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秋曲(上) ...

  •   回到储秀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半天的红霞火也似的红,留心瞧了眼秀女的住处,似无人影……

      “这个时候,她们都去哪了呢?”正疑惑间,身后穿来起落的脚步声和说笑声,顿了顿,抬脚未掉头地进入自己的房间,转身拉门的瞬间,眼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秀女们,在人群中寻了寻,若曦的身影就这么轻易地落入了眼帘,还是那身绿纱,柳眉轻敛,神情有丝恍惚,似乎在寻思着什么,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热闹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不敢多做停留,手顺势自然地拉上了门,透着缝隙又忍不住地多瞧了她几眼,心中暗叹:“太像了,实在太像了。”突然一个秀女转过头,正碰上我的视线,一愣!随即又嫣然一笑,我的心突然柔软起来,这样心无城府的笑容似又久违了,真诚地回以一笑,马上又觉赧然,垂了眼转过身子掩饰,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任何老奸巨猾的时候都可以保持淡定,偏偏这么一个笑容却让自己心生羞涩……

      “啊呀!姑娘们,现在可不比在外边,宫里有宫里头的规矩,岂能大声喧哗,让人家听了岂止是笑话咱们不懂规矩,可能是掉脑袋的事啊,赶快止了……,刚刚年妃娘娘叫大家去都训导了些什么……”声音越来越远,听不真切了,未及多想,玉淳出声了,

      “姐姐,你回来了啊!”

      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玉淳脸上挂着勉勉强强可以称之为笑的神情,两面脸颊红肿得像个小面包,急急地靠近床榻,捋了捋玉淳鬓侧的碎发,心疼地问:“你怎么啦!脸怎么肿得如此难看?”

      玉淳拉了拉我的手,宽慰似的笑笑,风清云淡地说:“没事,就是遇了一条言语不通的狗,被咬了,还挨了板子。”

      心中大惊,想玉淳入宫虽有了些时日,但也甚少踏出这储秀宫,应该难开罪哪个主子啊!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玉淳侧躺着,小心翼翼地给她垫高了枕头,扶着她俯卧着,好让她舒服一些,又忙问了究竟。

      “我刚刚去御花园寻姐姐,突闻一声尖细的声音斥到,‘大胆奴才,见着主子还不赶快请安,竟然熟视无睹。’愕然转过头,见一位年过三十的雍容贵妇站在身后,正要张嘴请安,那个狗仗人势的太监上来就是一个嘴巴,‘还敢顶嘴,掌嘴。’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了。”玉淳好笑地指了指脸,又见我肃着脸只得无趣的撇撇嘴继续道,

      “我忙跪下解释自己并未看到主子,无心冒犯,那个太监又插嘴道,‘没看到?你刚刚左盼又顾地看什么,宫里规矩,宫女要行不回头,你左右张望,倒是有理了,娘娘看来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奴才了。’我当然去求那个娘娘咯,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移开眼语无波澜地说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听到这里,隐约明白是哪位娘娘了。

      “再然后就被拖去挨了二十大板,开始的时候还数着板子,后来没能顶住就昏晕了过去。”我心一紧,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玉淳的手。

      玉淳歉然地笑笑:“哎呀!不该告诉姐姐这些的,又让姐姐担心了不是?本来想说着当作笑话的……”玉淳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眼里涌上了晶莹的泪光,再也说不下去了。

      见状,心中的悲哀漫天的铺盖开来,做奴才的到了这里还能有自己的尊严吗?以后面临的侮辱可能更多,而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我打起精神,缓缓气氛:“你看看你的脸,瞅着就跟猪头似的,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哟!看来我的媒人茶是喝不到了。”边说还边作懊恼状叹了口气,玉淳扑哧——笑出声来,反拉这我的手,凝视良久才动情地说:“姐姐,你对我真好……”

      我的声音亦有一丝哽咽,“傻瓜,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对你好对谁好啊?”说着还弹了弹她的额头,站了身转过头抹了抹眼泪,假装去寻药,知道玉淳的眼光在背后随着,又随口问:“那么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回来的,自己梦游着爬回来的不成?”

      “哪能有那本事啊?姐姐要不你传授几招。”说着两个人都笑了。

      “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子把我背回来的,瞧着装束应该是个秀女,没看清她的模样,模模糊糊地只觉得很多汗珠儿在眼前闪啊闪的。”玉淳手一边比划着一边朝着我眨眼睛。

      “好了,别皮了,给你上药,趴好啊!”我打掉她的鬼脸,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裤子。

      “哎哟——哎哟——轻点——轻点——”玉淳半真半假地躺在床上喊。

      “这会知道疼了啊,刚刚还一直在逞强!”话虽是这么说,手上的劲儿倒了减了不少。

      ==============================================================================

      次日我和玉淳的“学业”正式宣告结束,只待听了上头的安排就前往主子宫里去“上任”我调侃她挨板子挨得正是时候,她则一脸苦笑摸了摸屁股朝着我做了个鬼脸。

      时间一下子空出了许多,出储秀宫这样的念头自是不敢有了,还是呆在一方小窝里,别去惹圈里老虎为妙,这是玉淳的原话。

      又是一个艳阳天,暖洋洋的阳光从窗户透了过来,晒得人也变得懒洋洋的。

      “姐姐,姐姐……”

      我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望着案上的纸墨打起了盹,然后又恍然明白过来是玉淳在叫,刚刚还混混沌沌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反射性地脱口而出,“恩,啊——怎么啦!伤口又疼啦,还是想出恭了啊?”急急忙忙地靠近了床榻。

      玉淳抿着唇道:“瞧你紧张的,我是想去储秀宫西面转转,闷了一整天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明白她是为了我着想,知道我一般是闲不住的,我偏着头道:“不去,怕遇着老虎。”玉淳咯咯地笑了起来,“得,我给你护驾!”

