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苏洛

19、十八 吾心安处

　　唐宁宴在院子里坐着，面前有清酒，头顶有月光，身旁有花香。然而有酒无伴同饮，有月无友同观，有花无人同赏，一个人的影子，到底有些冷清。
　　不过唐宁宴寂寞惯了，他受得住，只不过今天心情不太好。
　　眼下李瀚逸已死，东城名义上是给了李瀚逸的长子，可李瀚逸的长子今年不过四岁，实际上东城已经归了朝廷。
　　李清逸收编了李瀚逸的部队，收拾了不服气的叛军，现在他手下兵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自己呢，虽然燕南富庶，军队强大，但也实在没有把握和李清逸一战定胜负。
　　现在两边不过就这么耗着，谁也打不过谁，谁也拖不跨谁。可是西川到底是朝廷，粮草兵马充足，从长远来看，燕南还是耗不过西川。
　　而如果速战速决，打赢了，无非得到个东城，打输了，却有可能一败涂地。
　　这个仗，算来算去没什么打头。
　　于是，唐公子人生第一次在正经事上任性了一把。心情不好，不想打仗，挥挥衣袖，潇洒地带着人回燕南了。

　　而李清逸却并没有因为唐宁宴的离开松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整顿好残局，孟子皿就挥师南下了。
　　而这回，孟子皿明明白白不是小打小闹，他几乎是倾全国之兵，大举进攻，短短几日便破了赵北的西关，赵丑的救命文书一封接一封，李沐逸想忽视都不行，赵北是西川的北大门，赵北一破，那么孟子皿打进西川，可是畅通无阻。
　　李清逸收到李沐逸的密信，看了很久。
　　李清逸一时也弄不明白孟子皿这是什么意思，但他既然来了，自己就要应战。
　　李清逸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前几场仗对他而言，并不十分困难。李瀚逸有勇无谋，不足为虑。唐宁宴虽然心思剔透，可燕南到底底子不厚，只要耗着，他一时也不能轻举妄动。可是，孟子皿，自八年前亲政以来，手段狠辣，将当年不服他的老臣全数赶尽杀绝，迅速培植了自己的新势力，而所有的新政策都是他亲自定的，目的明确——短时间内增强兵力国力。而至于在新政推行过程中死了多少人，孟子皿不关心，他只要结果。现在的高昌，李清逸皱皱眉头，和西周分庭抗礼，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仗，不好打。
　　李清逸面前堆着如山的战报，可他现在想的事却是——要把白瓷送走。
　　一来，白瓷现在不方便，二来，他带着她，肯定要分心，第三，李清逸多年来行军打仗都是和将士同住同吃，清心寡欲，现在带个女人在身边，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可是，送回京城王府去，不放心，府里那些心思通透的女人吃了她她还不知道。以前还好说，无非是让她在西院独住，没有什么威胁，那些背后势力强劲的女人可以表现宽容，放她一马。可现在她怀孕了，他不在，她又没个名分，让她一个人住在王府，天知道会出什么事。
　　让她单独住在外面，也不放心，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人怎么能行，再说，万一什么时候再被唐宁宴突然出现带跑了，他实在不想再去要人。
　　李清逸叹口气，他这个老婆，不绝顶漂亮也不绝顶聪明，倒是绝顶能惹事。李清逸想来想去，只好送到一个人那里去。

　　李清逸晚上回到营帐，白瓷正坐在床边绣东西。白瓷突然迷信了起来，李清逸的每件衣服的里衫，白瓷都绣了“平安”。虽然李清逸不信这个，他心里也是感动的。有人真心惦记着你，你总会因为这种关心变得柔软起来。虽然白瓷的做法小女人做派，李清逸也愿意由着她，给她个心理安慰。
　　李清逸往床上斜斜一躺，手指绕着白瓷的衣带，看着她，“过两天送你去个地方。”
　　“哪儿？”白瓷手下没停。
　　李清逸沉吟了一下，“舅舅家。”
　　白瓷噎了一下，看向他，“舅舅……家？”
　　李清逸没有多说，“嗯”了一声，半晌，道，“送到那儿去我才放心。”
　　白瓷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无非是给李清逸添乱的，每天他处理军务外还要分心给她，厨房每天除了大锅饭之外还要单独给她开小灶，而自己睡觉轻，这几天李清逸都早早陪她就寝，一大早再轻手轻脚起来批公文。
　　虽然白瓷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舅舅”是谁，虽然她有点舍不得，还是点点头，“好吧。”想了想，“你可得快点来接我。”
　　李清逸回答地很快，“当然，我还要看儿子出生呢。”可他心里，确实没有把握。

　　李清逸想好了把白瓷送到哪儿去，但怎么送白瓷出去，也是一个问题。唐宁宴虽然人回了燕南，但以他的心思，必然会找人看着自己，顺便看着白瓷。而自己第一次行军时带着夫人，孟子皿难免不会拿此做文章，他可不想再被别人用白瓷威胁。
　　李清逸想了想，一封信招来了周同福，顺便带来了阿眉。

　　白瓷见到阿眉的时候真是又惊又喜，阿眉看见白瓷双腿一弯就要跪，急忙被白瓷拦住，“好好的，这是做什么。”
　　阿眉低头拭泪，“夫人不在，我和翠儿真是……”
　　白瓷握住阿眉的手，“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
　　阿眉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食盒，“这是翠儿专门给夫人做的，说夫人在外面受苦了，吃点家里的东西会舒服一些。”
　　白瓷鼻子一酸，低低“嗯”了一声。
　　李清逸看着两个女人相互擦眼泪，笑道，“你们主仆两个先好好叙叙旧，我去办点事。”

　　李清逸带着周同福去了他平日办事的营帐。周同福恭恭敬敬地站着，李清逸坐在书桌后，对周同福没什么好脸色，“我把王府交给你，你就让人被这么带走？”
　　周同福低着头，“当时夫人要让唐公子带走小姐，我注意着小姐，忽视了。属下失职。”
　　“带走阿忆？”李清逸慢慢问。
　　周同福低头答道，“是，当时外面正乱，夫人大概以为留在王府就是等死，所以……”
　　李清逸没吭声，低头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明天要送夫人走，你和阿眉留下来。”
　　周同福有些吃惊，“王爷。”见李清逸没有说话，又道，“我送夫人去不行吗？您……”
　　“你和阿眉留下来，要让人以为我和夫人还在这里，明白吗？”
　　半晌，周同福点头，“是。”原来王爷让他把阿眉带来，是夫人的替身。
　　周同福忽然觉得面前的王爷有点，陌生。

　　李清逸回去的时候，阿眉已经伺候白瓷睡下了，见李清逸进来，福了福身。李清逸点点头，阿眉轻轻退出去。
　　他轻轻走到床边，挨着白瓷躺下去，半晌，又侧起身看着身边的女人。最开始，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稍加利用的女人。他对而言，也只是一个带她离开青楼的男人。可是，在有危险的时候，她想要让他的骨肉平安，他想要她的人生平安。
　　李清逸重新躺下去，握住白瓷的手。他觉得，很安心。
　　有时候，并不是男人才能给女人安定。女人给男人的心安，是一种更温柔更强大的力量。

　　第二天，李清逸给顾语之安排了自己不在这几天的事务，又仔细交待了周同福和阿眉。
　　傍晚，李清逸一身布衣，带着白瓷，驾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慢悠悠地离开了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