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物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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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个爽的辉夜一回到桐壶院，就被光抱了个满怀。感受着几乎勒入骨头的拥抱，她拍了拍他的背，好奇地问：“你不用去上学吗？”
这句话令感人的场面一度冷场。
破坏气氛的辉夜毫无自觉，反而追问道：“往常这个时候，你不是在学堂吗？莫非……”
“才不是那样的。”光急切地打断了辉夜的猜测。稍微松开桎梏她的双手，他垂着眉，可怜兮兮地说：“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你的。”
“我是很高兴啦，可是……”辉夜的嘴被光的食指抵住了。
他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黝黑的瞳孔宛若无星的夜空，深邃得有着莫名的强引力。“我已经向先生告假了。”光忽然笑了，“辉夜曾说自己是坏孩子，若我和你一样的话，是否就对等了呢？”
辉夜噗地一笑，踮起脚，揉了揉光的头发：“说好的要一直当个好孩子，为我背锅呢？”
把手从头上拿下来，光无奈地说：“坏孩子的话也能替你背锅。”
“说到底，光还是偷懒了。”辉夜抿着嘴，一脸不可取的神色，“就像那次不肯上学一样。你到底在为什么而困扰？”
想说却无法说出。那些话语一旦化为音节，就会变成他不相信辉夜的证据。光打心底是渴望相信并一直致力于相信她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
辉夜与他的约定，光至今铭记在心。只是曾与她打勾的小指被无形的线勒得发疼。与他欢笑的她在别人的身边也能露出同样美丽的笑颜。有时，他甚至觉得在别人身边的辉夜笑得更加灿烂。
光恍然想起了玩过妖怪杀之后，陛下与他的谈话。喜欢的话就要努力争取。我的光值得最好的女子。
那些隐秘暗涌的心思渐渐明晰，它们化为同一个词语——喜欢。
按捺住想要把这份心意表明的冲动，光转而说起其他：“前几天，我和宽明一起去了街市。那里有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目不暇接。还有许多来自唐土的东西，丝帛、陶瓷、琉璃、纸张、香料、名贵木料、书籍等等。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活物，像是唐土来的白鹅、鸽子、唐马、唐犬、唐猫。”
聆听光讲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辉夜耐心地等待他说及自己的烦恼。
“那里有形形色/色的唐猫，唯独没有通体雪白又有鸳鸯鸟的。”光满是遗憾地垂下了眼。
真是可爱的烦恼。辉夜捧起光的脸，微笑着轻语：“没关系的，因为光已经努力去找了。既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必然要耗费极多的时间精力，光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辉夜……”被安慰的光一点点地涨红了脸。羽睫微颤，宛若几欲振翅的蝴蝶。他的手轻轻地搭在辉夜的手腕上。微一用力，他握住了她的手。
一只镂空的金镯子扣在了莹白纤细的手腕上。其上还缀着几个小巧的金铃铛，叮当作响，格外可爱。
光红着脸，小声地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在商铺里瞧见就觉得一定很适合你。”
摇晃了下手，辉夜听着手镯发出的铃铃声响，开心地笑道：“实在是太可爱了。而且这重量……莫非是金子打造的？”
“是的，你值得最好的。”见辉夜那么高兴，光决定趁势追击，“我……喜……”那个词却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赏玩着手镯的辉夜看向辉夜，疑惑地问：“什么？”
“我是说……”深呼吸了几次，光努力地组织着语言，“真好，你能够喜欢它。能不能也喜……”一旦提及自己，那个词汇就像甘美的禁果一般卡在嘴里，欲吐未吐，只微露出鲜红的皮。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自己的湛蓝双眸纯净如清泉，里面盛满了浓浓的困惑。
“我……”面对着如此干净的目光，光越是努力却越说不出口。为什么这个喜欢，却那么难以说出口。迷茫了的光如自语般轻问：“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辉夜笑着，踮起了脚。一个响亮黏糊糊的吻落在了光的脸颊上。“喜欢的话，就会想要和对方变得亲密。”
“我很喜欢光呢！”