      “你就安分点吧,屁股上的伤——能走路么?”说完相视一笑,宫里是不许称屁股为屁股的,两个人的时候也就无所顾忌了,又觉得这种偷犯宫规的滋味很刺激。

      “不碍事的,走吧,来这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机会转转,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再往下说了。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不过得先声明,半路可不许耍赖要我背哦!我才不管你呢!”边说着边扶了她起来……

      ==============================================================================

      搀着玉淳缓缓地沿着羊径小道走着,阳光星星落落地在我们的头发上、衣服上跳跃着,走过了几条石子路,眼前豁然出现了一个小湖,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看——这里有一群好漂亮的鱼哦!金色的,红色的,啊啊,看—看—,还有紫色的。”玉淳半蹲着湖边大喊道。

      “嘘!嘘——你想把鱼儿都吓跑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玉淳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正在专心看鱼,背后突然传来了嬉笑追打声,刚转过头,只看见一个边笑边退的身影已经到了眼前,接着一声“小心——”,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人就被一股推力推下了水,

      “啊——”猝不及防地呛了好几口水,鼻子,口像是被绳子捆在了一起似的,挣扎着想要分开,胸口闷得紧缩在一起。

      “快救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只听到岸上玉淳慌慌张张的呼救声……

      然后又是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一会子的功夫便觉一只手拽紧了我的胳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不意外地看到了五官都揪到了一起的玉淳,冲她笑了笑,示意不用担心,单手撑着草坪坐了起来,一阵凉风拂了过来,不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湿衣服,抬头又发现旁边还站了两个笑盈盈的女孩,其中一个头发水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是那个回眸一笑的秀女,另一个竟是若曦,而她的两个袖子都已经湿完了。

      玉淳像是猛然回过神来急忙道:“哦!忘了告诉你了,是她们俩救了你,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刚太紧张你,忘问名字了!”

      “我是马尔汉·雅卓尔·荃如”

      “我是宁古塔·塔得俞·若曦”

      两个人都落落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两个人,显然玉淳也是,因为她已经快人快语地抢先自我介绍,顺带捎上了我的:“我是玉淳,她是张小文。”

      瞧她一脸想要邀功的模样,三人都忍不住地笑了……

      “咦——”荃如一脸疑惑地往玉淳背后度去,我和若曦都目随影动,奇怪地望着她的动作,“你——不是昨天那个——怎么今天都好了?”

      我瞬间明白了过来,原来荃如就是昨天把玉淳背回来的那个人。

      “是你——” “是你——”两人都默契地叫了出来,“哈哈……”然后像疯子一样大笑着抱在一起。我和若曦望着孩子气的两个人都意味深长地相视而笑。

      “哎哟——”乐极生悲了不是,想是玉淳又跳有笑地牵动了伤口。

      “你们在干什么,大笑大闹地成什么体统!”突然冒出了很不协调的声音。大家都一脸惊讶地转了头,见一个又矮又胖的嬷嬷摇晃着浑身肥肉气呼呼地瞪着我们,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像是犯了错小孩,都垂首等着训斥,果然——

      “你们不要以为进了这里就万事顺利了,你们还要去面见皇上,还要接受很多考验……”边说边往回走,我们亦跟着她的步子,暗下作着鬼脸。荃如更是举起拳头对着嬷嬷的后脑勺耍宝地晃,偏生嬷嬷凑巧地转了头,一时情急之下,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响亮得连林中的鸟都惊起了不少,可怜荃如还得忍痛讪笑道:“脸上痒痒的,定是一只大蚊子,不知道打着没有……”嬷嬷哼哼地两声转了头,我们仨笑得脸都抽筋了,偏还不能出声……

      ==================================================================================

      宫里办事的效率可真是让人称叹,第二天便接了通知,我被派去服侍皇后,而玉淳却是服侍年妃,心里开始闷闷的,如果能更换过来多好啊,那日玉淳碰到的老虎,八九不离十就是年妃,这个孩子要怎样去面对那么一个锐利的女人啊!几次开口想对玉淳说些什么,却始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根本传达不了自己的意思和担忧,这一刻才发现语言和感情真的有着很深的隔阂……只能看着她一脸兴奋高高兴兴地收拾着行李。

      因着闷得慌,便一个人再次来到了储秀宫西苑的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偶尔空中旋转着的叶子像是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无措地独舞着,毫无边际的舞台成了心里彷徨的痛。

      踩在这些舞魂铺成的厚厚地毯上,无由地升起一股惆怅,心中禁不住地问自己,与尘世的纠缠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闭上眼睛,纷纷乱乱的脑海里太多太多的片断闪过,那些喜怒哀乐似模糊又似清晰……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纷繁的梦境。

