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榣山凤舞》何杉杉

17、流年偷换是容颜 三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虫虫的草棚，坐落在山巅之上、遗世独立，门被轻风吹得吱呀作响。
　　虫虫，这样真的好吧，是你的所求吧。如果你感到孤独了，记得还有我。
　　我领着小蓝从西北海飞回大荒，打算南下去炎帝那儿，然后我遇到了一百年没见的、如今煊赫天下的青帝伏羲。
　　他不好好治理国家，怎么到处乱跑呢？我很好奇，飞下云端落在地上，同他打招呼。“伏羲。”
　　他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图河与黄河汇交的那处水面，突然听到我的声音，惊讶地回头，直直地看着我。
　　就在此时，从水中跃出一头异兽，约八尺高，首足类龙，身体像马，全身龙鳞，绿色赤纹，长了一双翅膀。它抖了抖身上的水滴，展翅往西飞去。
　　这是我所看到的。伏羲面对着我，没有看到它。我想，伏羲在等的大约就是那头龙马。
　　他怔怔地望着我，似乎没有意识到龙马已经跑了。我走到他面前，指着空中飞远的龙马：“它跑了哦。”
　　伏羲微微摇头，继续看着我。
　　我琢磨着这摇头是什么意思：它没跑？跑不掉？让它跑？没关系？
　　伏羲张了张嘴：“母神。”他的眼神很复杂，面色恍惚，没有一向的自信与傲气。
　　“伏羲你怎么了，在这里做什么？”
　　他笑了。回头看看尚未平息的水面，对我说：“那龙马乃天地之精所化，背负包含天地万物奥秘的卦图，我正设法降服它。”
　　“咦……那你快点去追吧。”
　　“不用了，它既已飞走就追不上了，我再想办法。”他顿了顿，眼里有哀愁、释怀之类的情绪。“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愣了愣，笑笑摆手：“怎么会。”低头想了想，如果不是今天碰到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去见他吧。刚经历过烛阴的事，又碰到了伏羲，我意识到自己这个不上心的态度很不好，便觉得有些歉疚。我抓住他的胳膊：“不要那么说，我们去追那匹龙马吧。”
　　伏羲是神民，不会飞行，我捏了个诀在他脚底化出一缕风，拉着他往龙马逃走的方向飞去，小蓝扑棱着翅膀跟在我后面。
　　第二天清晨，我看见了龙马的身影，它钻进了卦台山的一山洞里头。山洞在水帘瀑布之间，下方是渭河河麓。我拉着伏羲落在山洞侧面的崖顶上，讨论是不是应该进洞里抓它出来。
　　伏羲挡住我说：“不用。这龙马是水中之物，在山石里呆不久，我们在这儿等着，它很快就会出来。”
　　我对于异兽不是特别了解，既然伏羲这样说，也就点头答应了。我和他站在崖顶上望着对面的瀑布，风扬起细密的水珠抚在脸上。待日头行至中天之时，听得一声嘶鸣，龙马果然忍受到极限，从山洞飞跃到下方河麓的一块大石上。
　　说时迟那时快，我身边的伏羲，左手握住右手脉门，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直指下方的龙马。一道闪电从他的指尖发出，击中了龙马，就这样定住了它的身形。我有些吃惊，转头看伏羲。以前听说过，伏羲是九河神女华胥氏误入雷泽所生，他的父亲是雷神，却不知道他也有发雷的本事。
　　我赶紧拉着伏羲飞身到龙马旁边。那块山石呈圆形，上有浮绘，似一黑一白、一虚一实两条鱼，首尾相交。龙马身上的卦图与之相应，一股不明的宏大感受震撼了我的心。我转眼看伏羲，他一脸的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的神色。他从袖口掏出石刀，在山石上迅速刻画演算。他画了九天，总算大功告成。
　　我指着那些鬼画符问：“这些是什么？”
　　“简单地说，这是太极，阴阳两仪，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蕴天地鬼神之道。”他的全身都大放华彩，眼中甚至有些痴迷。
　　我不求甚解地点点头。“就是说，你成功了吧？”
　　“这要感谢母神您的协助。”
　　咦……总感觉他变得高兴起来了。“那，我送你回天东吧。”
　　“诶？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拉着他飞起来，“顺便，你也跟我说说，这百年之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事。”
