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九命月灵猫

26、第 26 章

　　【26】

　　汪东城并不接受全身检查，有一些不得不需要病人配合的项目，只能因此搁浅。汪东城的主治医生一个头两个大，他从医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难搞的病人。
　　汪东城执意要见了辰亦儒才接受检查，于是现在他依言出现在了汪东城面前。

　　汪东城看着他，很平静。脸因为住院的关系迅速消瘦，人显得很憔悴，写满了疲惫。
　　“你想知道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声音都透着浓浓的病态。
　　“其实，你告不告诉都没关系，反正你死了，伤心的人肯定不是我。”辰亦儒有些冷漠的回答，漂亮的眼睛却悄然的打量着他。
　　汪东城果然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所以你说了，只会对你和你爱的人有好处，对于我来讲，无所谓。”
　　“……”看向窗外，汪东城笑了笑，“没关系啊，禹哲会帮忙照顾我妈，还债的问题，把那些房子卖一卖，差不多了。我很了无牵挂的，既然你知道不知道无所谓，刚好也就不用管我了。”汪东城垂下眼睑，但辰亦儒还是在那瞬间看清了他眼睛里的情绪，他看到了极度的倦意和浓浓的自我厌弃。
　　辰亦儒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认真的看着他：“我说的不是汪妈妈，我说的是谁，你知道的。”
　　汪东城愣了愣，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来，但脸上还是笑着：“什么啊，我还能有谁。”
　　“汪东城，在我面前你还想装吗？那好，那我问你，为什么你从不要求主动见庚霖？”
　　“……”
　　“一个人出了事故，即使肇事人的家庭与自己相识，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和责任，但就算做的再好，当事人多少都会奇怪为什么肇事者本人不来和自己见面吧？”
　　“……”
　　“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甚至提都没有主动提过。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谁撞的不一样。”
　　“这当然不能说明什么，可你故意躲着不见他，逃避关于他的所有话题，这能说明些什么了吧？”
　　“……”汪东城抬眼看面前这个优雅的男人，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他从来没有在一个人面前感觉这样的无所遁形。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伪装都已变成习惯，也从来没人发现什么不对，直到这个人出现。他可以一眼看穿自己想的东西，自以为坚强的面具在他面前一触既破。
　　汪东城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年轻的妈妈总是能一下子发现自己干的坏事。他自以为将打碎的花瓶藏的很好，其实很早就被妈妈发现了，只是妈妈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好好算账。辰亦儒也给他这种感觉，只是区别是，不管妈妈对自己怎么样，但一定是为自己好的，而辰亦儒……他只能确定，他并不危险，但他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汪东城比一般的孩子都早入社会，他有及其强悍的自我保护意识，这是第一次，他这样无力。甚至想要固执的坚持，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力气。于是他妥协了：
　　“我……这里长多了一块肉。”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露出一个笑，“别告诉他。”
　　辰亦儒的秀眉也皱了起来，有两个字出现在脑中，脑瘤……
　　汪东城见着笑的更灿烂：“你还是比较适合笑多一点，这个表情真难看。”
　　“很严重么？”
　　“不知道啊，这么久了，谁知道长多大了。”
　　“……”辰亦儒突然想发脾气，他一下站起来，“你的意思是刚开始发现的时候，并没有多严重咯？”
　　“别激动啊，激动什么啦，不是你说么，反正我生死，都不关你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负责，你这样和自杀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啊，当然是有分别的吧。喂，这样子很难看嗳，我再想，要是这一幕被你公司的人看到会不会很吃惊。”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不然呢？不然能怎样？”
　　“你！你为什么不愿意让他知道，都这个时候了。”
　　“他知道了以后呢？能怎么样？”
　　“……起码、起码现在进行救治，又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接着呢？治好了又怎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汪东城已经不能冷静，“你们根本没人能了解我心里怎样想，你们根本不知道活着对于我来说多么痛苦。治好了，又怎样？还不是要一样这样不停奔波着生活，要对你们每一个人微笑，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开心；要做每一件可以让你们高兴的事情，不管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告诉他，告诉他又怎样？还不是让他跟着我继续纠结痛苦？你是他的家人，我把他害成什么样了你又不不是不知道，你不应该恨我的吗？你为什么不恨我呢？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还要让我继续害他呢？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不用死了……”
　　汪东城的眼泪毫无预警的砸下。
　　辰亦儒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直知道他心里藏了很多东西，但他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是这样的沉重，沉重到、即使只是说出来给他听，他都觉得压抑的不能呼吸。
　　“我知道了我懂了，你冷静一下。”辰亦儒上前抓住汪东城紧紧抱着自己头部的胳膊，“你会伤了自己的。”
　　“……给我、药。”汪东城颤抖的手从辰亦儒怀里伸出够向药台。
　　辰亦儒仅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将整个托盘拿过，看他从里面挑出□□，然后倒出惊人的数量喂进嘴里。

