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印莲

9、红痣来由

　　9.
　　冰蓝色的雾气没有因为莲生骂人而停下来，莲生捏着佛珠把她知道的经文都颂了一遍，只觉得佛珠越来越冷，低头看去黑曜石的圆珠上竟结上了一层冰。
　　想来也是，大佛金身都挡不住那团寒气，这佛珠又算什么？
　　莲生把佛珠套回到手腕上，忽然觉得自己的左手掌心有微微的刺痛。她低头一看，发现掌心原本那颗红痣的地方，发出了一圈红色的光芒，掌心也微有灼热感，与这冰凉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莲生有些诧异，这红光发出的地方，应该是她掌心的红痣。
　　随着冰蓝色的寒气流向上爬升，莲生的脚已经给冻得快没感觉了，而且这种麻木感还在慢慢向大腿延伸！而随着寒气的逼近，掌中的红光愈盛，掌心微微的刺痛也开始变成灼热，这一冷一热，疼得莲生额头都开始冒汗。她把手掌贴在大佛身上，等灼热的温度把手掌周围的那片佛像壁上的冰融成水后，再弄个地方，以此来缓解那种灼热的疼痛，并且时不时将手在下肢附近晃动，多少驱散掉一些趋近的寒气。
　　随着掌中的温度越来越高，莲生痛得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还是冷得直哆嗦。
　　身体处于这样临界的状态，莲生的眼睛都模糊了，倒是没时间再害怕那团雾气，只觉得大脑一阵发晕，要痛晕了过去。而掌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涌出来，像是有网球那样大，手指都合不上，但是又有一股力量不让它出来，紧紧地吸附在她的掌中。
　　就在她意识渐渐模糊的当口，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那么轻，那么薄，却丝毫没有被这场声势浩大的雷雨掩盖。
　　那团冰蓝色的寒气因这铃声微微颤了颤，没有再向上攀爬，反而像是忽然间紧张起来，开始摇摆徘徊。
　　那铃铛声如同是打开了空间之门，从另一个世界走过来的一般，只是那么慢慢地“叮铛、叮铛”轻轻作响，世界便全是它。
　　这一声声清脆的声响，仿佛带着强大的魔力，让莲生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连周围的空气都好像温暖了起来，掌心也没有那么灼热了。
　　那寒气却忽然纠结旋转了起来，在大殿中心凝结成一股向上攀升的气流，横冲直撞，却又冲不出一个界限，只能在中间盘旋翻滚，再翻滚……
　　在那一阵悠缓的铃铛声中，莲生觉得迷迷糊糊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像是低笑，又像是私语，听不大真切，犹如隔雾看花。眼前滚动的雾气中也好像出现了一些幻影，却说不清楚是人，是房子，还是花木……这个时候记忆中充斥着大多瞬间划过的片段，多得让人来不及捕捉，纷纷扰扰，像打破了尘世的旧柜，洋洋洒洒满是灰。
　　一阵尖啸把莲生的神智拉了回来，她身子猛地向后一撞，撞在了大佛的肚子上，方才大口吸气，脸色由于窒息，一下子充了血，还咳嗽起来。
　　“妖孽，还不速速离去！”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大殿上方，莲生咳得有些厉害，顾不得抬头看去。
　　又一阵啸声从雾气当中传过来，旋转的气流越来越低，范围也越来越小，最后只退到大殿正中一方地上。
　　莲生这才发现，刚才地面凝结起来的冰凌也都退下了，她的双腿都还在，动了一下，竟都完好着……
　　莲生从大佛身上下来，抬头张望，上方什么都没有，只有破裂的日光灯管还晃悠悠挂着。
　　雾气随着一阵怪物挣扎的喘息声，渐渐淡去。大殿正中，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人坐着，看不出容貌，因为整个就是一团黑色的东西，看形状像人，那种被拉长了的泥人，尖尖的脑袋，长长的四肢，不但长，而且软，就像是真的是泥巴捏成的，又遇水融化了一般。
　　这怪物莲生认得出来，就是在昨天晚上在家里攻击她的那一只。
　　怪物的对面，是一个孩子……噢噢噢，孩子？！
　　莲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跟这怪物对着干的，竟然还真是个孩子！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的模样，一袭月牙白的袍子，面色清秀，光了个脑袋，手上挂着一串红色的珠子，像是佛珠，隔得远看不大真切。
　　是个小和尚？
　　还没等莲生开口，只见那小和尚手一抬，就有金色的光芒从指间流淌而过，神圣无比。
　　“雪域！”忽然妖怪开口叫道，声音如破掉的铜鼓，比起要被收服的恐惧，更多的竟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和尚抬起的手顿了一下，光芒暗了下去。他眉头一皱，发出幼稚清澈的声音：“几屼？”
　　莲生扶着大佛，差点跌倒过去。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妖怪跟和尚认亲呢？
　　就在这时，那妖物忽然转过头来盯着莲生！虽然那妖物本是一团黑，分不清楚脸还是后脑勺，但这当口莲生看见了那团黑色的脑袋状的东西上面有两个亮晶晶的发光体，想来应该是眼睛吧……
　　“她……”妖物由于惊讶，声音一下子吊了起来，愈发难听。而这个时候，它身边刚刚消散开的淡蓝色的雾气又迅速增加了，并且以极其迅捷的速度流窜起来。
　　不等妖物再开口，小和尚干脆利落地在面前划出一个圈，掌心向内一转，喝道：“别逼我杀你！”
　　“哈哈哈……”那妖怪笑起来，声音异常尖锐难听，“你杀得还少吗？！”
　　小和尚冷漠地看着它，眼里未见一丝波澜，只沉声道：“你走吧。”
　　妖怪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细细的指尖指向莲生，惊叫道：“如果她在，初泽一定在！”
　　小和尚脸色一沉，再无多话，只掌心猛得向外一推，喝道：“破！”
　　金光骤然大盛，莲生受不住那光，抬手遮面，闭上眼睛。伴随金光而来的，是忽起的大风，要不是身后有大佛支撑，莲生觉得自己就要被这平地升起的飓风给刮跑了。
　　风刮乐好一会儿，待风停下来，莲生再向前看去的时候，大殿里竟空空如也，只剩下淡淡的一层雾气，像是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大滴大滴落在屋檐上，发出密密的声响。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开始的模样，只是地上留下了破裂的日光灯管掉下的残渣。
　　莲生腿一软，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等莲生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早上，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耳边是轻快的鸟鸣，昨日的阴霾就这样被一扫而空。
　　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而曲临威正坐在床边打着瞌睡。
　　难道又是做梦？
　　莲生粗鲁地拉开被子，把曲临威摇醒，问他：“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曲临威还有点睡眼朦胧，但马上就清醒过来，反抓住莲生的胳膊问：“莲生，你没事吧？”
　　莲生一愣，“啊？我有什么事？”
　　“你昨天晚上怎么会跑到大殿去的？”曲临威急着问。
　　莲生一想，说：“你还记得昨天你半夜去关窗户吗？”
　　曲临威点头，“对，可是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我被海静叫醒，就躺在外面的草丛里。他们说发现你昏倒在大殿，还把大殿弄得一片狼藉。”
　　果然不是梦……
　　莲生扭着被子，弱弱地说：“大殿那里不是我弄的……”
　　曲临威了然：“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弄的，我去看过，地板和顶都裂开了。你也就扔扔花瓶摔摔盘子的功力，没能耐破坏到那程度的。”
　　莲生无语，她到底是应该拿拖鞋丢他呢还是拿拖鞋丢他呢还是拿拖鞋丢他？

