏日”就是典型的这样一款香水。成本不高，没用有名贵香料，却恰如其分的把握住了那个季节特有的水润，一分不能增，一分不能减。这种香水适合少女，清新明快，仿佛闻得到水的凉意。
虽然浅浅自己没发现，但是张桐发现了这种优点，组委会也发现了它，因此“夏日”进了新人秀的复赛。
大清早，某个赖床的人被手机震起来。
张桐明晃晃的的轿车就停在楼下，他靠着车门打手机邀功：“小姐，恭喜你，入围了。”
他把睡眼惺忪的人扔进后座，直接去了品牌云集的某购物中心，解释道：“复赛要上电视，全国直播。”
这里不得不涉及新人秀复赛复赛制度。入围初赛的作品只是一张香水配方，复赛需要做的，是让调香师当场把它调制出来，交给现场评委评审。整个过程将被电视台现场转播。
所以香水新人秀不仅仅是一场调香师间的内部比赛，和快男超女一样带有娱乐圈的性质。有人从这个赛事上出道，一举成名，有人因为失误而终生被打上瑕疵品烙印。张桐当然不想看到自己推举的新人以书呆子形象出场。
他甚至在打扮李浅浅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
试衣服，刷卡，试衣服，再刷卡。
浅浅自尊心受伤了：“我长得有那么抱歉吗？尊的……不打扮就不能见人吗？”
对面的翩翩公子竖起食指摇了摇：“亲爱的，你很漂亮。现在我要帮你把美展现出来。”
说话时他笑着打量浅浅，看她试一件浅蓝色缎面小礼服。礼服及膝，几乎没有装饰物，华丽得十分低调。领口很低，脖子到肩膀勾勒出一段优雅的线条。
张桐只是笑眯眯的打量自己的成品。
浅浅很心虚啊。猪养壮了是要被吃的。她已经不记得张桐刷了多少次卡了，只觉得自己离被吃不远了。
她鼓起勇气问，如果复赛失败了，礼服的钱要不要还。
张桐轻描淡写：“别担心，你记住欠了我这个人情就可以了。”
她随后被扔到张桐的熟识的发型设计师那里，咔嚓一刀剪掉了刘海，没收了眼镜。等被扔回家时，浅浅心都碎了，觉得镜子里那货自己不认识了。
直到两天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进的是香水新人秀的复赛，喜滋滋去香水店找自己师父求表扬。奈何老头热伤风，肺炎翻了，住院挂盐水，一天没个清醒的时候。浅浅跟着李妈前前后后照顾，报喜就搁下了。
浅浅准备复赛时，正好是让.杰勒米大师八十寿辰。肖隶陪着周棠去了法国香水圣地格拉斯，给老师的老师祝寿。
提到让.杰勒米大师，凡事香水界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类似调香师教父的人物，时尚圈里知名人物都尊敬的称呼他Father。他成名时，香水界的奥斯卡菲菲大奖甚至还没有出世。他从未专属于任何一个集团，而是以独立香水师的身份，为很多知名香水品牌，如三宅一生、兰蔻、甚至家族风格严谨的娇兰，调制代表作。现在常用的香水前调、中调、基调三阶式香韵设计就是出自他之手。他随性调制的香水被捧到天价，随口说话，已经被世界各地的调香师们奉为经典。
隐退以后，让.杰勒米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法国格拉斯小城，自己玫瑰花园环绕的别墅里。
这次八十大寿也在他自己的别墅举行。
夏夜，灯火通明。
周棠正端着酒杯在大厅里应酬，肖隶独自站在外面，略带玩味的看着身边狂欢的人群。他只穿着衬衫，西服搭在手臂上，身材挺拔修长。肖隶很少有多余的表情，偶尔露出，也是礼貌的笑容。礼貌中带着讥讽。
很快有人和他打招呼：“嗨，这不是肖吗？我记得你在为周棠先生工作。”
“我现在也在为周先生工作。”他笑道。
白天面部表情容易被观察清楚的时候，他总是露出礼貌的微笑，而夜晚，这种微笑常常夹着着讥讽的色彩。
答话的人是一名欧洲相当知名的服装设计师。他向大厅方向晃晃手中的鸡尾酒，肖隶的目光顺着方向投去，正好看见让.杰勒米大师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到专门定做的八层生日蛋糕前。
大师消瘦而和蔼，精神很好，目光依旧炯炯有神，典型的西方人的相貌。人们迅速围上去，闪光灯亮成一片，把老人挡在肖隶视线之外。
旁边的人问他：“为什么不去看看？”
肖隶沉吟：“我发现不管东方还是西方，总有人以为名利能够传染。仿佛拼命挤到成功者身边，自己就能变得同样优秀。”
“我也这么认为。我叫华特.威尔逊，为E.MUSE环球服装设计公司工作——你可能听过我们品牌。”
“不胜荣幸。”
大厅里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晚来的客人完全挤不进核心圈子。突然，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让出一条道。一条通往晚宴灵魂人物让.杰勒米大师的路。