      浑身一颤,竟被冷了醒来,睁开眼见天色已近晌午,下午还要去坤宁宫报道,正准备站起来,感觉手臂冷嘶嘶的,侧了头捋开袖子望去,倒吸了口气,“竟然是蛇——”那蛇许是感到冷了,又慢慢地朝着衣管更深处蠕动,大气不敢出,又不敢甩开,一时怔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说这个时候蛇都回洞里冬眠了,怎么这条跑了出来,还似乎打算进我的衣服里取暖,大概是人伺养的吧,真不知道是哪尊佛爷跟我开这玩笑。

      “叫你别碰我的小青,你不听,现在找不到了,你赔吧!”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哑然失笑,是了,也就这样的人才能做出这种事,算算日子,都当娘了吧!还这样强悍……

      “我……我不是故意的……”委屈的声音欲言又止,我的心几乎跳出胸腔,是她,上个月不是还随着八爷在江南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天何其残忍,竟然让她们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啊!不管,一定要找到小青。”竟然跟一个小女孩胡搅蛮缠起来,看来伊尔觉罗根王子还真是把她惯坏了。

      “敏敏姑姑,看在皇伯伯的面子上你就原谅我吧!”这个小滑头,竟然抬出了胤禛,可惜看错了人,果然,

      “别以为靠着你的皇伯伯我就要让着你,反正没找到,”故意顿了顿“哼哼!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唉!这一大一小真是活宝啊!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胳膊可不敢往下垂,直直地伸着,寻着声音的方向慢慢地走着,没几分钟,两个左张右望的大小身影映入了眼帘。缓缓地迎了上去,
      承欢眼光先扫过我,又低了腰瞧着草坪未抬头地问:“你看没看到一条青色的小蛇啊!没看到的话一起找找。”嘿!小妮子架子还摆得不小呢!我好笑地抿了抿唇,抬眼正对上敏敏目光,

      她更美了,眉目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妩媚,头发编成密密的细细的辫子,头上戴着镶满闪亮光彩的红纬珠顶皮沿帽,视线往下移了移,火红色的裙子,红皮高靿靴,将整个人衬得精神抖擞。

      两个人被我怪异的姿势吸引了,都站直了好奇地盯着我的手,我福了福身子,挠开袖子问道:“格格是不是找这个。”

      “啊——小青,让我好找啊。”敏敏喜形于色,欣喜地接过蛇,还啪啪地亲了亲。

      承欢立马跑到我身边一脸崇拜地说:“你怎么不怕啊,竟然让小青趴在手臂上?想想都心寒!”说着还配合地颤了两下。

      我苦笑道:“回格格的话,奴婢不……” “小文——正找你呢,快回去跟着公公去报到啊!”玉淳朝我大喊。

      转身向两位福了福,歉然地道:“奴婢有要事在身,不便多陪,告退了。”说着转了身子,走了几步,又转头见两人都望着我,笑了笑补充道:“奴婢在坤宁宫当值。”

      ==================================================================================

      玉淳看到交接公公的时候,张大了嘴,我便明白那日她遇见的老虎必是年妃无疑了,而那位公公早年我就见过,叫宝邦太的,人称“宝公公”。

      宝公公的脸上却是平静无澜,似乎从没见过玉淳,这倒是让我松了口气,这说明这位公公以后至少不会特意为难玉淳了。

      到了坤宁宫后,一系列的报到和注意事项折腾到筋疲力尽,到了傍晚才终于有了喘气的空间,接下来的几日熟悉了宫女和宫里的各种情况,才最终安下了忐忑的心。

      伺候皇后乌喇那拉氏的贴身宫女是春桃,夏葵,秋杏和冬雪,名字刚好汇集春夏秋冬,春桃有着一张漂亮的瓜子脸和会说话的大眼睛,很有灵气,夏葵则人如其名,热情向上的苹果脸,再配上眯眯眼,看起来有些滑稽,倒也讨喜,秋杏拥着一副如黄鹂般婉转的嗓子,说起话来不缓不急,听的人自然享受,冬雪是性子最冷的人,换个说法,就是比较稳重的人,倒是让我产生无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太像以前的自己了,四人衣服的颜色也只有一种,不知道是因个人喜好还是因主子喜好,不过这不重要,春桃总穿绿色,夏葵爱穿蛾黄色,还有总是一身金色的秋杏和一身素白的冬雪……相识不久便是觉得有趣的。

      乌喇那拉氏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些工作,对我的行动并未多加限制,甚至额外给了我一块能自由出入内廷的令牌,这自然是十三的功劳,不知道十三的意思仅仅是要保护弘福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如今自是无从得知,但是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很多事情不知道并不是坏事……

      胤禛对这位皇后的感情是敬多于爱,再加上国务繁忙,来了几天也没看他来过,开始还悬着的心也渐渐地放下了。

      刚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弘福就急急地找来了,后来听上书房的师傅们说,不知道我的行踪之前,弘福可是把宫里弄了个鸡飞狗跳,教弘福的是胤禛特意安排的西洋老师,那位西洋老师胸前挂了个十字架,他就弄了木十字架套在小马的颈子上,日日牵了马在宫里晃荡,把老师气了个半死,毕竟西洋人把信仰看得比命还重要,后被胤禛训斥一顿方有了收敛;接着又常常趁着老师打盹的当口拿毛笔在西洋人脸上画符;把英文译成汉文的本领一流,如Good bye译成狗头摆儿;要是十三气极了,想打他,他就拼命叫“额娘,阿玛不疼福儿!”直喊到十三下不了手……
      还总嚷着只要见到小文姐姐就变乖 。