真是狡猾……为什么能轻而易举的说出来。心脏砰砰地加速跳动，呼吸也变得不顺畅。光看着满脸笑容辉夜，吞吐地开口：“我也……”这是真的吗？她和自己怀抱着相同的情感。欣喜之下，不安也如野草般疯长。“喜欢的话，就给我你的信物。”
“喜欢的信物？”辉夜有些错愕。
光点了点头，认真地说：“我相信辉夜，但是……我更想有实物来明确这份喜欢。”他的双眼微微湿润，带着点哀求的意味：“可以吗？”
被这么可爱的孩子请求，有什么不可以的！辉夜揉了揉光的头：“请等我一下。”
望着她的背影，光感觉心底有点难言的苦涩。
“我这就给。”拿着把剪刀回来的辉夜笑着解开了左边的丝带。如泼墨般的秀发散落下来，盈盈若华美的丝绢。
光不解地看着辉夜。
一小束发被辉夜挑了出来。哼着歌，她挥动着剪刀，把它插进浓密的发中。咔嚓一声，银色的利刃相合，把发丝一分为二。
光猛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她。
用丝带捆好发束，辉夜把它递给光，微笑道：“这样你就可以安心了。”
看着手心上的那缕发束，光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辉夜殿下，我可以进来吗？”帘子外，香子问道。
“进来吧。”辉夜看着放下一叠册子的香子，问道，“这些是什么？”
抹了下额头，香子兴奋地说：“这些都是来参赛的物语。没想到，这个比赛竟在贵族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大家纷纷寄来得意之作，都想要夺得天女的恩赐。”
这就是天女的效应吧。积极参与这个比赛不过是呈现对神明的绝对崇拜的一方面。照这个趋势，大家会越来越狂热。辉夜思忖了会儿，决定道：“是时候结束第一届物语比赛了。”
香子不置信的看着辉夜：“气氛才变得大范围的火热，为什么要停止呢？”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辉夜微微一笑，“适可而止可是种非常难得的美德。”
“要怎么评出第一名？”光兴致勃勃地问。
“不拘泥于语言风格，仅以有趣作为评选标准。”颇有辉夜风格的回答。拍了下光的肩，辉夜笑着邀请，“光也一起来吧？”
在铺满地的各色册子中，辉夜和光两人畅游在物语的世界。因为是献给天女的册子，所以在装帧上都特别费工夫。所用的纸张都十分高级，不是印着纹路的唐纸就是柔软有韧性的有色高丽纸。裁剪得当，还用各色高雅的熏香染过。表面用的织物大多是来自唐土的丝锦。
书于其中的字有端正具风骨的汉字，也有柔和缱绻的平假名。尽管字体各有不同，却无一不透露着书写者的郑重与严谨。
似乎是受到了辉夜那篇物语的影响，参赛的作品大部分都投其所好。有写源氏、酒吞童子、茨木童子的后续，炖了香艳酥骨的肉，也有中途转折写一出悲婉的人妖恋歌的。还有原创角色，篡改剧情的……简直就和现代的同人文一样。
看得很十分满足的辉夜尤其喜欢“胧月夜”所写的那一篇。
在心意相通的一段时间里，三人过得很快乐。他们住在源氏的别宅里，同食同寝，夜夜笙歌。然而，妖与人毕竟是不同的，尤其是尚具野性的大妖与习惯风雅生活的人类贵族。身体越是纠葛，精神越是分离。但这种残缺的不完满的关系反倒促使他们愈发渴求着对方。毕竟，一人两妖都有着倾世美颜。
他们维系着平衡微妙又暗藏危机的恋情，直到源氏发觉自己的容颜即将变得黯淡。除了生活习惯的不同，人与妖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作为人类的一方，他将会衰老，然后被仍然年轻的两妖抛弃。巨大的恐慌感令源氏迫切寻求着解决的方法，同时他的态度也变得反复无常。知晓恋人烦恼的酒吞童子为源氏猎得人鱼肉。茨木童子用灵药煮之，喂给他。于是，源氏拥有了不老的容颜以及接近妖的长寿。三个人再一次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最妙的是结尾的神来一笔。茨木童子翻看着古籍。食人鱼肉者，长生不老，久之类鱼，终归海。看着源氏后颈上生出的几片细小鳞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胧月夜”所写的物语不仅妖异动人，读过之后，不由得背脊一凉。那种游走在钢丝绳上的危险与紧绷直叫人欲罢不能。
明明是同人文却萌得辉夜心颤。
见势不对的光忙递给辉夜一本湛蓝色的册子：“这篇写得非常棒，你来看看。”
接过去的辉夜一看作者名，顿时乐了。这是由“光华”所写的物语。瞧了眼假装看其他册子的光，她并不打算揭穿，翻开书页看下去。
“光华”所写的物语非常简单。一名贵公子在竹子里捡到一名年幼的少女。三个月，少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两个人结为夫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故事虽然老套，但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贵公子纤细复杂的心路历程，使得这篇物语犹如一杯柠檬水，透明干净、微酸带甜。
