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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滂沱大雨，疯了般地发出哀嚎，星星雨沫从狭小的缝隙里钻入。无需惊慌，世界本就毫无道理可言。当你有了倚靠，你就将不再害怕。
林未从渴睡中惊醒，得不到满足的精神萎靡不振。他揉了揉一头乱发，开了窗户看雨，任由雨点打在他的脸上。
他刚做了一个梦。白惨惨的病房里，母亲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洁白的床单。他从外面进来，颤抖着揭开了床单。床单下是母亲的笑脸，她说，回来了啊。林未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即使是在梦里，他也能看到自己脸上狰狞的表情。他恨恨地咆哮，你为什么要生病，偏偏这个时候要生病！母亲的脸由青变紫，双手胡乱在床单上抓挠，颈骨发出咯咯的脆响声。
这场雨来得太是时候了。床头的手机响了，林未转身捞起了电话。
“林未。”太久没接到谭鸣的电话，以至于林未觉得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陌生。谭鸣在深夜里没有露出一点疲倦，他似乎就是一部写满了指令的机器，无休无眠地运转。“王导的那部戏帮你争取到了试镜。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早点起，别睡过了。喂，你有在听吗？”
“嗯。还有事吗？”噩梦惊醒的人声音干涩，充满疲态。
“你怎么没反应？一年没接新戏了。”
“很开心。就是有点困。”林未刻意打了个哈欠。
“那好，再睡会，别忘了。”电话搁断了。
林未把电话甩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年，听起来很短。对于一个无事可做无戏可拍的艺人却是致命的打击。刚刚沉寂时，圈里还有人为他抱不平，粉丝们整日在网路上向公司抗议。时间一长，就像过了季的大白菜，公司忘了，圈里的人忘了，连那些誓死一生相随的粉丝也忘了。除了最初拿的一两个新人奖，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在这个人人疯狂处处见血的圈子呆久了，该明白的不该明白的都明白了，越是残酷的环境越让人通惠。演技再好，相貌再好，抵不过塔尖那些人的一句话。他们就是高高在上的独裁者，谈笑间就决定了无数蝼蚁的生死。
如果有得选，他不想妥协。既不是恃宠而骄，也不是心高气傲，仅仅是他觉得不当如此。半个月前，林未的母亲刚被查出了患有乳腺癌，巨大的医疗费让他左支右绌焦头烂额。出道前两年的片酬早被经纪公司榨取得一干二净，就连现在的小公寓，如果下半年交不出房租，也将被扫地出门。宋迎昭现在让他接片了，无非就是给他台阶下，再不识趣就未免不识抬举自断生路了。
林未把脸埋在枕间，就像在母亲胎盘的羊水间寻找温暖一样。但他感到软绵绵的布料生出了坚硬的犄角，硌得他的脸生疼。
谭鸣办事向来靠谱，说是八点就是八点，一分不早一分不晚。林未已经等在楼下。天气很冷，他穿得极为单薄，黑色修身长款风衣似乎在打着吱吱咯咯的冷战，但那背脊，还是笔挺。他对着谭鸣微笑，早上好。谭鸣眯了眯眼，刻薄如他，也觉得挑不出毛病。
车子行驶在冷清的大街上，寒冷的风撞在里面开着暖气的车窗上，撞得一身煞白。谭鸣忽然问：“吃早饭了吗？”
林未笑了，嗯了一声。他其实没吃饭。一年时间接不到活，散漫的生活总是以晚起为指向标，习惯起得太晚，早晨就不会有胃口。他笑起来单边有个酒窝，在右脸。右边笑意浓些，左边笑意淡些，他的笑看起来总是有点漫不经心。这张微不对称的脸，让他在遍地完美五官的俊男美女中显得有些特别，不至于过目即忘。
谭鸣也笑。他三十出头，戴着一副薄薄的方形眼镜，不近人情的脾性从深刻的法令纹可见一斑。即使是在笑，也去不掉凛冽的冷意。“试镜完吃顿大的庆祝。”
“你相信我？”林未习惯了谭鸣的脾性，并不怕和他调侃的。
“啊。”谭鸣随意回应了声，脸上瞬间笑意全无：“三年前我说过你行，现在也一样。”
“谭鸣，谢谢。给机会就行。能试镜了，我也不怕没戏演。”一年的消沉似乎磨不掉林未的轻佻。他总习惯笑。
“这一套他们早玩腻了。冷一段，捧一段。我原来以为你不一样，起码也能多扛一段。”谭鸣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宋迎昭的俗套还真没不管用的时候。”
林未突兀一笑：“谁不一样，谭鸣你高看我了。我要吃饭要交房租要赚钱，是人都一样。我真的觉得以前太不识趣，现在有什么不好，有戏拍，有钱赚，皆大欢喜。”
“不，我挺看好你的。起码是真有料，就那么冷藏了，是有点可惜。你说得对，没什么不好的。”
一个转弯，车忽然有点打滑，大片积水溅起了高高的水花，林未的头磕了一下。“抱歉。”谭鸣说。
林未从后视镜里看得到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他是故意的，林未忽然这么想，又自嘲了一下。谭鸣或许真看得起他，他是让他失望了，怎么就成了自己的不对了？想到这里，他也不想说话了，偏着头望着白蒙蒙的窗外。才八点刚过，店铺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卖早点的小贩却出来很久了。炸得蓬松的油条一条条从锅里被夹起来，放在铁丝网上滤油。上班路过的人停下自行车，也有开着小车的人打开了车门，匆匆忙忙地带着一两条。看，没什么不一样的，有钱没钱，都要吃饭。
谭鸣不打算停下对话。他说：“王亚炎这部电影说是投资了八千万，虚头去掉，也算大制作了。看看情况，就是演个配角也够你咸鱼翻身了，好好把握。”
“宋总还真是给脸，呵呵。”被谭鸣知道他打算向宋迎昭屈服并不算太难看，圈子里龌龊事多得去了。娱乐公司大老板看上三流明星的事天天都有，见报的，没见报的，毫不新鲜。别人求宠还来不及，遇到这等事任是再清纯再高傲也要暗自欢喜，给大老板惦记上了，多长脸。人的道德标准是随时可以调整的可以改变的。年纪女子在公车上遇到色狼骚扰，羞愤难当，咬牙切齿，恨不得千刀万剐以泄愤。而放到这里，明明也是被色狼惦记上了，偏偏还要谢主隆恩拜神还愿。
谭鸣不置可否撇了撇嘴角：“那是你。给你总比给别人糟蹋角色好些。”
“谭鸣，别说了。”车内的气氛似乎又活了起来，林未笑着说：“你的好话我担不起。听你这个人说话好要折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