      听了他的丰功伟业,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喊额娘的招数自然是我教的,而其他的,恐怕就是承欢那个小魔头指使的,没想到他竟然在宫里玩上了……真是惭愧!托他的福,我真是出名趁早,没进宫之前就已经出了。

      承欢和弘福不愧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两人真是一见如故,臭味相投,整天黏在一块儿!承欢以姐姐自居,对弘福倒是“照顾有加”。

      ===================================================================================

      “小文还没做冬装吧,冬雪你带她下去选布料吧!”乌喇那拉氏吩咐道。

      “谢主子!”

      “恩,跪安吧!”

      我随着冬雪来到了内务府,冬雪又吩咐了太监几句便离去了。其实顺治时候已经废掉了内务府了,只是习惯上大家还是把处理皇家内务的机构叫做内务府,

      我于是又跟着那位小公公转来转去,这才发现这内务府的机构真是错综复杂啊,举凡文书制度、祭祀、冠服、文化、生活、娱乐、习俗、事务管理、太监宫女管理、史事、常见汉文满语词汇等等都在内务府的管辖范围之内,真是眼花缭乱!

      进了制衣局选了几种自己喜欢的颜色,转过头才发现小公公已经不见了,急急地出了制衣局想寻了小公公的去处,却忘了自己虽在宫里呆了不少年,可是来内务府却不多,于是理所当然地迷路了,晕头转向地进了个陌生的什么什么局的,见不少木匠在忙活着,随便抓了个人问道,“坤宁宫怎么走啊?”这么大的一个局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或者说他们都是身份比较低下的胞衣奴才,没有管事公公的批准是不许出局子的!

      无可奈何地出了局子,又走了一会,脚已经酸痛得不行,寻思着依照情形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这个迷宫的,索性在长长的围墙一角坐了下来,低头使劲揉着膝盖……

      “你这是干吗呢?”头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是他——,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这个时候怎么跑到这里了呢?这爷还不知来历可不能得罪,这样一想忙站了起来,眼前突然一黑,一时没能稳住,身子向前倾了倾,“啊——”忍不住地轻呼出声,一只手臂圈了过来,耳朵正贴在那人的胸前,能察到他胸口的起伏,几乎能听得到他的心跳声,视线清晰后发现自己竟然在弘时的怀里,感觉旁边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了我整个身子似的,忙挣了开来,不敢抬头,福了福身子,“给二位爷请安。”

      “恩,起吧,听春桃说皇额娘在找你了,爷也正要去,后面随着吧!”弘时的声音淡淡地说完径自朝前走了去,我又向另一位爷福了福身子,跟上了脚步,一路无语。

      终于出了偌大的内务府,前面的弘时突然毫无预警地停下了步子,我正低头想着其他的事,也就一头撞了上去,抬头时弘时已经和我面对着面了,看着他蒙了薄雾的眸子,只得讪讪地喃喃:“我……迷路了。”说完头羞得低了下去,恨不得贴到地面上了去。

      他托起我的下巴,直勾勾地望了我半晌,叹了一声,“唉——”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什么,放了手,继续往前走。

      刚到了坤宁宫门外,弘时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地丢了句“自己进去吧!”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久久地凝视着他离去的身影,猜想着刚刚的他要说些什么……

      次日又想起了木匠,便差人去定做了个很大的摇篮,在现代,很小的时候看了电视里的小摇篮,总是浮想联翩,如今总算寻着机会,吩咐做了个两米长的摇篮,夏日寻一个清爽的地儿带上特制摇篮去乘凉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

      很巧的,我的住处前又有一棵桂花树,这日不当值,正躺在树下的太师椅上,捧着一本残破得分辨不出作者的书潜心钻研,突然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书中的人儿,抬头见是春桃,调侃道,“走这么快做什么啊,难不成想拆了这房子,还是赶去投胎啊?”

