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林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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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试镜会场时刚刚八点半，会场里早就已经是人山人海。王亚炎是名导，部部叫座，能在他的电影中露个小脸，也算得上小粉红了。说不紧张是假的，林未毕竟一年没接过戏，没上过任何节目了。但他也不大怕，既然关照过了，只要不是出了大差错，总会分配到角色。当前的任务就是接到戏，其他的再慢慢打算。
　　面试的人太多，名气不够的艺人都等在接待大厅。林未名气不够，谭鸣的名气却十分响亮，米高的金牌经纪人，谁都要卖三分面子。当初派谭鸣给林未，是捧他的先兆。林未却拂了宋迎昭的面子，先挨了个大棒。
　　谭鸣领了号码牌，负责接待的人客客气气地把他请进了等待室。在接待处填艺人资料时，是谭鸣动的笔。他有个奇怪的嗜好，有写字的机会就不肯错过。谭鸣低头在填资料，林未偏头正好能看到他的眼睛，不用透过那闪着冷光的镜片。他的字迹当真是字字透背，苍劲有力，意态轻狂。林未看着他，恍然间以为看到的是自己的父亲。
　　林父是个医生，龙飞凤舞的草字，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写的是什么，但那下笔姿态总是那么美好。他写的一手好字，操得一把好刀，却不是一个好人，勾结制药公司，谋取回扣，收受红包，哪样缺德事都没少干。他也是个怪人，赚了钱不挥霍不花天酒地不胡吃海喝，甚至抽烟喝酒都不沾，一直都存在银行里。等到三十多岁出了车祸，当场没了性命，当真是一点好处都没用在自己身上。
　　林父出事时林未十岁不到，比起撕心裂肺的伤痛，留在他内心深处的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他总觉得父亲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温润文秀，鲜言寡语，站在那里轻飘飘的，有一股出世之气。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谭鸣填完了表格他还在愣神。谭鸣径自走进了等待室，林未弯了弯嘴角，慢了半拍跟上。
　　林未刚进门，里面的人不约而同扫了他一眼。等待室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林未几乎都认得，刚出道时天天赶通告，大大小小的腕儿也见了不少。同期的也不是没有，跟他一前一后签了米高的王文嘉，从出道开始就被媒体观众放在一块儿比较。论长相，王文嘉比例标准，五官也来得完美，林未却是眉眼灵动。论气质，王文嘉温和些，林未轻佻些。论演技，王文嘉班科出身，有模有样，林未半路出家，自学成才。两人各有胜场，规模相当的粉丝团日日在论坛里相互攻击。林未被冷藏后，他的粉丝们也像斗败了的丧家犬，灰头土脸，大半散去。
　　带王文嘉的高师哲上前来和谭鸣打招呼，谭鸣不冷不淡地点点头就坐在一边，把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全盘挡给了林未。
　　“林未啊。好久没看到你了，最近都在忙什么？”不等林未先开口，王文嘉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未自认跟王文嘉不是太熟，对方的搭话倒是出乎意料。虽然明知故问，但还要谢谢他，省得自己一人在这三三两两说小话的等待室里尴尬。
　　“哪有什么事做？”林未在王文嘉身边坐下：“看电视，上网，喝啤酒算不算？”
　　“开什么玩笑？”王文嘉稍微压低了声音：“这次的戏铁定有你的角色，你别说你不知道。”
　　“是吗？”林未打起了哈哈。
