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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学同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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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子的丈夫健倒是很快见着了。
很平实的一个人,好像乡下四四方方的屋子,见了觉得熟悉,走了也没什么好念起。他是替玲子送鱼干过来的,说是自家腌制的,比外面卖的清口。
健把他让进了屋。因为事先得到表姐教诲,知道玲子的丈夫疑心很重,看老婆看得很紧,所以他没敢多提那天晚上的事,被赶出来的原因更是无从问起。玲子的丈夫又不知是得了玲子得教诲,还是心里另有打算,也绝口不提当晚的事,两个个怀鬼胎的大男人只能干耗着,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一块接一块地啃鱼干——玲子做的鱼干果然是极好的,咸淡适宜,入口有余香。
待到时针走过了一格又一格,表姐终于回来了,帮健解了围。
“健,帮我去买点菜回来。”
白健行如获大释地站起来,假着笑着说:“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去去就回。”心中默念最好永远不用再回来。
对方依然一言不发地喝着酒,沉稳地好像石佛。要是在城里,不会有这么不知趣的客人吧,白健行悲哀地想。
出门的时候邻居家的狗依然条件反射般冲他狂吠不止,邻居老太只好出来把狗牵进了屋。“怪了,这狗以前从不怕生的丫,中邪了?”老太望着白健行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坐在去往菜市场的面包车上,白健行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
“哲?”健有些迟疑地叫道。
没错,是他。还是一张极清秀的脸,只是头发剪短了,染成浅金色,在太阳底下亮闪闪地煞是耀眼。哲是健的中学同学。当时哲是村长的儿子,学校公认的好学生,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身世好,成绩好,长得帅,不打架,不喝酒,不抽烟,对人有礼貌,和人称除成绩好以外一无是处的白健行并称唐中双雄。哲唯一的一个缺点就是爱漂亮,不肯剪头发,一头秀发留得像姑娘家的一般柔顺发亮,媲美洗发水广告,活活气死学校老师和他当村长的爸爸。现在想起来,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应该说哲有着小地方人少有的时尚意识,不过在那个单调的年代,就如同一副淡墨山水上的一笔重油彩,免不了招人嫉恨。
“居然是你?好久不见。”哲给了健一个极其阳光的微笑。
“好巧。你也回乡?”健记得中学毕业以后,他上了本省的省大,哲考上了M城的名校财大。一个小村庄同时出两个大学生,是比山沟沟里飞出金凤凰还要了不得的大事。哲的村长爸爸当时摆了69桌酒席,威风八面。
“没,我一直在这儿呢。”哲的回答十分干脆,“读了一年就退学回来了。”
哲说得稀松平常,却把健愣住了,一时连为什么都忘了问,脑海里条件反射地跳出一个人:“那你爸——”
“就这样呗,我丢了他的面子,打骂是自然的。不过日子久了,他也认命了。我现在在城里帮人跑外贸,卖衣服,收入还可以,他就不说什么了。”哲的眼睛清澈如水,映得天空风清云淡。
“那倒是挺适合你”健笑了。
“就是,”哲望着天空,几片浮云掠过,留下晴空万里。“找个地方坐坐吧,有空么?”
“成。”健预感他会听到一个好故事,为什么他也说不上。
汽车载着两人向县城飞驰,小小的山村很快消失不见。
转瞬间灯光流转,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小镇是个神奇的地方:它有大都市的灯红酒绿,也继承了乡村的朴实无华,就像这会儿,大巴开过一片纷忙杂乱的果蔬集市后,就进入了小镇新区,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闪烁着糜烂的光芒,此情此景早已于健生活的城市无异。健觉得他像是穿过了一条时空隧道,一直通向未来。
“去我那里喝一杯吧?”哲提议。
“成。”健扭头对哲笑。
哲的屋子装修得很精致,颇有些艺术味道。健忍不住夸赞了几句。
“哪里,乱整的,他喜欢,我就弄了,”哲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拉开拉环,递一罐给健。
健愣了一下,后面半句,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她——是谁?”健开玩笑地问。
哲的脸颊飞上两朵红晕,低低地抿了口酒:“我男朋友。”
许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张地抬起头:“你——介意这个么?我是说——同性恋?”最后的几个字咬得很轻,健知道在中国说出这三个字的分量。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地笑笑:“没什么,我朋友圈里也有,以前我们还挺没趣的想替他找个女朋友什么的,结果——白忙了一场。”话到说出口,才觉味是淡的,好像在口中含久了的啤酒,温吞如水。
“对了,今天见到你,总觉得你,有话要和我说?”健干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哲笑了,笑得很好看,特别地温柔。健细细回想起来,当年的哲,也总是这样羞涩笑着的,一双清澈的眼睛,永远淡淡地扑闪着,好像阳光下流淌的溪水。
“也没什么,他不在了,一个人,有点寂寞而已。”哲说。
“他?”健还是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突兀的省略,仿佛大千世界,只囊括了一种可能。“你们……分手了?”健试图用最俗套的对白将对话继续。
“没有,”哲垂下眼睛,幽然望着易拉罐折射出的光芒:“他死了。”
很突然的一鲠,落下一大块的空白。健的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哲……”他想把手搭在哲的肩膀上,却在半空中意外地触到了哲手,仿佛自然而然地,插在了他的指间,握住。在触到哲湿润的唇吻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那淡淡酒精的味道,是如此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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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健回想起来,整个的事件,从邀请他找个地方坐坐开始,是有一些圈套的味道的。可他就是这样傻傻地一个圈套一个圈套地往里钻。
“这说明你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同性恋体质。”
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靠在舒适的躺椅上,同事陆哥儿打趣他。但他随后不笑了,健的眼睛一直怔怔地盯着他,认真的眼神让他心底发寒。
“等等,就算你因此变成了同性恋体质,你总不会……对我有兴趣吧?”他觉得问题很傻,但白健行此时执着的眼神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哪里!”健苦笑着收回自己的眼神:“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那天我走的时候,他还睡着,我特意在他房间里仔细看了看,可是,完全没有他和他所谓男朋友的照片,只有他一个人的。当时我只是觉得,这家伙挺自恋的。但是……”
“笨蛋!”陆哥儿鬼笑:“人家这是下了套儿让你钻,没准儿酒里还下了药,你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哪能呢!”健干笑几声,“好歹是我中学同学。”
“也许他从中学就开始暗恋你。”
乏味的办公室下午到此结束。白健行一夜的同性恋情成为了陆哥儿许久的心理学研究对象。办公室的生活总是平淡而乏味的,需要这样那样的刺激来消磨时光。而于白健行而言,他所记住的,也只有这一句话而已。
“也许他从中学就开始暗恋你。”
不知为何,自那是起,他的耳边,总是时不时地想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