      春桃气喘吁吁地说,“快……,主子要你……你去趟南苑,承欢格格和……弘福……”不待她说完,我跳了起来丢下书忙疾步出了门,往南苑走去……

      南苑是皇家猎场,他们去那里干什么,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心里默默祈祷。

      刚刚走进偌大的赛马场地,便见承欢正欢快地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旁边站了两个苦着脸的太监,接着承欢又叫嚣道:“你们走开,本格格的话你们这些奴才都敢不听了,啊?”说着用力拍了一下马屁股,口里叫道:“跑!”那马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仰天长嘶一声蹬着蹄子飞快地朝着树林深处,也正是我的方向跑来,我慌了慌神,想叫,才发现太监宫女们都被突来的状况吓得哇哇大叫起来,如此一来反而让我镇定了下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承欢有事!”见承欢死死地抱住马脖子大声地哭喊,更是容不得我多想了,飞速脱去碍事的外袍,攀着枝条瞅准时机一跳——由于惯性,落到马背上的身子猛烈地往后闪,强烈的意念让我慌忙中只能死拽着马儿的鬓毛,怕马儿吃痛,一会儿后又赶紧放开,摸索着去牵缰绳,两旁的树木化成了影子飞速后退着,感觉承欢的整个身子都已经吊在马侧了……强自镇定着,——摸到缰索了,内心一阵狂喜,右手紧拉住绳子,稳住身子,左手又去捞承欢——“不——不——”承欢哭喊着,浑身颤抖着,不肯松开围着马脖子的双手,我的手没够着她的脸,却已经沾上了些许泪珠,不能这样下去,心里也明白现在说什么承欢都不会听的,而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摔下去的,狠了狠心,置之于死地后方能重生,左手抓住承欢背后的衣服,弯腿狠狠地踢了踢马的后股,马更是发狠地向前冲,承欢毫无准备的手被迫分开了,我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她拉回了马背,

      “快——抱紧我!”我大声吼,声音被吹散了,承欢八爪鱼似的紧环住了我的腰。我该用双手紧紧地拉住缰绳,弓下身子任着马儿跑……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耳边的风才像黑白电影似的由急到缓地流逝,突然耳里充斥着各种气急败坏的声音,抬头一看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断沟,我心里一个激灵,抱着承欢当机立断地侧身往草坪上跳下,用身子护住承欢,
      在草地上“滑行”一段不短的距离才停了下来,顾不得疼痛,起身双手在承欢身子上下胡乱摸索着,语无伦次地问;“怎么……头……怎么样了啊。”

      ====================================================================================

      “哇——”承欢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刚刚才哭过的嗓子带着嘶哑,真真让人心疼不已,不过听到这么带劲儿的哭声,倒是让突突乱跳的心一点点地平息了下来,“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再也看不见怀里颤抖的小家伙了!”心里这样庆幸着,手又不自觉地抱紧了承欢小小的软软的身子。

      声音渐渐小了,见她已然平静下来,拉开了她,坐在地上仰着头急切地道:“格格,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凡事要多听听别人的劝,奴才们也是人,别总是为难人家,懂吗?”
      语气虽然温和却也透着严厉,以前总觉得她太小,也没想过自己会那么早地离开,所以太娇惯着了,如今也养成了千金大小姐的习性。

      承欢睁着水雾似的眼睛看着我,迟疑了一会儿,又抬眼望向了正前方,我突然生起气来,只觉得一团怒火在胸腔里劈里啪啦地燃烧着,胸口剧烈起伏着,也顾不得目前两人的身份问题了,这个孩子太倔了,根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好好教训……不好好教训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这情况……这情况要是再发生……,一想到这就又急又气,腾地站了起来,小腿竟然还在抽搐似的颤抖,刚要张口——

      “承欢——”沙哑又带着一点激动的嗓子从背后传来,反射性地转了头——领头跑来的竟是胤禛,一股眩晕刹那间袭了过来,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干了似的,身子软软地往下倒——

      一只手及时地扶了过来,紧接着另一只手环了过来,只闻一片倒吸之气,头就毫无预警地靠进了一个男人的胸间,心,像是被突然注入了活力,怦怦怦地乱撞着,熟悉的气味像是隔了一个银河传过来似的,虚幻到了缥缈,“胤禛”日日折磨着的心痛又来了,直到耳里满是他的心跳声才有了一分真实……他动了动臂膀,放柔了手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是那样地温柔,那样地小心翼翼,像是捧着珍宝似的,四周是死一样地静,似乎世界只剩下我和这双手臂,让人像是置身于梦境般……好想 ,好想,好想就这样一直下去……心里不禁苦笑,“还是不死心,不死心呵!”何必……何必……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啊呀,血,有血,她在流血啊!!”是敏敏又惊又急的声音,还夹杂着心疼。

      “没事,没事,让它流吧……”很想对着敏敏笑笑,安慰她不用着急。

      “皇阿玛,让儿臣来抱吧!”弘时平平的声音传了过来。

      环在肩上的手紧了紧,终是什么也没说的把我送进了别人的怀抱,

      “儿臣先告退了。”也不等答应便抱着我急急地走着。

      “敏敏也告退。”

      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弘时的呼吸阵阵掠过耳后的碎发,以及敏敏跟随着脚步声……

      =============================================================================================================================================================================

      “唔——”钻心的疼痛电流般地传遍了全身,之前的一幕幕如火花般地在脑中闪烁,“啊——”轻呼了一声醒了过来,睁大酸乏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好一会才回过神,强迫自己不去想了,于是便想撑坐起来去看看伤得有多严重,怎会如此地疼痛,一只柔软的小手扶了过来,悦耳的声音轻碍难感地责备:“别动,你都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我眨了眨眼,努力调适了一下焦距,见着玉琢一般的人儿紧着脸,是秋杏——春夏秋冬中最小的一个,笑了笑:“多严重啊?缺胳膊断腿了不成。”声音竟是鸭公式的粗哑,吓了自己一大跳。。

      “差不多!”秋杏没好气地回答,一边倒了杯水走了过来,见我双手撑着又要起来,忙几步冲到床前,放下杯子,变魔法似的拿出了一床被子贴着墙背,然后腾出手来扶,我暗自用腿使了使劲,想借力坐起来,痛楚又一次漫遍了全身,手一软,身子差点又要滑了下去,秋杏心疼地说:“叫你别乱动,偏不听,偏不听。”见她急了,觉得好笑,然后不小心就笑了出来,这可惹
      恼了秋杏,一甩手也不管了,这下我真的滑了下去。

      “哎哟——”夸张地叫了一声,其实也真的很疼。

      “怎么啦!怎么啦!我去叫御医。”秋杏说着朝门外走去。

      忙拉住她,小声道:“这么大惊小怪的……”不敢再说下去,免得她再发飙,转了话题,“咦!这是哪里?不像是我的房间啊!”