　　莲生梳洗过后，走出厢房。
　　这真是个大雨过后明媚的早上，十点的光景，竹叶碧绿，空气清醒，日光正好。
　　可是寒水寺的和尚们这天不太得闲，昨夜大殿实在被破坏得太厉害了，他们一方面要进行修缮工作，另一方面得赶紧跟住持报告情况。
　　莲生也跑过去帮忙，虽然真不是她干的，但到底也得负间接责任，所以走路也低着头，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后来莲生跟释尧大师打了电话，解释了一下她那夜看到的情况。释尧大师久久都没有说话，最后念了句佛偈，才挂了电话。
　　莲生虽然好奇，但不敢多问，只是后来问海静，寒水寺里是不是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和尚，海静惊讶地说看着她说，这里从来没有那么小的和尚的。
　　再后来释尧打电话来跟莲生说，事情完了，她可以回家了，还是没有多加解释。
　　关于这件事，一直到最后，莲生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用曲临威的话来说，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

　　八年前。
　　八年前莲生只有十三岁，有一日，她发起了高烧。
　　这烧来得怪，烧了三天，也没见好转。虽然躺在床上，但是不能不吃东西啊！曲临威的奶奶跟着莲生奶奶着急，说给莲生买条鱼去，熬个鱼汤。
　　小镇上经常有农民闲来自己在河里捕捕鱼，拿出来卖的。虽然数量不多，不能形成规模来贩卖，但到底这样捕来的鱼都是真的野生的鱼，不管红烧还是熬汤，都要比饲养的鱼鲜美很多。这天曲奶奶本来是要上菜场买鱼的，就在家门口外的河上，遇到了一个卖鱼的船家，号称自己卖的都是野生鱼。
　　在水乡这地方住的时间一长，是不是野生的都能看出来。曲奶奶一看，他的鱼确实好，大大小小，各个品种都有，那体型那颜色，是野生的没错了。
　　然后她挑了一条看起来很新鲜的红鲫鱼——虽然曲奶奶看着这鱼不太像鲫鱼，也没听说有鲫鱼有红色的呀，但黑心的船家咬定了说那是鲫鱼，让曲奶奶放心吃。
　　那鱼哦，拿起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可新鲜了。
　　曲奶奶这就让卖鱼的帮她杀了鱼，带回家熬成了白白的鱼汤，给莲生端去喝。曲奶奶还笑说，这鱼大约是神鱼，身上竟然没有鳞片的。而莲生喝完那鱼汤，竟然还真的就不发烧了，一下子好起来了，而且从此也再没有发烧过。
　　只是那日过后，她的手心长出了一颗红痣，血红血红。

　　【第一卷完。】

　　***嘿嘿，没看过瘾吧？莫要急，故事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