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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神临榣山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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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吓到是我见识浅薄了些,小瞧了他,我根本不怪他;倒是他拉我的那一把,虽然出于好心,却着实多此一举。漫长的年月里我从树上摔下去不是一回两回,现在已经练得不痛不痒了。
他明明是个行为过于不落窠臼的人,这回不知怎么的却在意起来。我看他还在自责地低着眉瞧我,一双黑沉沉的眼竟有些秋水盈盈的样子,于是开口转移话题:“今天下山都做了什么呢?”
“神农氏部落里设有琴司,由我教习他们乐曲。”
“唔……”我点点头,踱到前几日他搁放在竹屋外的玉石凳边坐下,拢了拢袖子趴在石桌上。“神农对乐风挺有兴趣,没有什么天赋只能以勤补拙,这么多年过去总算是有所成。你能多提点提点他,我心里自然对你存一份感谢的。”
他走到石桌前,我看到他黑色的履端和玄青的长衫。“你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
我仍然趴着只动了动嘴:“我一没事就这样。”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拉了拉。我坐直身子,抬起手任他抓着。“干什么?”
“我新作了一首曲子,弹给你听听。”
“好。”我点点头站起来。
他牵着我走到琴架边并排坐下,抬手在面前一抚,那琴又出现了。
我笑问他:“长琴阁下,你是神民没错吧?”
他把琴摆好,温温地笑着。“是啊,怎么这么问?”
“唔。觉得你有一点奇异。”我看着他把十指搭到琴弦上,指节修长漂亮。“神民大体是不会飞行的,也不像你这般的仙风道骨,他们很有实干精神。”
“只会抚琴作曲,不事生产,不通俗务。你是这样想的吧?”他摆好了姿势,侧过头看我,笑意沉沉的。
“你聪明灵慧,飞升天宫也只是时间问题,不需要在意那些事。”我心虚地补充。
“我没有在修仙。”
“哎,为什么?你资质那么好。”
“你呢,你天生仙胎不也留在大地之上吗?”
“我?我这边一言难尽啊。”我自身对于成为元始天王家系的幕僚没有兴趣,东华也坚持说我是个自在闲散不受羁缚的神灵。
“我喜欢这广袤的大地,作为大地的子民我很满足,大地上还有你在。”他按压琴弦,拨出第一个音。
之前他帮我劈竹子的时候,那琴如一柄锐利的神剑。现在那神剑却收敛了丝丝锋芒化为绕指柔情,划出琴音轻轻柔柔地散逸到晚风之中。白鸟悠悠向着夕凪盛天的海边飞去,玳玳花如雪次第而开,山上一片静谧,只听得泉水叮咚。
一曲终了,我说:“真好听,心里有些感动。”
他收了琴,伸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浅浅地笑:“我以后天天弹给你听。”
我高兴地点头。
他拉着我走到竹屋里面。“第一次见炎帝,他提到过要替我安排住所。”
“炎帝?”我愣了一瞬,“你是说神农啊。咦~那你怎么又跑来我这里了?”
“那天在炎帝那处看到你,我就改变主意跟他说我有地方住了。”他站到我面前,牵起我另一只手,“我想跟你在一处,不可以吗,弦?”
看着他包含着期待和忧伤的眼睛,我呵呵干笑了两下。这人不一般,说给我取名字就真取了,叫得还相当顺口。还好这天地间爱给人取名字的人少,我活这么久前后也只遇到两个。万幸万幸。如若我有十个二十个名字,那恐怕我自己都记不全,有人做了丢人的事栽到我头上、我不自知还以为看到了热闹,也有可能。
“可以可以,你的琴声我很中意,这竹屋就给你了吧。”我觉得自己甚大方。
“嗯?”他恍了一下神,“你不住这里?”
“我当然是呆在树上了,你前几天不是看到了嘛。”
“那不是在躲我?”
这话说得又有意思了。他那边又没有和谁在闹感情纠纷,我没有热闹可看躲起来做什么?
“你这想法……”我酝酿了一会儿,酝酿出一个词,“唔,忒特别。对了,有个事儿,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还是姑且问你一问,你要诚实地回答我。”
“你问。”
“长琴阁下你,与人结下婚姻了吗?”我之所以有这样一问,那是前事不忘后事师,若是再发生自然子那般的事情就很麻烦了。
长琴阁下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一双眼甚有神地将我看着。嘛,一般人谁又能想象我会经历那么古怪的事呢,我理解我理解。
“没有”,他说。
我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叹道:“啊~那我就放心了。”
他眼中的温和笑意一瞬间变成了潋滟晴光。
我微微挑眉,心想这位阁下真不是一点点奇怪,言行举止完全没有逻辑。我这边才刚这么想,他就做出了不辜负我这番想法的行为。
他贴近我将我整个搂住,沉默了一会,轻轻地在我耳边说:“我不会跟别的女人结什么婚姻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是着了什么魔障了?怎么有点神经兮兮的。我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唔,我知道了。”
我透过竹子之间的缝隙瞄到天色已经黑了,推了推他,说:“今天就这样吧,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虽没有神农那般周全,还是会尽量让你满意的。”我提腿往外面走,心想这五十多年我没为神农做过什么,今天就算为他照顾一位幕僚了吧。又想到一件事,我回头对他说:“从明天开始,你若在神农那处见到我,记得无视我。”
这天傍晚发生的事让我又学到了一点:交流是顶重要的事。通过对话商谈,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大改观。我跟长琴阁下就是通过交流,结成了很和谐美好的关系。我没有再被他吓得一惊一乍,也恢复了每天去神农那里报到的行程。他看上去心情也还可以,十天里有五天呆在山上竹屋里,不晓得在做些什么;另外五天则去部落里教习音律和琴技,这是神农偶尔去琴坊的时候,我看见的。
起初的时候,若哪一天他也要去部落,我会邀他同行。他明明会飞行,和我一起时却总是走着,散步一般的慢慢走。几次下来,我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再跟他同去了。长琴却揣着“有来有往,君子作派”的想法,每天在树下等着我。
我有些无奈。但到底我活了那么久,算是经历过不少事,想想和他一路看看风景说说话倒没什么不好,也就释然熨帖了。
他的琴总是弹得让人动容,我很喜欢。与他相处久了,我也开始觉得很习惯很舒服了。他常会中些魔风,来牵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说些莫名的话。我已经能很好地对付了。这些都算是以前没有过的体验,我虽然觉得糊里糊涂,但也还算愉快。
这样过了六年。
在这六年之间,长琴和神农都改变了很多。我依然是那个万年不变的我……
长琴一下子长高了好多,抱着我的时候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身段从少年时的细长变得硬实很多,只是依然清瘦;他的心性也有些变化,看人时眼神很深邃,话也少了些。
神农的外表气质倒是没什么变化,声名却终于响遍四海八荒,天下人皆尊称一声“炎帝神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