      “能不大惊小怪么,你都没看到三爷看到伤口时的脸,黑得就跟阎罗爷似的,啧!”秋杏故意锁着眉头,嗤着牙地做着示范,我忍不住的被逗笑了,她又继续道:“本来就不是你的房间啊,这是御药房背后的一个屋子,三爷思量着这里离御药房近,就让你先住这里了,啧!真是体贴入微!”说完还朝我挤眉弄眼,我扑了上去,挠她的痒痒,嚷道:“死丫头,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瞎说!”她蹦了一步,跳开了去,然后做着鬼脸,“来呀!来呀!就欺负你下不了床。”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地叫:“对了,给你去端药!”

      ==================================================================================

      次日醒来,竟看到玉淳在屋子里忙活着,心里又惊又喜,又怕是幻觉,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玉淳!”转了身来,真是玉淳!平常两人各自在坤宁宫和永寿宫,难得见上一面,这一见怎能不叫我开心呢,“玉淳,这阵子过得好吗?衣食方面照应得好吧!凡事有忍着点,在宫里吃点亏也未尝不是一见好事……”未待玉淳反应过来,已经罗里罗嗦地说上了一大堆,对她,我有太多的不放心,

      玉淳覆着我的手温和地笑:“姐姐,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还胖了不少呢!倒是你……哦!对了,我见了三爷,他向年妃要了我来照顾你半个月,怕别人照顾不来……”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压抑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解释:“玉淳 ,我和弘时真没什么,我……”

      “姐姐,我明白的,也相信你!”说着左手食指轻点了点我的唇,然后笑了,我也会意地笑了,这是我们的秘密小动作,表示坦诚、理解和支持。

      “小文,我带承欢来看你了……”人未见声先到,敏敏牵着承欢进了屋来,玉淳站到了一边,“小文姐姐——”承欢连蹦带跳地飞进了我的怀里,张臂抱了抱小肉团,还真发现这几年承欢胖了不少,以前怎么没发现?大概很久没抱过了吧!

      侧着头对着敏敏正要说话,她抢先道:“别给我请安哦!”我愣了愣,对她能猜中自己的行为并不奇怪,倒是她的热情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眼前的女人和十几年前的小姑娘几乎没什么不同,连岁月也对她格外的宽容,几乎没留下痕迹。

      “承欢,你答应敏敏姑姑什么的啊!”敏敏意有所指地问,“哦——”声音拖得老长,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走出门外……“这孩子,功课还没做完,硬吵着要来找你!”敏敏笑对着承欢的背影说,浑身散发着慈母的味道,转了身子忙上前问:“有没有按时吃药啊?”接着叮嘱道:“要听与御医的话,半个月后就能下床了。”这会儿还真有了作母亲的样子,说得挺溜的,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家的那些小家伙肯定不是好惹的主啊!真不能想像敏敏守着一群小捣蛋鬼发愁的模样!那一定很有趣!我微笑着看着这个多年的挚友,轻轻地点着头。

      “昨天你太让我震惊了,你很勇敢!”怕我不相信似的握了握我的手,直视着眼睛,突然出了神,喃喃道:“像,很像……”

      我一时未领会过来接口反问道:“像什么呢?”

      她回了神,顿了顿道:“像我多年的一个朋友,她是一个宫女,”她的目光移向窗外,飘得很远,“ 和你一样勇敢,为了赢一场赛马比赛,不要命地用簪子刺马 ,你很像她,都能为了别人,而置自己的生命于度外,连眼神也像,里面闪烁着坚强和自信,你知道吗,有一次……”我望着她沉浸在怀念里的神采,时而欣喜,时而平静,时而皱眉,时而大笑……心里涨着满满的开心和说不出的满足,那一生,交了这么一个挚友,也没白活……

      “小文,你哭了。”有些细茧的手抚过我的脸,“啊,是吗?”我反手去擦了擦脸,一时有些尴尬,竟手足无措起来,胡乱道了句,“太感动了,这样一位好姑娘……”

      敏敏盯着我半晌,很认真地说:“你跟她真的很像。”一时答不上来,跟自己比,想不像都难啊,心又实在不想再说些假惺惺地应付话了,正打算借口要休息了,突然屋外穿来和洪亮的声音:“圣旨到——”随即一位公公掀帘而入,服饰中绘彩描金,针绣殷殷,花鸟栩栩,

      “特准张小文不下跪接旨!”接着大声喧道:“圣上恩旨,着张小文救主有功,赐黄金二百两,丝绸三百匹,蒙古玉簪一支,金凤镯一只,首饰一奁,述其父张仪之职,十日内于翰林院见职,钦此!”宣旨同时,一排太监端着一盘盘令人眼花缭乱的物什从门口有序地走了进来,跪在床前,高举着手里的盘子。