　　伏羲低头微微笑了笑。我侧眼看他，又没发现什么古怪，暗自挑了下眉。
　　为了沿路看看现在人类的情况，我飞得并不高，只捏了个隐形的咒，防止被他们看见大惊小怪。眼界中晃过一个人影，我愣了一下，倒退了几步。
　　是长琴。他不是在天南嘛，怎么往这边来了？
　　“怎么了？”伏羲见我停下来，疑惑地顺着我的视线朝下方看。
　　长琴眉头轻锁，神色有些颓然。然后，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他的瞳仁一瞬间放大，身形晃了晃，向后退了一步。
　　我心里“咯噔”一声，却不明白为什么，只抬手抚了抚心口。
　　小蓝的小翅膀拍得欢快：“女娲娘娘，快点快点！”
　　“哦，好，好。”我拉着伏羲继续往前飞，不自觉地回了一下头，模模糊糊看到了长琴苍白的脸。
　　我带着伏羲飞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他的大本营，他请我在宫营内的一处房间里住下。
　　三天之后的夜晚，伏羲来找我。
　　我请他坐下，沏了杯茶水放到他面前。
　　他面带犹豫，一副忸怩之态。这非常新鲜，我摩挲着茶盏，心想今天又看到了不错的戏码。
　　他磨蹭了好些功夫，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我，目光坚定：“母神，有些话今天我必须要告诉您！”
　　我当然知道你有话说，要不然你真是来我这儿喝茶的？我甚沉稳地抿了一口茶水，“嗒”一声将茶盏搁到桌上。“你说。”
　　“第一件事是，前不久我娶亲了。”
　　嗯，我点头表示我晓得了，然后反应过来：“我记得神民二十岁左右就会与人结成婚姻，伏羲你现在有一百多岁了吧？”
　　他并不理睬我，顾自说着。“我的妻子是我的妹妹，”他看了我一眼，“她是英灵神，名字叫做女娲。”
　　我闪电般地看进他的眼睛，确认他没有在和我开玩笑。我迟钝地冒出两个字：“哈啊？”
　　他慢慢低下了眉，一副要进入回忆与怀想的样子。
　　“你肯定不知道，我爱了你多少年，又等了你多少年吧。”他苦笑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头好痛！又来了一个说爱我的人，现在的我已经非常了解了，爱我就是瞧上我的意思。
　　“一百年前，你坚持要上天宫，我真的不想让你走，可是我知道我没有那个立场。这一百年里，我一直在等你。最初，我以为自己在你心中有一点地位，后来化作单纯的守候，最后变成了孤独的无望。我以为，这一辈子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精神变得很颓废，妹妹一直全心全意照顾我。族人劝诫我快点成婚，前些天我顺了他们的心意。成婚后，我放下了偏执了那么久的心，重新投入乾坤奥秘的研究。那日在图河河畔见到你，我的脑子在一瞬间便炸开了。直到你带着我去了卦台山，我成功绘出了八卦图，顿觉心中空明澄澈，彻底放开了对你的执念。再过不久，待我安排好一切，我便带上妻子族人隐退。”
　　我心中翻起大浪，漫过高山，填平河谷，渐渐化为涓涓细流。“对不起，我当时还不明白这些。”
　　“没有关系了。”他温和地笑着。
　　“你真的想好了要隐退了吗？你一隐退，这天下形势将会大变。”
　　“我已经决定了。”
　　看着伏羲淡然的脸色，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几天前，长琴的苍白模样忽然浮上我的心头，我眨了眨眼：他莫不是以为跟伏羲结成婚姻的是我吧……
　　对了，就是这样。所以他才离开天南，来天东确认这件事。然后，他看到了我拉着伏羲飞在空中……我心中泛起一股闷闷的感觉。
　　什么时候碰到长琴，跟他解释一下吧，我想。
　　伏羲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桌前，心像是被一棵毛毛草撩拨了似的，痒痒的，静不下来。我仰头将整壶凉茶都灌到肚子里。
　　因为伏羲……或者是长琴？
　　不行不行，我必须快点跟他说清楚。
　　我猛地站起来：“小蓝，我们走！”
　　“去哪里？”小蓝飞到我身边。
　　“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