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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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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发的状态了,过来看看你。”边说边扶着连禾进了屋。
“怎么把腿摔了的?”庄东晓把连禾扶到沙发上坐下来,一边问,一边打开他带过来的各式点心,有荣宝轩的蟹粉小笼,实在是太贴心可人了,连禾咽了下口水,这些天她不是喝骨头汤就是吃各种外卖,何小征在国外长大,每次带过来的餐点都是他常吃的那套快餐,吃得连禾胃都吃瘦了。突然间待遇提高到这个档次,眼睛都要放绿光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聊到很晚。连禾第一次感受到庄东晓的博闻强记,兼又同在法国留过学,对法国各种掌故均娓娓道来,很多趣事美景都是连禾没听说过的。临走之前,庄东晓又帮连禾调整了拐杖的支撑角度和高度,让连禾用起来更舒服。直把连禾安顿着睡下了,他才安静的离开。
连禾躺在床上,想到了小学里的一篇作文题《充实的一天》,自打了石膏休假以来,她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过得惬意滋润。在沉入黑甜的梦乡之前,她觉得她大概是有点期待庄东晓的下次造访了,他走之前似乎说过下次会早点过来,带她出去晒晒太阳的。
连禾以为带她晒太阳是指带着她在小区的长椅上坐坐就算晒太阳了,没想到庄东晓是带她到这样的会所里来喝下午茶。阳光房的午后阳光温暖充足而不刺眼,就着松饼和伯爵茶,连禾好想把自己像梅干菜一样摊开来晒一晒才好。不过她连女侠脸皮再厚也是不好意思这么干的。对面的庄东晓一身的订制西服,玻璃顶棚的树影间筛下来的光斑投射在西服的条纹上,晃动着,婆娑着,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又平添了一分和煦优雅。空气中有悠扬的音乐声,时近时远的,是东欧风情的口琴音乐,旋律欢快也忧伤,衬托着阳光房的静谧安宁。时而会有人走过来跟庄东晓打个招呼,都穿着考究,说话细声低语,寒暄几句之后跟对面的连禾微笑一下就离开了,绝不会打扰他们。连禾出门前只套了件米色的开衫,十分的家居休闲,放在这样的氛围里,让她有种谈笑有鸿儒,往来只她一个白丁的感觉。
都在一座城里生活,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如此不同,连禾在心里默默叹着。想起上一次在李小农的带领下去庄东晓的公司谈合同的情景,她们这样IT公司出来的人,很少有人是深厚背景的,即使是李小农这样VP级别的人,一套全黑的西服拿出来已然觉得是最体面最对得起客户的了,殊不知全黑的西服在礼节上是有多么的不合适。对面的男人,此时也穿着一身西服,薄羊毛的料子看上去舒软,穿在身挺括,暗灰的细条纹在不同的光线下会表现出不同的光泽。每次坐下来之前会习惯的解下纽扣,站起身又会适时的扣上纽扣,从不会忘记,西服上不留折痕。这一身做派,不是修炼的,是自小养成的,无声的透露着家世的深厚和渊源。这样的人就坐在她眼前,对着他微笑,无比真实。可连禾知道,他其实在别处,不在她连禾的世界里——近在咫尺的距离也可以很远,很远。
背景音乐换成了大提琴,多情而忧伤。
这样的下午茶吃下来,连禾开始有意的疏远庄东晓,每每说自己不在家,让他不用总过来。但是庄东晓却似乎看不出她的疏远一样,依然和煦的来,陪她聊天,跟她下棋,说好笑的事,甚至帮她收捡房间,似乎越来越亲昵,像多年的老友一样,毫无间隙。这样的相处,连禾不是不贪恋的。
那天,连禾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庄东晓带过来的仰德阁的点心,一边看着美剧。庄东晓则坐在旁边帮她拆着网购书籍的包裹。
“唔……实在太美味了,仰德阁是怎么把流沙做得这样既细腻又保留些微的沙砾感,怎么都吃不够。”连禾边吃边夸着手里吃到一半的流沙包,一副资深老饕的姿态。
庄东晓抬起头,笑着问:“真有那么好吃吗?”
