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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在乎 ...

  •   接下来的几天,纪行书很忙,忙到没空来见她,可若明的耳朵更忙。
      “听说少爷昨天叫锦华裁缝铺和天珠坊的人上门给她置办行头,还有前天,橘香说少爷带雪姑娘去玉瑶琴行挑中了一把镶玉的古琴,竟然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回来,我的天,三百两银子买一把琴,若是在腊梅老家那地方,都够全村人吃一年的了!还有——”
      “腊梅。”
      腊梅惊觉说的太多,以为惹小姐不高兴了立刻道:“小姐腊梅做错了,腊梅不该当着小姐的面说这些,惹小姐伤心。”
      若明摇头:“我没生气,也不伤心,只是肚子有点饿,许是早上没吃饱,你去厨房帮我取点点心。”
      腊梅松口气,点头转身跑开。
      若明低头静静沉思,想着腊梅方才的话,不知是怎样的女子,让他如此喜爱。
      想起那日他问她在乎吗?
      不在乎,不在乎吗?
      她蓦地咬住嘴唇,果真是一念起千山万水,一念灭沧海桑田。
      她起身出门来到寒叶湘房门前,这几日纪行书不见,连他也不知去向,房门开着,可里边没人,转了一圈出来,若明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竟觉得一天是如此难熬。
      再这样耗下去,是否还能如初见时那般心意决然?
      握在袖中的掌心渗出丝丝冷汗,转身走回房间,却见房中有人,那人立在她的镜前,头上簪的正是纪行书送她的那根梅花簪,从镜中见她进门却也不慌不忙,取下簪子放好,转身对她轻轻一笑:“小雪给姑娘请安。”
      若明点头,走到桌边倒一杯水缓缓饮下,同时也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同是一身白衣,只是腰间系一根红色丝带,乌丝挽成两股垂在胸前,无半点头饰,身上唯一算得上首饰的,唯有两颗石榴红坠,静静垂在耳畔,却素净不失俏丽,配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乌眉粉颊,唇不点而红,是这般年纪该有的新鲜水嫩,任谁看着,都忍不住心动。
      她放下杯,缓缓开口:“姑娘找若明何事?”
      “小雪年幼,又比姐姐晚进院子,到这时才给姐姐请安,已经是晚了,还请姐姐谅解。”
      虽然说的谦卑,可眼中却无半点歉意,若明淡淡抿笑:“姑娘多虑了,我是客,非你该在意之人。”
      “姐姐真是秀外慧中,难怪公子如此宠爱,小雪以后要多跟姐姐学习才是。”
      若明蹙眉,正要说什么,却听门外小丫鬟气喘吁吁跑来唤:“小姐怎么在这,少爷叫人送了新东西过来!”
      小丫头一口气说完才看到若明,立刻低头行礼:“——姑娘好!”
      若明点头,看着还不走的小雪,不知她在等什么。
      却见小雪上前拉了她笑:“要不姐姐去我那坐坐?”
      说罢便要拉她出门,若明顿住脚步抿笑婉拒:“改日吧!”
      小雪笑笑松手,领了丫鬟转身往门外走。
      若明转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刚才被小雪用过的那跟簪子,掏出丝帕轻轻擦拭,用帕子包好。
      正巧腊梅回来,她将簪子递给腊梅:“一会把这个送到雪姑娘屋里。”
      腊梅惊讶:“可这簪子是少爷专门打给小姐的!”
      若明微笑:“不过一根簪子而已,并不代表什么,去吧。”
      腊梅迟疑不敢接,虽然少爷吩咐小姐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可这一次,连她也知道这绝对不仅仅一根簪子,是少爷对小姐的一片心意啊,和院子里的欢心一样,独属于小姐的。
      若明见她迟疑,走过去将簪子塞到她手中:“送的时候也无需说什么,我想她自然会懂。”
      腊梅见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转身出门,磨了好半晌才走到雪姑娘房间,敲门听里边喊进来。
      腊梅推门进去,扑鼻就闻到一阵香,就见云儿和半夏两个小丫头正在端着盆香给熏衣服,见她来立刻放下手中活道:“姑娘在沐浴,姐姐有事?”
