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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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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地方坐坐吧,有空么?”对着健微微怔住的脸,男孩浓密睫毛下幽深的双眼闪过一丝莫名的忧伤,吐出一句让健似曾相识的话。
“成。”
健再度有一种会发生什么的预感。走下坟头的时候,他潜意识地执过男孩冰冷的手,一股阴冷的湿气自掌心穿过,让他无端觉得有些冷,手中却已汗意涔涔。
男孩并未如预料般往山下走,而是拉着白健行的手,一路往山上走去。深秋季节的山林格外幽静,树叶踩在脚下发出咯咯的细响,健甚至听得见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男孩携着他的手,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道。白健行从枝桠间向山下望去,看着那个小楼层叠的小村庄离自己越来越远,熟悉的山林小道此时竟显得陌生起来。他想起当年唐中著名的三剑客:玲子、哲也、他在这里占山为王的场景,那些音容笑貌仿佛还在耳边,一转眼却晃若隔世。
“到了。”他听见男孩说。
健已经不知自己在林间穿行了多久,眼前终于开阔起来,只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斜插在半山腰,向外妖娆地伸展着。男孩回头,对他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微笑,仿佛风中蜡烛稀薄的焰火,苍白而缥缈。
健只觉得脑中不知为何有些晕眩,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透不过气来。不料男孩见状竟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兀自爬上松树旁的一块石头,张开双臂做个向后倒下的姿势,却在身体即将失去平衡的一刹那收了回来,盘腿坐下。
“他们想都当我是死人,所以我只能现在才来,”他一摊手,解释了自己的古怪行踪。
“为什么?”健从玲子和表姐古怪的表情中猜出过几分,此时很想知道真相。
“笨蛋,好像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哦,”男孩取笑他,继而噘嘴叹了一口气:“七婆讨厌我,她认为是我妈杀死了我爸。”
健的猜想有了些模糊的影子,他终于读懂了玲子当时反常的神情。
“她说我见过你?”太多陈年往事已无从问起,健此时只想确定另一件事。
“她这么说?”男孩此时也有些愣住,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抱歉地笑笑:“除了上次在火车上,我可不记得还有一次。”
“可她不知道那次的事。”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逼迫的味道,但话已出口已经来不及收回。
“真的有?”男孩倒是认真起来,皱着眉头又想,最后耸耸肩,带着一脸诚意坦白:“实在想不起了,小时候的事,早忘了。”
健也笑了,他也觉得此时再追问儿时的事着实有些荒唐,更何况,连他自己也早已想不起。
“你好像很喜欢穿白衣服,”肯哥扫了一眼他的身上,没话找话地说。
他还是穿着上次见面时的一身长袍般的白衣,脖子上胡乱挂着一把十字架,手上戴着铁丝缠成的装饰,此时看来不知为何有些触目惊心。
“你在看的是这个吧?”男孩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手,索性将手递过去。很粗的黑铁丝在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几根尖刺生生向外刺着,甚是扎眼。“这是荆棘链,代表责备自己的意思,”说罢又嗤嗤笑起来,“我就喜欢这些玩意儿,你别见怪。”
“缠上去就很难拿下来了吧?你自己弄的?”白健行注意到铁丝下一道道血红的勒痕,有些心疼地问着。他知道这些年自虐在S市的年轻人中很是流行,却不知这古怪的风尚已经吹进了这个小村子。
“恋人给的,舍不得取下来,”他把手收回去,藏进长长的袖管里,继续若无其事地说笑:“没想到无端地赶了一趟时髦。哲他说……”
“哲?”听到这个名字,健很心虚地颤了一下。自从上次的一夜后,他心里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这个名字。
“你认识哲?”男孩对他一个斜眼,继而一拍脑袋:“你看我都忘了,你和张哲是中学同学。”
“是啊……”健虚情假意地笑着,背后却如针芒在刺,让他坐立不安。
“不错,看来我们有挺多共同的熟人,还不算疏远,”他倒是很大方:“你知道张哲是GAY吧?这是我们两个唯一的共同点,所以总算还谈得来。”
“知道……”背上的冷汗渐渐湿透了衣衫,健的心底却无端地燥热起来,仿佛无数小虫在小腹周围啃噬着,让他动弹不得。
“健,”他突然听见男孩叫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神看起来很迷惘。
“什么?”
“玲子是我姐,所以我……”
健触到男孩湿润的双唇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和玲子在河边捕鱼的情景来。稀薄的夜色下,鱼儿光滑如丝绸般的身体从他手中穿过。他弓着背,双脚踩在河边松软的泥土中,水面缓缓向他的嘴唇靠近,冰凉的河水和着泥土的柔软沁入脚心,一波一波涌上来,没过小腿,然后是大腿,一直传到指尖,让他觉得自己也像一条鱼,在银色的月光中畅游着,玲子银铃般的笑声越来越远,慢慢没入了夜色里。夜月里他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好像这水中的鱼一样。他的耳畔依稀想起玲子远远的哭喊声,“救命啊,有人溺水了!……”
他以为他会死,但他没有。
猛然间,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推开了他。他惊醒了。
“不要这样,”男孩的脸上竟有了恳求的神色。刚才坦然的笑容消失不见,只有一个瘦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白健行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山下走去。
“等等!”他听见后面一个并不响亮的叫喊声:“我叫——宁秀一”
他听得清清楚楚。
回到家的时候他才想起没有听见邻家大狗的叫声,竟有些寂寞。
“对了,表姐,隔壁老太家的狗这次居然没叫哩,终于记得我了!”他此时很想开个玩笑,填补一下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空虚的心口。
“别提隔壁的狗!你回来那天就突然口吐白沫死了,也不知撞了什么邪。阿弥陀佛,我明天就请个道士来作法,这屋子鬼气重着呢。你赶紧把衣服换下来,别把晦气沾上了,流年不利!”表姐忿忿然地将一把柴禾丢入入火炉中,淡淡的炊烟从炉中袅袅升起,火舌舔噬着木条,噼啪作响。
“对了,我今天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表姐仿佛是要和这火苗作对似地,不停地用火钳拨弄着。
“没啥,一个老同学而已。”不知为什么,他不自觉地撒了谎。
不会再惹什么麻烦了吧?健想。他有点想回城了。
红色火光映衬下,表姐原本朴实的脸无端显得有些狰狞。只有屋顶的水汽依旧慢慢凝聚,自天花板上滴下来,嘀哒作响。
时针才刚刚晃过八点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