“真真儿的。”连禾一边说一边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流沙包只剩下一小块了。
“让我尝尝。”庄东晓拉过连禾细瘦的手腕,咬了一口剩下的流沙包,流沙从咬破的缺口处逸了出来,淌到连禾的手指上,又顺着手指流到掌心。连禾想把手收回去,却被庄东晓拉得离他更近,他倾下身,顺着连禾的手指将淌出来的流沙都舔吮掉,又将剩下的一小块一口吃掉,末了他居然含住了连禾的一根手指,依然低着头,却抬着眼睛看着连禾。
连禾的心慌得要命,只觉得心脏一会儿跳得快蹦出来,一会儿又似乎停跳了一样,胸口满溢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庄东晓含住的手指麻麻的,痒痒的,那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从手指直达心房,不疼痛,但好似有人在用一根羽毛轻抚着心房一般。她别过脸去,用力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庄东晓扳过脸颊面对着他。他温柔的将连禾一侧的长发别到耳后,眼神里的期待和热切不明而喻。两个人的距离被他拉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连禾还在犹豫着该怎么推拒,下一秒庄东晓已经将她整个人楼到怀里,臂膀如同岩石一般坚硬有力。连禾抵在沙发上想用力推开他,好不容易格开一点距离,又被他霸道的拉回怀里。
“连禾,连禾……连禾……”庄东晓把头埋在她的长发间,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是一个魔咒一样。
连禾感受着庄东晓宽阔的肩膀和坚实的胸膛,强势的男性魅力让连禾有种温暖和被呵护的感觉,叫她贪恋,叫她不忍离开。
可是不能,不能这样。心底的一个声音让连禾推拒着,挣扎着。可是她面对的是庄东晓,这个习惯了俯瞰和操控的男人。连禾的挣扎只会让激起他更强的征服欲。连禾被紧紧的压在沙发的靠背上,滚烫的吻随袭而来,带着他一直暗藏的强势和霸道,一直以来压抑着的爱恋,化成绵长而热切的纠缠厮磨。
“唔……不要……”连禾喑呜着,她被庄东晓吻得快要不能呼吸了,“放开……放开我,我们不可能!”好不容易,连禾被庄东晓稍稍放开,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为什么?”庄东晓沉着声问。
连禾合起手臂抱着自己,不停的摇着头,对着庄东晓,也似乎是对着心底的那个自己,喘息甫定的说:“我们不可能。我不是你需要的人,你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我们注定走不到最后,那不如一开始就放我走,我不想……我害怕,害怕跟着你,到最后……到最后,粉身碎骨,不得善终。”
“粉身碎骨,不得善终。”这样的判语让庄东晓怔住了,心口的那一处经年的伤疤,他以为快要痊愈了,却没想到被人摸到了地方,只轻轻的一点,居然又发作了起来。心底不知名的那个地方好痛,他不自觉的用手捂着心口,缓缓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可是依然好痛好痛,痛得他快要窒息了。
连禾呆呆得坐在原处,庄东晓走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好安静。
书架上是庄东晓在走之前帮她码放好的新买的书,其中有一本畅销书是《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这本书连禾曾在书展上几乎翻完了全本,那里边的爱情,似乎与亲情没有很明显的界限,但却平实得让人想流泪,这是她想要的爱情。
挨着的另外一本书是《蒋碧微回忆录》,书的上篇是徐悲鸿和第一任夫人蒋碧微的爱断情伤。当年名震天下的徐悲鸿即使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和十八岁时便与他私奔的蒋碧微分手,只为了他的学生孙多慈。这个从古城安庆走来,带着江城女子的婉约和聪慧的五四女学生,和他演绎了一场民国时期最著名的师生恋。彼时,“慈悲”之恋的二人立下十年之约,只是十年之后,两人却天各一方。孙多慈尊父命嫁给了当时的浙江省“教育厅厅长”许绍棣。但是嫁人后的孙多慈在风雨乱世中不再动荡、不再冲突和迷茫,一生澹远宁静,平顺安稳。
就这样吧,连禾默默想要尽力抚平心底的那些褶皱波澜。她是胆怯的飞蛾,她怕焚身之苦,她不敢纵身扑火……。
自那天之后,连禾再没有庄东晓的任何消息,即使是两家公司之间的合作,连禾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渐渐的,连禾自己也明白过来:庄东晓的生活范围根本就在她够不到的地方。他想见她时,她自然可以时常见到他;他不想见她时,无论如何她也是见不到的。两个人的远近,根本不取决于她,而是取决于他。
其实这样也好,生活还在继续。李小农依然对连禾赏识有加,工作上有这样的领导支持,同事们都很尊重配合她;大D和Paul的爱情愈演愈烈,当年英语四级考了四次才险险的在毕业前夕勉强过线的大D现在居然能流利的用法语表达她对Paul的各种爱恨情仇。
至于何小征,却是越来越忙,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主动联系过连禾了,每次连禾给他电话,想问问他的香水王国构建的如何,也都是被他匆匆的讲几句便挂了。连禾有些担忧。