      腊梅挑眉,大白天的沐浴。
      云儿看出她迟疑笑着小声解释:“少爷刚叫人送香来,说是从波斯进来了的,小姐于是沐浴熏衣,说是这样闻着才好。”
      腊梅咋舌,过场可真多,可怜她家小姐还把少爷唯一送的簪子叫她送来,人家这里又是宝琴华服又是奇香,唉。
      “谁啊?”
      里屋传来问话声。
      云儿绕过屏风立在门边答:“是若明姑娘房里的腊梅。”
      腊梅立刻走上前:“小姐让腊梅给姑娘送样东西来。”
      只听里边水声哗哗,半晌就见一人穿着薄薄一层棉袍披着发挑了帘子走出来,棉袍因为沾了水,某些地方沾在身上。
      就算腊梅是女的,看着也脸红,连忙低了头,将簪子递过去。
      小雪接过,打开丝帕看到簪子,愣了一秒,随即笑了,看着腊梅问:“你家姑娘可有话交代?”
      腊梅摇头:“小姐说姑娘自然会懂。”
      小雪抿笑挥手:“回去吧,就说小雪谢谢姑娘成人之美。”
      腊梅莫名,不知何意,但也不敢问,只能点头走了出来。
      回到房间将小雪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小姐听,却只见小姐轻轻点头,一言不发,一张脸看不出高兴,却也看不出不高兴,似是在想什么。
      半晌突然问:“你身上好香?”
      腊梅想想还是把少爷送香给小雪的事说了,这下小姐话更少了,整整一天都没说几句。
      腊梅好怀念小姐刚进府是,那时候少爷对小姐是何其的好,小姐的笑容也多过现在,少爷啊,你何时才能浪子回头,别叫小姐再伤心了!
      好容易熬到了傍晚,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少爷来看小姐了。
      几天未见,连腊梅见了少爷也难免激动,可再看少爷脸色,腊梅不敢说话了。
      纪行书从进门一句话未说,一张脸黑的好比包公,只盯着若明看。
      若明抬头看一眼他,也不开口,两个人就这样一经任沉默充斥一室。
      腊梅看着心里着急,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打破沉闷:“少爷用过晚饭没有?”
      可纪行书看都没看腊梅一眼道:“你先出去。”
      腊梅皱着眉出了门。
      门一开一闭,屋外冷风蹿进,若明转眼看向窗外,夜色凄寒,已是隆冬之初,呵气成霜,不知第一场雪何时能下,第一朵腊梅何时能开。
      而这厢纪行书坐了半晌气的要命可却等不到她半句慰问或者解释,只好跟自己赌气,倒一杯冷茶咕噜咕噜灌下去,要喝第二杯被若明按住:“太凉了伤胃,叫腊梅换一壶吧。”
      纪行书盯着她的手冷哼:“你在乎?”
      若明沉默,松了手,同他坐在桌边,不再说话。
      纪行书气的将茶水一干而尽,茶水冰凉,却浇不灭心头火,啪的一声落了茶盅,将她拉到身前:“我送的簪子为什么给别人?”
      她被他捏痛了手腕,可鼻尖淡淡陌生又熟悉的香却让她心痛,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她轻声答:“只是一根簪子。”
      “只是一根簪子?!”他咬牙重复,将她扯的更近,想杀了她,却更怕再用力会伤到她,松手将她推向床边,紧接着却一拳砸在桌上。
      茶盅茶盘被震的乒乓乱响,她听到腊梅在门外小心翼翼唤。
      “没事。”若明勉强发出声音,俯在床边轻轻喘息。
      他看着她冷笑自嘲:“不如说在你眼中,我也只是一个影子!”
      她一怔,一口心酸涌到嘴边,蓦地咬住唇,低头闭上了眼睛。
      她的沉默瞬间撕裂他的心,不管他做什么都抵不过一个死人,他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甘愿为她死,可她活着,却只为了关擎云,那是她的一切过去,而他,终究不过一个影子。
      影子只能追随其后,若有朝一日她找着了,连他这一抹追随也要剪断!