肖隶看到了周棠。
他穿着白色西装，彬彬有礼的跟在一位东方老者身后，通过人群零时开辟的通道。
那是一位花甲老人，穿着中式传统长袍，身体很好，每一步踩在地上都稳稳当当。就是这一位老者，见到人群尽头让.杰勒米大师的那一瞬间，激动得眼含热泪。
等在通道那头的寿星似乎同样神情激动。他西方式的张开手臂，喊道：“林！林是你吗，我最得意的学生？”
然后他牢牢抱住了来人的肩膀。这时已经不是两位老人，而是父亲拥抱外出归来的孩子，导师拥抱未曾蒙面的学生。
问候完毕后，让.杰勒米急切的问：“赵呢？赵来了吗？有他的消息吗？”
东方老者脸色暗淡下去：“我虽然身在国外，从未忘记此事。小棠在国内，我一直请他帮我寻找，哪怕是找到师兄回国后留下的学生……一直未找到。您知道，他当年执意回国，正好遇上中国政治上黑暗的一面，恐怕很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随后介绍自己的得意门生周棠，但是这份寂寞挂在东方老者脸上，藏在让.杰勒米大师笑容里，给晚宴蒙上一层难以言明的哀恸。
威尔逊用不标准的中文拼音拼出一个名字：“那是……鹤云.林？原来他是周棠导师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肖隶平静的注视着大厅内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林鹤云是中国最早期的香水工作者之一，早年留法时接受了让.杰勒米亲自指导，是大师一生中最得意的弟子。毕业时正好赶上□□，机缘巧合下一直旅居国外。周棠少年时来法国留学，拜了林老为师。光阴荏苒，现在林老已经是享誉欧洲的香水大师，被称为“东方的魔术师林”，周棠也成为国内香水界的顶尖人物。
据说周棠是林老一生中收的唯一一位学生。这不是因为吝啬学识，不肯倾囊相受，而是因为某位师兄。
有传言说，林鹤云并不是让.杰勒米大师最得意的门生。在他之上，还有一位东方人，姓赵，林鹤云的师兄，真正意义上的天赋过人。他和林鹤云一起并为让.杰勒米大师门生。毕业时，中国□□势复杂，他回国正好卷入□□的漩涡，被打成极右分子。
彼时林老性情古板，虽然反对师兄在那个时机回国，却并未多劝。直到对方在国内通信中断，他才慌起来。奈何木已成舟，当时的局势和自己的能力，从国内救出一个人，不亚于隔着太平洋找对岸一粒沙。现在回想，师兄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个天赋过人的东方人曾经是林鹤云默认一生的对手。直到失去后，他才感到悔恨。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师兄，而是一生超越的目标。为了不让自己的学生经历同样之痛，他决定只收一位徒弟。因为如果有两位，其中一位的提前离开，会给留下的另一位带来无尽的寂寞。
这个最终被选中的幸运儿就是周棠。
这些是周棠聊天时以随意口吻告诉肖隶的。手机铃声把肖隶的思绪收回来。作为Lotus第一调香师的助理，他掌握了很多信息来源渠道，有些靠钱维护，有些靠人脉维护。而现在他收到的，就是一条靠人脉维护的短信。
看见短信的瞬间，肖隶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威尔逊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终于提出了这场谈话的目的：“肖先生，我欣赏你的工作能力。我听说你不仅是一名能力突出的特助，还是一名极其优秀的鉴香师，英文也很棒。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屈居周棠先生之下，你凭借鉴香师这一点你就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双倍价钱，和我合作怎么样？E.MUSE要涉足香水界。”
他挑挑眉毛，浓重的英式口音：“服装设计师涉足香水界的不止我一个。你不喜欢这样？”
“不，我只为强者工作。周棠先生的实力远远在您之上。”肖隶礼貌的欠身：“失陪了。”
他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工作状态，出现在周棠身边，附耳低语。
风度翩翩周公子脸色忽然变了：“那丫头，竟然进复赛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