对于何小征来说,这次的回国做项目,相当于他们的家族的二次创业,用他自己的话说“已经是卖田卖地,破釜沉舟之举”。干好了,庞大的中国市场将会促成他的家族事业获得腾飞,未来不可限量;干得不好,将是对他以及他身后的家族的巨大打击,有可能将他们打回二十年前法国南部山区的那个香水加工作坊,一切从头开始。何小征向来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主儿,说起自己的香水王国总是风光霁月,百事顺心。探不到就里,连禾只好选择相信他。
半夜一点,连禾还在机场的候车区排队打车,长长的队伍绵延几百米,前方夜灯照耀,刺得人看不清前面的队伍情况。
她刚从深圳分公司出差回来,晚上七点的飞机因为航空管制延迟了3个多小时起飞。结果这么晚,机场候车区的人依然乌泱乌泱。哎——都是夜归人啊,连禾在心底给自己叹了口气。
突然电话铃响了,是大D,即使这么晚也依然毫无顾忌的打电话个她的,除了她跟何小征,再没别人了。
“连禾,你快过来,我们跟何小征在一起,他喝多了,摔了胳臂,还不肯去医院。”大D说得很急,给她报了一个酒吧的地址。
等到连禾赶过去的时候,酒吧都已经散场了,大D跟Paul就坐在马路牙子上,何小征也在旁边,半闭着眼睛斜倚在Paul的肩膀上,摔伤的大概是右手臂,摆了个奇怪的姿势支在腿上,腿上和手臂上都有狼藉的血迹。
连禾看着何小征这幅情景,第一反应想要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等到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脸,连禾的声音又不自觉放缓了:“怎么啦?手臂伤成这样疼不疼?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一边说,一边拿出纸巾帮他擦拭着蹭到脸上的血迹。
“嗯。”何小征看到连禾来了,居然乖顺的点了点头,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伸到连禾面前,示意拉他起来。无辜的表情好像刚刚呛了一个多小时不肯去医院的人不是他一样。
何小征是在酒吧里喝多了,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人撞得倒在地上的,神志不甚清醒的他眼看要摔倒地上了,错误的用单手手肘去支撑,偏偏祸不单行的地上还有破碎的啤酒瓶碎碴。伤势不算很严重,但手臂上满是被玻璃碴扎破的伤口,医生要耐心的帮他一个一个的挑出来,连禾在一旁,光看着都疼。而平时没事也要乱喊的何小征居然异常的沉默忍耐,一声也没吭。
包扎好出了诊室,四个人坐在医院的椅子上。
“到底怎么了,情绪这么低落?”看到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好友忽然变得萎靡沉默,连禾心里很着急。
何小征蔫蔫的抬起头,看着连禾,抿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拉着连禾抱住自己,居然自顾自伏在连禾的肩上,肩膀颤动着,无声的流泪。医院急诊大厅灯火明亮,何小征哭得像个伤心得孩子。
连禾一边摸着何小征的后背安抚着他,一边拿眼神看向一边的大D和Paul。
“哎,他最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大D摇了摇头。
何小征将烂尾楼盘下来之后,一边投入自有资金进行前期建设,一边进行融资。由于他掌握良好的原料供给,自有资金雄厚,行业经验充足,且项目本身的赢利点切实可行,很多投资方均愿意和他合作,分一杯羹。最终达成书面融资意向的有三家投行,一切进行的顺风顺水。但是在建设过程中,何小征却不断的修改自己最初的理念,投资回报周期不断的拉长再拉长,因此在实际的建设运营中和投资人不断的发生碰撞。最终投资人认定他已构成实际违约,依据合同约定的权利单方面解约,陆续撤出了项目,中断跟何小征的合作。而何小征根据自己“百年老店”的理念,在前期铺出来的摊子太大,继续建设也好还是暂时停工也好,两种情况下每天都要烧进去大笔的资金。而现在资金链面临断裂,项目何以为继,让何小征的团队一筹莫展。
“现在项目建设已经进行超过一半了,为什么不以现有基础继续融资?”连禾问。
“何小征认定的商业模式投资回报时间超过投资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其次,他认为最有价值的无形资产部分在估值的时候被严重低估,造成总价值偏低,这样一来造成和投资人在认股比例上有较大的分歧;再有就是投资人的圈子也很小,他违约在先的事情人家都听说了,肯谈洽商的投资人本来就不多,一言不合,也就谈不下去了。从前一轮撤资到现在将近两个月了,项目上每天都在投钱进去,但我们至今没找到新一轮的融资渠道。”Paul对连禾做了解释。
“这样下去不行……”连禾喃喃的说,只是她一时也想到什么办法解决这燃眉之急。一旁的何小征靠在墙壁上,仰头看着医院高高的天花板,不说话。连禾这才惊觉很久不见,他瘦了很多,平时多么翩翩佳公子的一个人,此刻憔悴而形伤,形销骨立的身影,落寞而郁郁。他怀揣着那么大的理想回国,却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遭遇如此折戟。连禾的心都揪起来了,她怕接下来无计可施,更担心好朋友就此消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