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诸鸣我

9、第九章

　　“护士小姐，我发现隔壁病房住的病人，一天只用量一次体温，测一次血压，并且也不用仪器检测心跳，为什么我一天至少要量三次体温，三次血压，而且，”庄东晓瞄了一眼旁边的检测仪，“总让我检测心跳情况？”庄东晓一边配合的伸出胳臂让小护士量血压，一边奇怪的问她。
　　俏丽的圆脸护士小姐被他这样一问突然脸涨得通红。前面自己的两个同事过来假装着量血压测体温都顺顺利利的没碰到问题，怎么到她这儿就开始发难了呢？
　　其实例行的护理查房一天一次就够了，像庄东晓这样的非手术住院也根本用不着每天把心电检测仪搬来搬去的来给他监测心跳情况。人家只是胃病住院，心脏功能好得像头牛一样。
　　可是在这样的VIP病房里，大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干部，而这样气质雅淡的花样美大叔，让她们去哪里找？最开始大家是一天一个人轮着享受给庄东晓护理查房的权益，但实在是僧多粥少，轮不过来。于是不知道谁那么有创意，把一天一次的护理查房变成了一天三次，这样大家利益均沾，每个人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这位病人。今天轮到她第二次享受此项权利了，可一进病房她就开始有点紧张。她看过病例卡，花样美大叔还不到四十岁，见到她们来查房会微笑着跟她们打招呼，不笑的时候，嘴角边则始终有一道安静而冷淡的笑纹，无形的气场罩盖过来，似乎早就看穿她们的小把戏一样。
　　庄东晓的胃病是在投行打拼的时候落下的。那时候他刚刚毕业却不愿回国受父亲的荫庇，一个人在法国自力更生，拼到最狠的时候一度胃部大出血。这些年总算养回来一些，但过去的半年里却缠绵反复的发作起来，终于被医生强迫威逼着住院治疗。每日里司机会把一些他需要的东西带到病房，而公司里需要他签署的纸面文件，则会由关乔带来。之前的Betsy做他的秘书有十年了，去年申请回美国相夫教子去了。一时物色不到合适的人选，庄东晓就让关乔临时兼任他的秘书，有各种需携伴出席的场合都是关乔跟随。要说关乔的个人能力和业务水平，能与之比肩的实在凤毛麟角。但是如果让关乔一直兼职他的秘书，一些顾虑和问题是庄东晓不得不去考虑和解决的。
　　关乔是自营业务部的五个主管之一，每个主管负责一个组，各有不同的业务方向，统一向自营业务部的部门经理汇报工作。前段时间部门经理离职，一个内部晋升的机会就呈现出来。五名主管当中，最具有竞争力的，一个是关乔，另外一个是陈彦堂。两个人背景不同，却实力相当，一时还没有谁在业务绩效或项目个案上明显胜出。这样一来，两个人自然暗中较劲，都希望寻找到一个突破点或者优势点，让实力比拼出现明显落差，从而实现升职。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让关乔做自己的秘书就会对陈彦堂不公平。陈彦堂自西安交大毕业后即进入公司，性格上既坚韧沉静，又在关键的时刻充满爆发力，虽然没有任何的海归背景，但对宏观局势把握得非常清楚。几次重要的项目运作，庄东晓都看在眼里，是进可攻退可守，腾挪转和均灵活有度的人才。和关乔一样，两个人都是他庄东晓的龙虎小将，他不希望看到两个人因为一个内部晋升的事情而弄到两败俱伤，又或者让其中任何一方的积极性因此受到挫伤。因此，他要考虑的是如何创造一个合适的环境让两个人公平竞争又不会各自伤了羽毛。因此眼下，要么不再让关乔兼任秘书一职；要么，就引入第三股力量削弱关乔作为他的秘书在公司里所积攒的人气上的加分。只是，作为他的秘书，虽没有处断权，却会接触到很多的信息，想要找到能把关乔替换下来的人选还需要时间。
　　关乔是极聪明的人，自然认识到了自己兼任他的秘书所带来的竞争优势，并且这一优势正在被她在公司里充分利用。庄东晓虽然人在住院，但是对于她的这一点长袖善舞也早有人告诉他了，这让他不免有些头疼。利用和Boss的关系做一些若有若无的文章，汇聚一些人气，其实无可厚非。为他做事的人，没有不精明善用的，非此如何能得到他庄东晓的青睐提携。这样想着，便不免又想到了连禾。大概他身边最没有心眼的女孩子就是这一枚“莲荷”了。明明是很聪慧的女孩子，却不会对他用任何心机；明明敏感细察，却如鸵鸟一般的不去细究。
　　只是……，当她害怕退缩的时候，他不敢强求，只能选择放手。年少时候的那一场，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这世上的事情，并非努力就能得到。一味的强势追求获取，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断情伤。