      不甘心,却只能痛心,他捂住胸口,起身推门离去。
      寒风灌门而入,吹乱了桌上宣纸,腊梅跑进来看到一室狼藉,吓的不敢出声赶忙收拾。
      若明抬手,拾起枕边信纸,一滴血跃然纸上,将纸缓缓攥在掌心揉成一团,埋首其中,凄凄勾起嘴角,她只希望那一天来的时候,他不会似她当年那般,放不下。

      一夜未眠,天刚放亮,院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若明起身看着腊梅问:“外边怎么了?”
      腊梅穿了衣服往门外走:“我去看看。”
      开了门出去,没一会气喘吁吁跑回来一脸紧张的道:“说是少爷回来醉的一塌糊涂,才安生了些躺下,可这会浑身发烫,怕是着了风寒。”
      若明敛眉,连忙扯了衣服下床,腊梅忙上前帮忙穿衣服,可穿到一半若明却停了动作,愣在原地。
      “怎么了小姐?”
      若明怔怔看着窗外,良久道:“天还没亮,再睡一会。”
      说罢转身躺回床上,刚套上的衣服也不脱,就这么和衣面朝床里躺着。
      腊梅愣在床边暗自叫苦,少爷该是因为和小姐吵架才去喝酒,为此着了风寒,可这边小姐的气却好像还没消,可苦了少爷!
      “把门关上。”
      小姐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还有几分冷淡。
      腊梅无奈点头,只得关了门。
      院子里的脚步声一直没停,听说先后来了两位大夫,也都分别开了解酒和发汗的方子,可药灌下去过了晌午还是不见效,少爷的烧丝毫没有退的迹象,更甚至开始说胡话,急的老夫人和夫人连神婆子都请来在院里做法,一时之间乱了套。
      可小姐这边却完全另一幅光景,临帖作画午睡假寐……就是不提去看少爷。
      到了傍晚,听说冰窖里的冰融了两块了,可少爷的烧还是没退,腊梅再也忍不住了:“小姐,你就去看看少爷吧!”
      若明临帖,头也不抬淡然道:“我又不是大夫。”
      “可少爷折腾了一天都还没退热,再这样下去人会受不了的!”
      笔锋一抖,写坏了一个字,若明凝眉,将写坏的纸放在一旁厚厚一叠中,屏息重新写。
      腊梅看不过去,上前抢了小姐的笔:“今天就算小姐撵我走腊梅也要说,就算小姐气少爷领雪姑娘进府,但在腊梅看来少爷最喜欢的还是小姐您,少爷给雪姑娘的都是花钱买的,可少爷为小姐做的每一件都是亲力亲为,不管是种树还是打簪子,都是独一无二只给小姐您的,少爷的苦心连腊梅都看的一清二楚,小姐怎会不知?”
      若明沉默,看着宣纸上腊梅夺笔划下的墨渍,半晌轻声问:“那又如何?”
      腊梅挑眉:“那——那——”
      那了半天也接不上话。
      若明起身,拿起那一叠写废的宣纸,转身投入取暖的炭炉中,腊梅惊讶,看着纸灰飞燃不敢出声。
      她盯着炉中灰飞烟灭轻声喃:“月影破了可以重圆,可墨晕了白纸,就算再怎样粉饰,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折腾了一天,到酉时纪行书的热终于退了,人也安静下来,昏昏沉沉睡了。
      忙活了一天的神婆子收工回家,老太太和夫人各自回房休息,留下橘香和两个小丫鬟守在房中照顾。
      橘香亲自去熬药,两个小丫头守在外屋,门板轻推,见到来人两人立刻请安。
      “雪姑娘。”
      小雪点头,小声问:“好些了吗?”
      “热退了,这会子刚睡。”
      小雪点头挑开帘子:“我进去看看。”
      进了房间,就见纪行书果真昏睡中,头上还敷着冰丝帕子,烧了一天已经不见平日的风流俊俏,此刻双眼深陷脸色惨白,连嘴唇都裂了皮。
      她冷笑,回头看一眼门口,厚厚的门帘能够很好的挡住视线。
      再上前一步凑到床边俯身轻声喃:“你呀你,对我那么好,我都有些舍不得了。”
      可说话的同时,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碧玺猫眼在烛光下闪着妖冶的光,正是那根梅花簪。
      她将簪子握在掌心,沉沉看一眼床上的人,轻轻抿笑,缓缓逼近他。
      “没想到姑娘也在。”
      手一抖簪子掉落被褥,小雪回头,看着来人故作镇定的轻声笑:“这么晚了,姐姐也来看公子。”
      若明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她淡淡道:“姑娘不也是这么晚才来?”