　　“你还真个大麻烦啊。”王文嘉托着下巴说话，动作居然有些孩子气般的可笑。林未想了想，王文嘉比他小两岁，勉强有二十二，还真的有点没心没肺。
　　林未堪堪一笑：“话别说太满。”
　　“啧啧，你是有恃无恐。”王文嘉挑了挑眉。
　　林未不愿和王文嘉说太多，合上眼便是个困倦到了极点的表情。对于林未来说，演技是与生俱来的，演戏只是一种生活常态。他乐于揣摩各式各样的人，乐于带入各种各样的情感，这让他体会到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和感受，像是活了一次又一次。刚出生时，有个算命瞎子说他命格不佳，无福终老。无关迷信，他对此倒是深信不疑。人大抵都是贱的，好的不信，坏的信。
　　等了没多久，外面的大厅忽然喧闹了起来。等待室的大门被打开了。虽然没有人维持秩序，但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大厅的人自动分开在两边，有个男人走了进来，他背后的人流还没来得及合上，猛然像开了个大豁口一样。
　　等待室的人纷纷站立了起来，跟面前的男人打招呼。论资排辈，他当然是值得尊敬的。盛世一哥韩陌，十二岁时出道。二十二年间，从问题少年演到年轻侠士，从街边地痞演到帝王将相，从配角演到戏骨，从新人奖拿到特设大奖，风光无两，红到发紫，紫到暗黑，已然成了岿然不动的支柱。韩陌姿态随意地跟等候室的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径自往试镜厅里去了。他跟王亚炎是多年好友，两人一起从底层摸打滚爬，交情实打实的铁。
　　“你看韩陌，真是风光啊。他演男一号，啧啧。”王文嘉跟屏幕前的形象并无太多相似之处，他喜欢四处搭讪。虽然林未的态度不够热切，他仍是兴致不减。
　　林未微微睁开眼，有人正帮韩陌拉开试镜厅的门，韩陌微微点了个头，隐隐有股高不可攀的距离感。他是见过韩陌的，在很早以前的一次颁奖典礼上。他被提名最佳新人奖，最终落败。而韩陌则是毫无悬念拿下那届的影帝。想要得奖都是这样，一年一年的熬，熬到霸占榜单的人都残了退了死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在，就轮到你了。
　　韩陌走进试镜厅时，王亚炎正在大发脾气。他是个名导，发起脾气也跟普通人不同，别人摔桌子砸椅子大吼大叫形如疯汉，他不一样。他个性古怪，严重自我中心，对人也不太尊重，发起脾气来干脆撕本子扯胶片，每每都搞得预算出血。但他毕竟才华太甚，电影叫座，制片也不得不把钱投在他身上。也有种说法，有才华的人都有脾气，恃才傲物，不是没有道理的。
　　场务看到了韩陌像是看到了救星。他急声高喊：“韩老师，你来啦。王导等着呢。
　　韩陌笑了，他不认为王亚炎的脾气难以容忍，干他们这一行的，起早贪黑，有一顿没一顿，应酬少不了，回报不知晓，除了名气大点钱多点，别的好处真没有。这么多年的负面情绪累积下来，谁没有脾气。发脾气不见得有多糟，起码宣泄了愤怒，不声不响跳楼的割腕的，那才是真糟糕。他上前弯下了腰，把踩坏的本子从王亚炎脚下抽出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爽朗地问：“又怎么了？”
　　“让他们都先出去。”王亚炎甩甩手，也无怪他头疼。他要拍《隐侠》的是武侠片，剧情也不复杂。男主角梁斜川为名震江湖的侠士，他武功高强，匡扶正义。时值乱世，皇帝昏庸，朝政黑暗，奸党乱权。奸党脑首正是秦荷生，他是太师的独子，太师死后接了权。梁斜川欲为民除害，暗杀奸臣。然而随着一步步地深入，他霍然惊觉世人看到的并不是真相。
　　在这部男人戏里，女主角柳黛就是走过场的，已经确定由米高的女艺人谭心怡出演。男主角梁斜川也定下了韩陌。但男二号秦荷生的人选却一直没有着落。秦荷生相貌堂堂，却流于邪气，爱笑，心思多诡，真假难测。从昨天到今天，人选看了上百个，没一个中意。四条腿的蛤蟆好找，相貌好的人比比皆是，但找出一个秦荷生就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