      “张姑娘,张姑娘,接旨啊!”公公催促着。

      “啊?”我竟然出了神,忙接过圣旨道了句谢主龙恩。

      那些端盘的太监陆续退了去,只宣旨的公公走到敏敏面前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小明子给福晋请安!”又转了脸对我涎笑着道着恭喜祝贺着。我忙递了几张银票给这位小明子,说:“辛苦了。”他笑眯眯地接过,目不转睛地盯住银票,哈着腰,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又向敏敏福了福,身子正对着我们退出了门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脑里不断回响着:“述其父张仪之职。”……

      “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看起来不像!”这个敏敏还是一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直爽性子,一点都没变呵!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我咧了咧嘴,语调轻松地说:“没有不开心啊,自然是欢喜还来不及,只是没高兴过来,就像做梦似的不真实,要不你捏捏我的脸,看疼不疼。”笑嘻嘻地看着敏敏耍赖。

      “小文,我就把你当妹妹一样看待,有什么事别老是憋着,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忙,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算真不顶事说出来也好受一点啊!”敏敏的汉文是越说越好了,熟语成语信手拈来,长进了不少,反观我,连单纯的敏敏都骗不过,真是越或越回去了,心里苦笑着,面上却如春花,“你对小文真好,这话我先留着,将来可不许你赖着要反悔。”捏了捏她的脸蛋,果然如想像中的嫩滑。

      “小文……”敏敏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脸上的愁云仍然没有消散,不想让她卷入是非之中,我忙截了话,诚意地说,“敏敏,放心吧!我真没事。”这是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很亲切,也格外温暖。

      她也是一愣,又随即开心起来,拉着我的手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叫出我的名字倒是满韵致的,以后就这么称呼吧!”

      “奴婢遵命!”  “哈哈……”两个疯女人笑成了一团。

      夜幕降临了,望着跳跃着的烛火发起呆来,下午时的敏敏大有与我相见恨晚的味道,做了促膝长谈的准备,可惜天不从人愿,伊尔觉罗根王子——现在已经是王爷了,寻到这来,他的步子很稳实,高大的个子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王者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有份说不出的感召力,脸上没有胡子,很干净,轮廓却较初见时多了一份刚毅,见了我,很礼貌地笑了笑,便转了目光朝着敏敏,眼里满盛着娇宠和溺爱,

      “这个重要吗?你只要知道从此伊尔觉罗根王子会永远待她好就够了。”胤禛的话突然进了脑海里,“重要的,重要的,胤禛,你看到吗?眼前的男人真真诚诚地爱着敏敏,没有政治,没有权利,只有爱,十几年仍如一日的爱,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望着他们想偕而出的背影,心上湿湿热热的,像是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天的尽头挂着几朵漂浮的白云,秋日的晴空如洗过一般。

      “笃笃笃……”整齐的敲门声传入耳膜,我收回思绪,门口站着弘时,我笑道:“进来吧!”对弘时总是有一份歉疚。

      他并未应话,而是转头对着屋外唤了一声“小顺子”,这才侧身走了过来,屋子里又进了不少太监,领头的太监双手捧着凳子,接着是几个酒坛子,接着是精致的木箱,然后是文房四宝。我疑惑地望了望弘时,他的表情高深莫测。

      待太监们都退出了门外,弘时才在床边坐了下来,视线掠过时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拢了拢我的马蹄袖口,恰巧这时一阵凉风从窗外送了进来,他更是紧了紧额头,不发一语地去关窗.望着他涨满风的袍子,赫然发现自进了宫就没见过他的笑容。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大脑茫然一片,毫无头绪,索性闭了嘴,静观其变吧!什么时候我也成了鸵鸟了,心里苦笑一下。

      他低下身子捧起刚刚被送进来的凳子,勾起唇角说:“太医让你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怕你闲不住,带了些东西来给你解解闷儿!”我这才仔细瞧了瞧,凳子长约60厘米,宽约4厘米,除了比平常见到的宽一点,似乎并无特色,近了才发现凳上还站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木人,削瘦的身形轻似弱柳,含笑的眼眸流露风情,微启的菱嘴低吟鹂音,像是置身于美丽的伊甸圆梦境,这……是我么?忘了呼吸,看痴了过去,

      “小文姐姐,小文姐姐,我是寸日,我是寸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尖尖细细的声音打破了魔咒,我飞快地转了头,弘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身后,受里提着一个笼子,里面站着的果然是一只弯喙碧毛的鹦鹉,圆圆的小脑袋镶着贼溜溜的小眼睛,摇头晃脑地左顾右盼,模样煞是娇憨可爱,

      我的心瞬间涨满了喜悦,伸长了身子迫不及待地去接过这个“娇客”,食指穿过笼缝轻点了点它头上立着的一小撮红毛,逗着它说:“寸日有什么好看的,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本以为它听不懂,不想它竟然盯着我大声抗议起来:“寸日很漂亮,寸日最漂亮了!”边说还一边扑腾着翅膀,上下跳窜着。

      “哈哈……”忍不住被它气急败坏的模样逗得大笑起来,连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寸日转了个身蜷着左翅放在腰间,作叉腰状,右翅向前摊开来道:“姐姐笑了,姐姐笑了,三爷打赏,三爷打赏。”我提着笼子转了个圈,顺手捏了点桌上的桂花糕送到它的嘴边,笑道:“来,姐姐打赏。”它竟然只是兴趣缺缺地看了看我指上的糕点,固执地转了身叫道:“打赏打赏!”