　　忍受了一天好几次护理查房的特殊待遇之后，庄东晓终于可以出院了。尽管医嘱让他多静养休息，他还是直接从医院去了公司，等到从公司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二点了。司机将车子快要开进车库的时候，庄东晓突然发现自家门前的台阶上似乎坐着一个很小的身影，影影绰绰的抱着胳臂，下巴抵在膝盖上，正望着自己的鞋面出神。
　　认出是连禾的那一刻，庄东晓心底仿佛有一簇火苗本来快要被熄灭了，此刻却“哧”的一声被点燃了，心底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千丝万缕，不能排解。
　　连禾跟着庄东晓进了屋，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小腿都酸麻僵硬得快不是自己的了。手心里捧着庄东晓端给她的一杯热茶，连禾才觉得自己稍微缓过来一些。
　　何小征那边的情况越来越糟，连禾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左思右想，她决定硬着头皮找庄东晓。可是几次打庄东晓的业务手机，都是秘书接听，让留言，连禾却不知自己要说的事情要怎么留言才好，只好匆匆挂掉。庄东晓不是没有把私人手机号码留给她，只是连禾之前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这一时竟怎么也找不到。于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庄东晓的家门口蹲守。
　　用这么笨的方法也能让她守到，也算她的运气。
　　庄东晓揉了揉眉心，他坐在单人沙发上，连禾坐在他对面把自己的来意一股脑说了出来。她做了十足的准备，连同可行性报告、市场调查报告、前期商业模型分析报告、各种资质等等，几百页的文件都被她随身搬了过来，拿出合同谈判的精气神，准备把庄东晓当做客户一样去说服。
　　庄东晓却在一开始就适时的打断她：“连禾，你知道我们这个行业不是做实业的，也不是提供贷款的银行，何小征的项目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他的长线回报模式很难让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再去介入。”
　　连禾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庄东晓简单的几句话，让她准备的大段的台词和说理都没了用武之地。过了很久，连禾才低低的说：“可是何小征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很想帮帮他，渡过这个难关。”
　　书房的灯光是暖白色的，照在连禾的头发上，带着浅浅的光晕。她在灯光下，就那样微垂着头，修长的脖颈露出来，纤细雪白。空气中是长久的沉默，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音响里正在放董其昌的《听见蓝山的味道》，在这静谧的夜里，吉他弦乐中的人声念唱缱倦随意。
　　“你看这样好不好。”庄东晓打破了沉默。
　　连禾抬起头，庄东晓的话让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忙问：“怎么样？”
　　“帮何小征不是一件小事，我可以从公司体系之外成立另外一个实体为他注资。但是他必须妥协，第一，他的长线投资回报模式必须有所修改；第二，第三方估值之后，我们必须享有和股权绝对匹配的决策权和管理权；第三，他的原计划中过于理想化的一家独大的部分必须砍掉，和我们引入的相关产业实现联动。这三个条件，你说给何小征听，如果他接受，就让他联系这个人。”庄东晓将陈彦堂的名片递给连禾。
　　如果不尝试接受这些条件赢得注资，何小征的香水王国将没有任何出路，连禾接过名片，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说服何小征。她看向庄东晓，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不是一句谢谢可以了结的。
　　庄东晓偏着头，嘴角边挂着一丝极轻的笑意，问她：“这样可以吗？”似是询问，语气却笃定而不容修改。
