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榣山凤舞》何杉杉

6、神民与诸神 三

　　“女娲。”他说。
　　真的，他只是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和语气，说出我的名字。
　　我纳闷了，知道我的名字不算很稀奇，炫耀什么。想了想，稍微明白了点儿：我屡次看他们夫妻两人的热闹，虽然他不像西王母阁下一般喊打喊杀，心里对我却是有嫌隙的。此刻他那边闹得乱哄哄，我这边却在清闲地看戏，一般人大约是要恼羞成怒的。
　　他薄唇微抿，看我的那眼神分明是把我当成为虎作伥的小鬼。我理解他以后，觉得他现在的表现着实可圈可点。他的眉头平静舒缓，没有一点要起波澜的痕迹。
　　我确是为“虎”作过那么一回“伥”的。
　　七千年前，我首次去昆仑山找西王母，第一个见着的却是自然子。他衣裳微乱，从大门里迈出来，恰碰上了堪堪落在地上的我。后来这桩子事完了，我回想起来，明白他大约是与西王母阁下有过一番拉扯才会弄得仪态不整。
　　那个时候，我还比较单纯，突然之间见到这么一个神，面上便有些迷惘之色。
　　非常遗憾的是，自然子这个注定要成为天帝的神眼色却不那么好，硬是把我那痴傻模样，看成是宇宙洪荒最美丽最气质的女神。
　　那时他就与现在一般淡定了。明明心中刮起了狂风，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我就这么被他哄骗了。
　　我说是来找西王母阁下的，他便将我领进了昆仑山，安排到一处颇华丽的宫殿住下。他告诉我，西王母去东海之外物色坐骑去了，需要等她一些时日。
　　我想着一路走过来，看到的昆仑山景色不错，可以打发点时间，便点头答应了。那之后几十日，他三天两头地寻了由头，邀我游山。在我意识中，他并没有什么存在感，长得也不碍眼，就同意了。
　　终于，西王母阁下找上门来了。那之后的事，与我后来多番看到的热闹没什么大的不同。唯一不太和谐的就是，我这个事主一直没有进入状态。
　　自然子拉起我的手，当着西王母阁下的面，又是表白又是承诺又是发誓，很是胆肥；我这边心不在焉地拽回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西王母阁下，笑得傻兮兮。
　　大约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热了，西王母竟忽视了自然子那一番猛话，皱着眉头不爽地瞪我：“你干嘛那么看着我？”
　　我嘿嘿笑了两声：“头一回见到女神仙。”
　　我对西王母十分亲善，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姊妹候选，这份亲善到现在为止也没变。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她一直不肯坦率地与我交金兰之好。这份怨念，我记在了自然子头上。
　　听了我的话，西王母像看神经病般看我。
　　自然子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大致就是“朕若得卿，生不二色”之类的话，西王母注意力又回到这事儿上，脸色越来越差。
　　我趁着事情没有激化，赶紧拉起她走到墙角边。
　　我悄悄跟她说：“你千万不要生气，我有办法解决这事。找个机会，擦掉他此番对我的记忆就行了。”
　　她狐疑地看我，复冷笑道：“你当他是谁，你想销了他的记忆就销了他的记忆？”
　　我还真是不太了解他的实力。但是，当着她的面，我一定要显示出我很厉害，有资格做她的姊妹。所以，我跟她说我自有办法。
　　自然子的神泽气势磅礴，应该挺厉害的。可是他的作派一向平缓柔和，对我更是没有防备。在几次作战失败后，我终于在他饮那玉液琼浆饮得双目迷蒙时，成功除了他的记忆。
　　这件事才算结束了。
　　后来，我又见过他不少次。他对我的印象不复当初，只当我是个小□□。虽然他忘了对我的最初印象，却也还知道我曾经抹杀过他的记忆，面对我大约也做不到真正的心平气和。
　　这番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十分理解。
　　我说：“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只是感觉到天宫波动，所以上来看看。”
　　他愣了一下，像是悟到了什么，眼中的神采暗了下去。
　　西王母阁下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瞥向他，讽刺地笑：“哦，原来如此。君上此番历的情劫，必是不久前天尊所说的飞升之劫吧。妾身这里先一步恭喜君上，将飞升为玉皇上帝！”
　　她后面的话，说得眉飞色舞，激情澎湃。