“是一篇不错的物语。”见光的双眼变得亮闪闪，辉夜直言道，“但比赛的唯一标准是有趣。在有趣上面，它逊色许多。”
“我不想让他们有太多波折。”光极小声地嘀咕着。发现辉夜投来疑惑的视线，他忙遮掩道：“我刚看了‘胧月夜’那篇，它确实比这篇精彩许多。还有‘槿君’的物语，环环相扣，条理明晰。”
看过“槿君”的物语后，辉夜发现它竟是为数不多无关恋情的故事。这篇物语的背景脱胎于妖怪杀，即一个半封闭村子里发生的连环杀人事件。谎言与真实交织，悬疑与解谜并行。直到结尾，读者才恍然大悟，原来除主角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妖怪，而主角是以妖怪为食的堕落之神，亦是被禁锢在这个村子的守护神。
帮忙整理的香子如痴如醉地放下手中的册子，抹了抹眼睛，感慨道：“这个故事太感人了。明明那么悲伤压抑，文字却那么温暖。”
“给我看一下。”
香子恋恋不舍地把册子递给辉夜。
一看到作者名“睡莲”，辉夜就想起那位如白莲般高洁的人。会是他写的吗？
这篇物语讲述的是贵公子莲偶遇穿着男装的月华。两人结伴游玩。期间，莲爱上了月华。从一开始的惊慌抗拒到坦率接受，莲认为自己爱的是男子。因为不想破坏彼此的友谊，莲选择掩藏。家中催促着莲去娶他那位世人称赞其品貌无双的未婚妻。因为月华，莲拒绝了。那位女子转而嫁给了莲的哥哥。另一边，月华向莲告别，说是家中安排联姻。在分别的时候，月华强吻了莲，并笑着说我喜欢的人，永别了。
新婚夜后，莲诧异的发现自己的嫂子竟是昔日友人月华。在高兴她是女子的同时，莲发现他永远地失去了她。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月华天真浪漫，把莲当作家人。这让莲愈发痛苦。分别时的吻鲜明得仿佛发生在昨日，然而她已经被他亲手推出去，成为了他的嫂子。不想背叛厚待自己的哥哥，又无法抑制住爱慕之情，莲变得憔悴恍惚。生魂出窍，穿着女装，如月下妖魅，勾引着过路的俊秀青年。
直到那一天，莲的生魂看见了穿着同样男装的月华，一如当初偶遇。
故事戛然而止，只剩下读者翩飞的思绪。就结构来说，起承转合，首尾呼应，已经是篇完整的故事了。对于习惯有结局的读者来说，它简直可恶，竟留下如此多的谜团。莲的生魂会不会像对待其他青年那样对待月华，生魂会不会回到身体内，莲是否能够幸福……
不甘心被坑的辉夜重新细读，寻找着文本中的蛛丝马迹。如此读了三四遍之后，她有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猜测。
“竟然是悲剧……”辉夜不敢相信竟有作者对自己笔下的主角如此狠心。在她收到的物语之中，九成是美好的结局，剩下的是正剧。
“有那么好看吗？”光不服气地问。
“虽然基调压抑苦闷，文字却十分柔软温暖。”辉夜微笑道：“亲自看一遍不就明白了吗？”
最后，“睡莲”所写的物语夺得了头筹。可惜的是，香子竟找不到它的作者。据香子说是一名侍从交给她的，至于是哪里的侍从却不甚明了，依稀记得是哪位亲王府上的。
“哪位亲王……真是范围宽广的答案。”辉夜枕着藤壶的大腿，感概着。
藤壶顺着辉夜柔顺的黑发，轻声说：“也许，那个人并不想被人知道是他写了那篇物语。所以，才会寻觅不到。”
“也是有这种可能性。”辉夜看着在上方的藤壶的脸，问道，“可是能得到天女的恩赐呢，对于贵族来说，这是天大的荣耀吧。你觉得呢？”
顺发的手忽的一停，而后若无其事地滑下去。“天女的恩赐固然很好，但暴露身份更加可怕。毕竟，虽然是故事，却也倾注了创作者的心。不想被人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有必要把自己的心埋得那么深吗？”辉夜凝视着藤壶的眼眸。
“因为把心剥出来实在太可怕了……我是这么想的。”藤壶微笑着，点了下辉夜的脸颊，“你不也是这样？那篇物语里只有趣味，丝毫不见作者的心。”
辉夜不赞同地鼓起一边脸：“故事有趣就足够了，作者的心有时会干扰了故事。”
“说得也对。”藤壶柔和地笑了。重重的心思都掩盖在优雅的笑容之下。
伸出手，辉夜轻抚着藤壶的面颊，嘀咕着：“总觉得你的笑容有点奇怪。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藤壶握住辉夜的手，听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叮当作响。“这只镯子倒挺可爱的。”
被轻易带过话题的辉夜满脸笑容，炫耀着光送给她的礼物。
“到后来，那个孩子向我索取喜欢的信物。我就把自己的一束头发送给他了。幸好，他很高兴地收下了，而没有觉得这是诅咒的材料。”
轻碰了下头发被切断的地方，藤壶若有所思地说：“你对光真好呢。”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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