　　一句“可以”几乎不经大脑的快要脱口而出，连禾忽然发觉这不是让她投票表决，她不能代表何小征说“可以”，也没有任何筹码跟庄东晓讨价还价，最后只点着头，想着找一句什么样的词儿表示才好。
　　看她点了头，庄东晓才缓缓说：“那么，连禾，来说说我们吧。”
　　“我们？”连禾不知道，她跟庄东晓之间还需要说些什么。
　　“我需要一个女伴，你愿意吗？”庄东晓声音低沉，没有恳求，也没有施压，就那样坐在自己的单人沙发上，手肘撑在扶手上，双手指尖相交，看着连禾的眼睛里，平静无波。
　　回到家之后，连禾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这样无耻的人，居然提出那样的要求，绝对是趁人之危。连禾恨恨的想。她想立马站起来把那张名片还给庄东晓，可是最终她还是默默的把名片收进了包里。自己之所以去找人家帮忙，也不过就是凭着两个人之间的那丝情义。如自己所想所求，人家已经同意为何小征注资了，她又有什么立场反过来说人家趁人之危呢？
　　“女伴”的概念是什么？庄东晓把内涵解释得很轻松，仅仅是请她随自己去参加一些需要携伴出席的场合，仅此而已。连禾说自己需要回去考虑一下。但是与其说考虑，不如说她需要回去挣扎一下。
　　挣扎了一个晚上，连禾也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但是第二天她就把陈彦堂的名片给了何小征，庄东晓提的条件也跟何小征都一一转述了。本以为还需要费一番口舌，哪知道何小征这次特别听话，很快就联系了陈彦堂去谈具体的合作条件。
　　庄东晓的办公室里，陈彦堂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桌子上是他跟何小征的初步谈判纪要。
　　庄东晓把玩着一支细长的铅笔，一只手将会议纪要推回给陈彦堂：“不用来问我的意见，这样的项目你做过不止一次，以你的意见为准。”
　　“那庄总，我们的条件不会比之前他谈过的投资人开的条件更好，相反，可能会更苛刻。”陈彦堂从何小征那边多少了解了一些庄东晓跟连禾的这层关系，正式决策之前，他需要试探出庄东晓有没有特别的安排或指示。
　　“此一时，彼一时，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问题，按你的想法去做。没有原则性的问题，尽量促成。”庄东晓一锤定音，将那支铅笔插回了笔筒。
　　何小征的香水王国前期造势很大，他一早已经知道。但是，何小征在最开始对投资人开出的条件不符合实际情况，因此业务部将这个项目列在投资可能性清单中报送上来的时候，是被他拒了的。但是经过这么多前期的打磨，何小征的合作要求越来越接地气，庄东晓认为时机已经基本成熟，加上连禾的这一层牵线搭桥，让他此时能够以更高的姿态出手。香水王国这个项目，他是看好的。何乐不为？
　　另外一方面，他有意将这个项目指给陈彦堂去做，做得好，自然能够让他在和关乔的对擂中扳回一城；而关乔仍然兼任他的秘书，但公开场合的女伴，他将连禾拖到自己身边，这样做……，他承认，只是他的私心在作祟。
　　只是那晚之后，连禾就一直没再联系过他。之前他抛给连禾的是一个封闭性的问题，答案要么是愿意，要么是不愿意，于是她干脆不回答。或许，他需要换一个方式来问问题。
　　下午的时候，连禾收到了来自庄东晓的礼物。
　　当时她在大会议室里开大会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电话那头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让整个会议室弥漫着昏昏欲睡的空气，连禾刚溜出来放风，便被同事抓到：“诶，连禾，前台来了个超级大美女，直接来找你的。”
　　“客户吗？”
　　“反正是大券商的大美女，你伺候着就行了。”
　　果然，连禾在前台看到了一位长腿美女，还有嗅觉灵敏、闻风而动、假借各种名义到前台来瞻仰美女的众多技术部的难兄难弟：有在前台假装打电话的，有假装等客户的，还有些后来者一看没了合适的角色扮演，就干脆假装欣赏大厅里报刊架上的杂志的，天晓得那些摆样子的杂志放在那里都至少半年以上，翻得满手是灰。
　　太没出息了。
　　没有意外，长腿美女是庄东晓的秘书关乔，专门过来一趟将一个巨大的白色礼品盒交给她。
　　“连小姐，晚宴在晚上7点30分开始，庄总会在7点之前过来接您，请您准备一下。”明明是很客气的话，连禾却感到一股来自CBD的凛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