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雪衣》水云楼

3、三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现今的金陵府尹米云石并非科举进士。八年前当今天子微服游历江南，于清凉山上见到米云石，赞叹此人风标高致，交谈中考其学问，颇为欣赏。恰逢金陵府尹获罪，天子便特准米云石做了府尹。
　　一晃八年时光，如白云苍狗，教人恍然不觉。
　　威武的大堂之上，秋雪堂第一次见到众人口中儒雅清峻的米大人。只见那人官服在身，浓眉紧锁，眉间一道深深的印痕。
　　刚过而立之年，米大人的鬓边已染上了雪霜。
　　惊堂木一拍，上居高位之人沉声问道：“堂下的可是秋直？”
　　“秋直曾考取举人，小有功名在身。”雪堂躬身作答。
　　“免跪。”米云石扫了他一眼，心神忽然一动。堂下这人的眉目，仿佛有些眼熟。“你可有表字？”
　　“表字雪堂。”秋雪堂安分地回答，心中却奇，为何要问这等不相干的事。
　　“雪堂——”米云石微噫一声，眉峰有些耸动，转目再问：“你族人告你败坏风气，狎玩娈童。可有此事？”
　　雪堂沉吟一声，答道：“雪堂确有喜爱之人，也确为男儿身。但，雪堂绝非肆意玩弄之人，亦不曾告诉他人，当不得败坏风气之罪，更谈不上狎玩娈童。”
　　众衙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免窃窃私语。告状的老人瞪了雪堂一眼，转过头去，直道：“作孽啊作孽！”
　　米云石扫视全场，众人立刻噤声。目光再度落在昂首挺立的秋雪堂身上，站起身，道：“现下我乃凡夫一名，佩服秋公子敢作敢当，不似有些人畏首畏尾，枉称丈夫。”
　　秋雪堂回他一揖，好感顿生。
　　米云石此言一出，秋家族人齐齐叫道：“大人不可徇私包庇！”那些人心如虎狼，生怕米云石将秋雪堂放了去，有一日雪堂报复，他们便死无葬身之地。
　　雪堂心中不屑，撇过眼去，只当不认识这些人。
　　重新坐下的米云石仿佛未曾听见，道：“传秋奉琴！”
　　衙役带了一个少年上来，看他容貌稚嫩，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生的是眼若桃花，肤如凝脂，剑眉横扫，齿白唇红。端的是美人，只眼中的凌厉之气让人退开几步。
　　米云石看着那少年，竟失了神，口中喃喃道：“那年，我见过比他更凌厉的人。”
　　衙役的声音忽地传到耳边：“大人，秋奉琴带到。”
　　米云石整理思绪，重看向堂下跪着的人，问道：“你就是秋奉琴？”
　　奉琴张口，声音清脆，俨然是个可人的童子：“回禀大人，小人正是。这些老爷爷贪图我家财产，恶意诬告我家少爷，大老爷不能听信啊！”
　　米云石面露笑意，道：“是非曲直自有大老爷在，你只要好好回答大老爷的话就行了。”
　　奉琴看看一旁的秋雪堂，雪堂道：“大人问你什么，你照直回答便是。”
　　米云石问道：“你与你家少爷是何关系？”
　　“小人自幼服侍少爷，从未离开过少爷。少爷的姑母见少爷贪玩，总是教训小人要好好地劝告少爷。小人从此便染上恶习，总喜欢教训少爷。少爷也不着恼，跟着戏弄小人。不知不觉小人和少爷就互相喜欢，不愿分离了。”
　　米云石倾身向前，语气有些奇怪，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你今年只有十四岁，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奉琴低头想了半天，眉头皱得很紧，忽地抬头看着一旁笑意吟吟的秋雪堂，说道：“小人以为，就是喜欢敲少爷的头！”
　　衙役们再也绷不住脸皮，纷纷笑了出来。
　　秋雪堂无奈地看着一脸天真的奉琴，眼光流转中有些哀怨。
　　这小子，分明是乘机报仇！不知姑母是怎么教育的，竟教出个这么爱记仇的小仆。
　　米云石却脸色一沉，对秋雪堂说道：“你可知他还是孩子？”
　　雪堂收敛心神，答道：“正因他还是个孩子，雪堂从未逾矩。”
　　米云石忽然大喝一声：“好！”
　　他双目如电，一一扫过堂下秋氏族人：“秋家大小姐早有信于我，请本官代为处理秋家内斗之事。本官早就派人细心查访，得知你等利欲熏心，枉顾后生颜面，闹上公堂，蓄意诬告，陷害他人！年老者从此闭门思过，不得过问秋家事务！年轻者，杖责二十，赶将出去！
　　“至于你，秋雪堂，本官念你胸怀坦荡，直言不讳，对奉琴又毫无强加之意，再者本官无意管你私事，你自去吧。”
　　雪堂与奉琴齐齐谢过，耳边已是鬼哭狼嚎，一片惨叫。
　　雪堂走到叔公面前，躬身道：“请叔公回去。”
　　秋家叔公老脸羞红，拂袖离去，从此再不理族中大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