　　“……已经，疼到这种地步了么？”
　　汪东城平息下来，又休息了几秒，才苦笑道：“是啊，你别给他们说，我不想让他们担这种无谓的心。反正人早晚都要死，我妈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了的。”
　　“但是手术不一定不会成功。”
　　“你也说了，是不一定不会，很大的几率是不会成功，而我已经赌不起了。”
　　“赌不起……”
　　“是啊。”他顿了一下，在辰亦儒不知怎么接话的当口，自己接了下去，口气中透着有些沧桑的疲惫，“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拼。要债的要到家门前，我都咬牙不卖父亲留下的房子；吃不起饭，灌凉水我也坚持不靠别人的同情施舍；被很多人否定，我也固执的要去试镜。我一直都在赌，赌我可以。为了妈妈，为了梦想，不拼到最后我都不会倒下，可我最后还是赌输了。我赌亚纶对我是一时的迷失，我赌他会忘记我，我输了。但后来我接着赌，我要赢得全天下给他，如果他能坚持到我完成梦想的那一天，坚持到、我确定自己足够强大的可以给他未来的那一天，我会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可我还是输了，输的彻彻底底。我亲手，一点一点，把他伤害成这样，还差点害死他。……而现在，我根本赌不起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我用尽力气，终于把债务还的差不多，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再让家里负债。如果我活下来了还好，如果没有，我妈怎么办。告诉他们，只是徒增大家的负担。何必让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的他，再为我痛苦一次呢。”

　　唐禹哲走到病房前，便看到吴庚霖已经站在门口了，他侧站着，仿佛再听什么，正准备上前打招呼，他却突然转身大步走开。唐禹哲“哎”了一声，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以前吴庚霖跟他来看汪东城，都会一直在门口偷偷的看他，或者听他们的谈话。往往自己离开的时候，还能看到他没走，而这一次显然他连门都没推开些便走了？

　　怕发生什么事的唐禹哲一路跟着吴庚霖回到了吴家。

　　“喂，你到底怎么了？”吴庚霖并不答他的话，只是一路目的明确的上了二楼。唐禹哲认得那个方向——炎亚纶的房间。

　　吴尊刚刚工作完回来，难得早到家，正在厨房琢磨着给自己亲亲老婆和宝贝弟弟做一顿营养晚餐，来犒劳这几天辛苦的他们。
　　把刚烤好的面包从烤箱里拿出来，正准备将蛋打匀，听见吴庚霖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于是举着打蛋器从厨房走出，正准备说些什么，看见唐禹哲站在屋中，表情比他还要无辜。

　　唐禹哲望见他，先打量了一下，难免吃惊一小下，但良好的素养没有让他失礼：“吴先生。”
　　“你好你好，他怎么了？”用打蛋器示意了下二楼。
　　“不知道啊，呃，我还是上去看看好了。”因为汪东城这次的事故，唐禹哲和吴庚霖之间关系越来越缓和，甚至越来越好，进出吴家也成了家常便饭，所以吴尊并没有多加阻挠，无奈的摇了摇头：“去吧，等下一起下来吃饭，今天我煮哦。”

　　“少爷，小少爷已经回来了。”停好车的陈叔经过窗口冲吴尊打招呼。
　　“哦，我看到了，陈叔啊，明天全体放假哦，你要是想去乡下看你女儿可以现在就去了，当然也可以留下来尝尝我的新菜哦。”
　　“真的啊？那我还是现在回去吧，我女儿也是难得回家~谢谢少爷了。”
　　“不客气，路上小心哦~”……

　　唐禹哲望着和司机说话的吴尊笑了笑，看来他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又望了望厨房，没有像自己想的那么可怕，也许是应该尝一尝，毕竟是吴氏的董事长下厨……思考着他已经走到炎亚纶房间门口。

　　吴庚霖在里面站着，正捧着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激动。唐禹哲认得那个本子，他曾在很久以前汪东城的随身包里看到过它，只是汪东城从不让自己看里面的内容。
　　吴庚霖的状况貌似很不好，他能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的颤抖，他想他一定哭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悲伤，浓浓的在房间里徘徊——这个充满了炎亚纶记忆的地方，连空气都让吴庚霖疼痛。

　　唐禹哲觉得自己貌似应该走进去，拍拍他的肩，或者对他说“没事”，反正不管怎么样，总是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可仅仅是迈了一步，他便停下了脚步，那个人脆弱的他不敢触碰，上一个让他有如此感觉的人是汪东城。
　　那是知道炎亚纶死讯的那几天，汪东城除了情绪低落，每天窝在家外，在外人看来什么都跟以前一样。但唐禹哲知道他正在痛苦，很痛苦，甚至是煎熬。他带着母亲搬到市中心的那间公寓住，他哪里都去，就是不在沙发上呆。他每天在不同的地方睡着，阳台、厨房、画室。他每天睡着时，眼角都有湿湿的泪痕，擦都擦不干净。他一直在哭，他在梦里一直哭，即使白天他一直在笑。

　　吴庚霖终于放下了汪东城的日记，回头看唐禹哲。他的脸色苍白，他说：“禹哲，我想去大东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