　　我和陆吾和英招都掉了下巴。
　　自然子面色不豫地看她，沉默着。
　　“不用你事事管束于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他冷冰冰地说了这句话，转头看向清华、婉华两姐妹。
　　之后，自然子跟她们说明了自己历劫的情况，劝说她们回赤松子大神处继续修仙。
　　叫做婉华的女子，抓着他的衣襟哭成泪人，最后软软地坐到地上。那个清华则一直站在一边静静流泪。末了，清华拉着婉华回了凡间。
　　这感情纠纷的戏，就此谢幕；紧接着上演的是一场极隆重庄严的登基正剧。
　　这登基的大戏，忒隆重，忒繁琐，花了不少时间。我看得都快厌了。
　　不过，也发生过一桩有点意思的事。
　　地上统治天北一万两千里地方的帝王颛顼，很逢时地在这个时候上了天宫，凑上了这趟热闹。我听一些神君的说法，得知这颛顼有一个孙子叫祝融，前阵子刚被封神。所以当他觍着脸说要参拜新上任的玉皇上帝自然子时，这个面子必须要卖。
　　本来，很多神君一起去参拜玉皇上帝，就算多了一个，还只是个神民，也没什么了不起。大家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个颛顼是个插科打诨、长袖善舞的角儿，把自然子哄得十分愉快。
　　在天宫停留一些时日，我考虑着该回大地上看看了。
　　一天，我飞到三清天玉清境，拜完元始天尊，慢慢腾着云，往下飞。也不知道飞过了几重天，就听见了淡淡的一声：“女娲。”
　　我茫然地低头，看到一位白发紫衣的神站在云雾里。
　　那样子应该是东华紫府少阳君，嗯。我在心里下结论。片刻后反应过来，我是认得这位的！
　　我赶紧飞到他面前，一脸欣喜：“东华。”
　　他带着浅浅笑意看我，灰紫色的眼眸安静神秘。
　　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让我开心坏了。我抿着嘴扭捏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尊封了我帝君的衔位，在天上得了一处住所。”
　　“哦，是了。我听说过这事。”我拍了拍脑袋。
　　我盘算着没话找话，再说些什么，就瞥见东华的眼里闪烁了一下。“你，你有事忙？”
　　他拿那迷人的眼睛看我，笑意不减。“嗯。逢上几位刚飞升的仙君来参拜，我正要去见他们。”
　　“那，那我们边走边聊吧。”我走到他身侧，拉着他往前走。
　　“唔？”他任由我拉着，行若流云。“你要跟着去？你会觉得枯燥的。”
　　“我不是觉得好玩才要跟着去的。”我边走边说，“我们上万年没见了，我想跟你多呆会儿。”
　　“这样也好。”他微微点头。
　　我跟着东华一道，去见那些刚飞升的小仙，还长了一些见识。之前就听说过，东华的职责包括管理仙籍一项。我从来是个无拘无束的闲散神仙，不知道这个“仙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东华牵着我，身后跟着那些小仙，到了一棵仙树下。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棵仙树是有缘由的。我算是有些见识的神，见过的奇花异草珍禽猛兽不计其数。就说大树一项，比如洹山上无枝却多金玉的三桑，厌火之北赤水之上明珠为叶的三珠树，炎火山上烧灼不尽的不尽木，还有现在作天梯之用的建木。
　　可看到这株仙树，我还是被震撼了。它的枝干透如水晶，叶似翡翠，花朵更比雕琢精绝的莹白美玉。这不算太惊奇，可是它的花枝却随着瑞气仙风摇曳轻舞，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
　　“这是玉树琪花。”东华转身对那几个小仙说，“每一位神仙的气泽都有所不同，我将凝你们的一分气泽，放入这琪花的精魂之中，这花会随着你们自身的变化而变化；待你们归入混沌，它们也会自然凋零。”
　　等这事做完了，那些个小仙向东华拜谒一番退下去以后，我扯了扯他的袖子问：“这玉树上有没有我的琪花呀？”
　　“你与后土娘娘并为大地之母，是创世神。天尊和我都以为，不可用这玉树琪花束缚你。”
　　“哦。”我撇了撇嘴。
　　看我这个反应，他从玉树上折下一花枝，插到我发间，笑着说：“这样可好？”
　　我直点头。
　　我跟在东华身后数十日，完全帮不到忙，变回了懒散无聊的行状。一日，东华回了府中，看到在榻上侧卧着发呆的我，他走过来坐下，侧过头看着我说：“天宫的生活平淡，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大地上去吧。”
　　我坐起来说：“哎？可是我还想在你身边多呆一段时间。”
　　他微笑道：“你先回去。过些时日，我回方诸山，寻个闲暇再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