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榣山凤舞》何杉杉

19、共从容 一

　　我带着小蓝一路飞到西北海之外，靠近了赤水。小蓝看上去很紧张，几次故作淡定、旁敲侧击，打探我们的去向，怀疑我的真实意图是嫌弃它太能吃要把它扔回老家。
　　他一直畏畏缩缩，叽叽喳喳，这种情况直到我带着他越过赤水，飞往西边而不是北边以后，才有所好转。
　　不过，正如虫虫所言，小蓝确是个话唠。
　　“女娲娘娘，太子长琴是很重要的人吗？”
　　“唔？”我想了想，觉得无从回答。“怎么这么问？”
　　“一年前，我跟着您去天南，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竹屋等他；现在您刚醒过来，又着急来这西北海外，要去榣山找他。”
　　我心说怎么人人都觉得那竹屋是长琴的，它明明是我搭的好不好，那山上是我住的地方。
　　“我找他是因为有件事情他搞错了，我要跟他解释一下。”脑子里时不时浮现长琴刷白的脸，不说清楚总觉得身体哪儿不自在。
　　“他是不是很凶啊？”
　　“咦？你怎么会这么想？”
　　“您……您不是说，他有一把非常可怕的琴么？”
　　哎呀，罪过了，之前说来吓唬小蓝的话竟被当了真。“他的琴不可怕，相反，他能弹奏出很好听的乐曲。他长得好看，性格温和，特别受像你一般大的小孩子的欢迎。”
　　“真的吗？”小蓝的小鸟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真的真的，你自己亲眼看看就知道了。”我可此可彼地随意摆手，看到了坐落在榣山上的府地，加快速度飞过去。
　　距离我上次来榣山三十余年，不长也不短。岁月的流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在这里，府地上空有五采神鸟盘旋起舞，与当初的情形别无二致。若不是身后的小蓝雀跃着从我肩膀上头扑腾到我前面，我真会产生时光倒退的错觉。
　　“哦……就是这里啊，真安静。”小蓝转过脑袋对我说，“好像只有海风吹进树林的声音。”
　　我摇了摇手指，小声说：“仔细听，有轻微的琴声。”
　　小蓝听我这么一说，忙拢起翅膀捂住嘴巴，然后直直地掉下去。
　　我疾速飞下去，抓住它的爪子，提着它落到府内。“糊涂小蓝。”
　　小蓝委屈地瘪着嘴角：“您还笑，我都快吓死了。”
　　“又夸张，你不是好好的嘛。”我咯咯笑了两声，听得旋律更清晰了。我放开小蓝，任他自己飞起来。“别出声哈。”我循着琴音的方向走过去，因为赤着脚所以一点声响都没有。
　　见到长琴，我该怎么跟他说呢。问他是不是误会了？告诉他彼女娲非此女娲？跟他说我并不爱伏羲？或者是，不露神色地在榣山住上几十年就像当初我住到方诸山紫府一般？嗯，这样的话，误会就能自然地解开了吧。
　　我慢慢走到一块大大的山石前，能听见琴音便是从山石后头传过来的。我轻快地绕着山石踏出几步，视野一时开阔起来。
　　我愣了一下。
　　一年前虽然望见过长琴一眼，除去他刷白的脸色并没看清楚其他。此刻看到他抚琴的神态气质竟更甚以往，与天上的东华不相上下了。
　　我愣住并不是因为这个。长琴是在一座水榭上弹着琴的，而他的身边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那女子十指纤长柔美，却是在鼓瑟。
　　我愣怔之后，退了两步躲到山石背后。
　　小蓝这时候飞了过来，好奇地看我，小声问：“您怎么了？”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蓝奇怪地眨了眨眼。
　　小笨蛋，这种气氛下怎么好去打扰人家……不对，我干嘛要躲起来，真是的。这样想着，我端了端姿态，一转身。
　　我才迈出半步，眼前就被一片黑色挡住了。眉角轻轻地跳了一下，我微笑着抬起头：“长琴阁下你来散步啊，哈哈。”
　　“弦……”声音浅而轻，像是猝不及防，又很快止住。他看着我，眼神中淡漠多过吃惊。
　　“长琴君。”白衣女子抱瑟款款上前，嘴角衔着好看的弧度，望着长琴然后转向我，一举一动姿态翩跹。
　　“素女，这位是始祖母神女娲娘娘。”温和的言语。
　　我心里狠狠地紧了一下。
　　素女听了长琴的话，惊讶之后定神看我，随后慢慢伏到地上。“素女失察，竟不识母神大人。”
　　我不自觉地咬了下唇，抬抬手。“起来吧。”
　　她谢过之后，慢慢站起来，低着头，但还是能瞥见纤弱和微微惶恐的脸色。
　　长琴一直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人一鸟沉默当场，气氛不明。
　　手心突然传来一丝疼痛，我细细地“嘶”了一声，张开手掌发现被指甲抠出一道红痕。我用左手拇指推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对他笑笑，他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终于有人说话。
　　“我……我来看看你。”我觉得我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长琴又沉默下来。
　　素女突然说话了：“既是母神大人来访，我等千万荣幸。”她看他一眼，“是吧，长琴君。”
　　她带着满满的笑容走到我身边：“素女这就给您安排住处，您跟我来。”
　　“多谢。”我微笑着点头，跟随她沿着回廊走去。
　　长琴停在原处，面无表情。
　　素女带我来到一处颇为华贵的房间，向我介绍一番，又说了些什么“不周之处，恕请广涵”之类的话。
　　我倒了杯茶水，喝下一口。“素女姑娘，这长琴阁下，汝之良人否？”
　　啊。我说话的语气有点怪哈。
　　她抿着嘴，笑得含蓄。“您误会了。素女所鼓之瑟有五十弦，几年前听闻长琴君的琴也是五十弦，为寻知音才不远万里找到了榣山。”
　　“原来是这样啊。”我摩挲着茶盏，“我想休息一下，你忙你的去吧。”
　　“那素女告退，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她福了福身子，退出去并带上门。
　　真是为举止优雅的女子，是自然子喜欢的那种。
　　小蓝突然飞到我眼前，把半神游状态的我吓了一跳。他眼睛往上瞟我，一副不愉快的样子。
　　“怎么了？”我咽下惊讶眨了下眼。
　　“女娲娘娘您骗人！”他气鼓鼓地说，“那个太子长琴，他跟您说得不一样。好看是好看，但是冷冰冰的一点都不亲切！”
　　“你，你误会了……他脾气很好的。”我有些困窘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日头向西走了一段路后，天慢慢暗了下来。黑云遮天，风卷落叶，天凉了不少。
　　坐在房内听到隐隐的雷声，我推开窗户，发现外头竟下起雨来。雨点不大却很密，很有霪雨霏霏的意思。外头黑沉沉的，空气湿湿的带着一股凉气，雨飘进房内。我正打算掩上窗户，眼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我“咔”地打开窗户。长琴远远地站在那里，正看着我这一处，一身黑色只有脸是白的，如峭楞楞的鬼影。
　　这是做什么，淋湿了也不舒服啊。我赶紧转身去找斗篷，跑出门外。
　　素女跑到他身边，将一件斗篷披到他身上，跟他说了两句什么，拉着他走了。
　　我在走廊站了一会儿，察觉到雨飘到脸上凉凉的，也便转身回房了。
　　“小蓝？”我往屋子四处看了看，没他的影子。这小鬼，莫不是趁着下雨跑去捉鱼了吧。
　　我坐到床榻上，闭目养神。自从这次看到长琴以后，我这心里老是一紧一紧的，闷得很。我深深地吸口气，徐徐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