      小雪干笑:“我担心公子。”
      若明抿笑,缓缓走到床边,伸手向床畔。
      小雪屏息,见她拿起那根簪子连忙道:“看我糊涂的,我来是想把簪子给公子,让公子再转交给姐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簪子是公子专门为姐姐打的,是小雪不该。”
      若明看着簪子淡淡笑:“那我就收下了。”
      小雪愣住一秒,随即很快笑:“很晚了,那我先回屋了。”
      若明点头,看她出了房门,转头看着床上的纪行书,幽幽拧了眉。
      握着簪子坐在一旁,看着他一张憔悴的脸,半晌她幽幽轻叹:“你这又是何苦?连你都说,就算三生三世,也终究不过散一场。”
      房间里空空落落没人应,只有他浅浅的呼吸声,若明握紧簪子,细细的金簪咯痛了掌心。
      床上传来低哑呻吟,若明回神,忙起身凑上前:“什么?”
      “……水。”
      若明立刻转身倒一杯水端到床边,却见他依旧昏睡只是眉心紧蹙,想扶他起身又怕不行,看着他干涸的唇,她凝眉,轻咬下唇,含一口水缓缓俯身,覆在那两瓣干涩上。
      唇瓣轻触,他的眉目近在咫尺,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鼻息呼在她的鼻尖,若明感觉自己的脸竟然也开始变的和他的一样烫,仔细想来,还从来没有如此近的端详他,他的眉浓密,睫毛幽长,皮肤竟比一般女子还要光滑,手指不禁缓缓划过他紧蹙的眉心,一下一下,私心想要替他抚平一切不顺,唉……
      她撑起身子准备离开,却在下一秒,落入一双深邃幽眸,失声诧然,手臂被轻轻一扯,再度落入他怀抱,而后是唇。
      炙热却温柔,带着淡淡酒香,像蚕食桑叶,用细腻的缠绵将她的心一点点吞噬,而后织一张密密的网,将她困在他情深似海的眸心,在那一声千回百转悱然叹息中,让她迷失了方向。
      手中金簪连同五指被他一起紧扣,似是再也不放手般的执着,一滴泪滑落眼角,她沉沉叹息,闭了眼将自己交于他,就到花开,就在那里吧。

      寅时三刻,真正夜澜人静,连月都躲在云儿后边打盹。
      一抹单薄人影悄然步入花园,穿过小径,似是这条路走了无数次,即使暗夜无光,也不会走错半步。
      墨林门外,高门依旧紧闭,夜深人静更显阴森,人影停住,望着紧锁高门久久伫立,久到月影云梳几度明暗,风干了脸上的泪痕,她一声轻叹,缓缓转身准备离开。
      “怎么才来!”
      顿住脚步,僵在原地,正欲转身面对,却听另一个声音先她低低回应。
      “当然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找我何事?难道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两个声音都陌生的紧,墨林门外她转头向后看,身后是不远处是假山,假山后就是院墙,分不清声音来自墙外还是墙内,她静在门旁屏息往下听。
      “师傅让我问你,为何迟迟不下手?难道是因为他对你好到你心软了?”
      “哼!和十年来我受的苦比起来,这点好能弥补什么?”
      “那你在等什么?”
      “我要的不单单他一条命,我要他也尝尽失去亲人的滋味!”
      暗夜中那声音尤其阴森,夹着冷风吹来,角落里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身后门环随风摆动,撞出一声清脆,在寂静夜里尤其响亮。
      交谈声突地中断,门板旁的人也屏息不动,大概只一两秒钟,可她却觉得过了好久,背心有冷汗渗出。
      “师傅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自有分寸,最晚腊八,到时我会设法给你消息!快走吧你。”
      乌云被风驱散露出一轮皎月,月光映在墙上,人影一晃,一张似曾见过的面孔撞近她眼中。
      待到细碎的脚步声走远,待到园中恢复夜的寂静,唯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声,墙角的人走出来。
      缓步走到假山下,一阵熟悉的气息窜进鼻息,她抬头,凝眉望着墙头,一路默默沉思走回松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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