      我疑惑地看向弘时,他耸了耸肩,从怀里掏出了碎银,打开脚下的精致箱子,我更是迷惑了,精神全集中在弘时的身上,突然间,一声厉叫:“等等,别动!”我吓了一大跳,忙低了眼看向笼里的鹦鹉,它想干什么?

      只见它熟练地叼开笼门,从我的手边飞了过去,又是一个惊吓,它……它……它竟然会自己打开门,目光随之而动,它落到了弘时的臂上,用嘴叼了叼弘时手中的碎银,像是在惦量着银子的分量,然后放下银子,飞到了我的肩头,竟然对着我的耳朵大叫:“姐姐,三爷欺负我!”

      我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连串一气呵成的动作,不敢相信真是一只鹦鹉做的,寸日见我傻掉了,又是大叫:“姐姐,三爷欺负我!”终于消化了了这一幕,又觉得好笑,心忖这畜生怎么知道我能为它报仇啊!弘时一时气愤难抑,抡起胳膊上来作势要打,大概从来没碰过有嫌他打赏得少的人,更何况还是一只鸟呢!

      “啊!姐姐,救命啊!三爷要杀人了。”叫着又到了另一个肩头,我哭笑不得,问:“它要银子做什么啊?”弘时被问得忘了上前的目的,又开始高深莫测地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这时又来了一股子冷风,帘子被挑开,来人在门外顿了顿,跨了进来,“三爷,你也在啊 !”一个瞅着有点眼熟的人进了来,接着便是请安,身后跟着一个已经见过两次面的“爷”。

      “年斌!你怎么来啦!”弘时热络地上去扶起。是他——那个外星人,又看了看,脑后吊着一个长长的辫子,啧啧!今儿个可是开了眼界,没想到这年头就已经有了假发啊!

      我也忙道:“奴婢给二位爷请安,请恕奴婢不能下床请安!”

      年斌这才转了眼,见是我,显然大吃了一惊,随即又忙收起异样,道:“姑娘言重了,刚刚经过,听说了你,大家都绘声绘色地传得沸沸洋洋的,都传得神乎了,便过来看看姑娘是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一张嘴巴四条腿儿!”

      “哈哈……”大家都笑了,这时玉淳从屋外端来了茶,这才发现自弘时进了屋子她就没进来过,那么刚刚她是在屋外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我担心地看了看去,她故意侧对着垂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传了茶就退了去,望着晃动着帘子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起来……

      “小文,小文——”年斌的声音把我的魂拉了回来,不过他从唤“姑娘”到唤“小文”倒是自然得很哪!心下一阵别扭,不过别扭马上被尴尬取代,忙作恍然状道:“爷,您请吩咐。”不料我一说完大家都笑了,我莫名其妙,只得陪笑,笑了一会又掩饰性地说:“茶是奴婢们泡的,奴婢们虽然手拙,倒也还能入口,三位爷请尝尝。”大家也赏脸,都捧起茶抿了一口,刚放下茶杯,突然“扑——”的一声,寸日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站在桌上鞠了一躬,问,“爷,茶好喝吗?”我心一急,心想这只苯鸟怎生这么大的胆子啊?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年斌,生怕他一不高兴,把苯鸟变成笨蛋,让其重新做鸟。

      但见这位年爷笑呵呵地摸了摸寸日,亲切地道:“寸日,怎么也在这啊。”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寸日也不客气,接了银票便不知去向,我被这一幕镇着了,心忖这个寸日敛财的真是有方啊,下辈子我也做鹦鹉得了。

      被寸日这么一搅和,气氛立马活跃起来,屋子里言笑晏晏,不觉间宫门关闭的时间将至,本想提醒一下,又觉似有赶人之嫌,只得等他们自己明白过来,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玉淳,倒希望他们能够早早离开。

      终于那位“爷”站了起来道:“三爷,年富该出宫了,这个时候似乎也不早了,要不我们一起吧!”叫年富的?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无果,大概是年庚尧的亲戚吧!

      弘时也站了起来,“也罢,一起吧!”说完又转了头,眼神示意着“早点休息”。我抿了抿唇,轻点了头,目送他们离去,突然走在最后的年富转了头,从怀里掏出了什么,未待看清就抛了过来,眼一花,人已不见,而东西恰好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我怔了一会,拿起了盒子。

      “小文——”秋杏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掀帘而入,我笑看着她,把盒子顺手塞进了枕头底下,说:“真是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啊!只要你以后作了凤凰还记得有个秋杏就行了。”她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奸笑。

      看了看她,心知如今是越描越黑,还是不解释得好,反正事实会说明一切。于是苦笑,不置可否,我和他?怎么可能呢?如果没有那一段,如果心中没有羁绊,也许……

      接过秋杏递来的帕子,往脸上抹了抹,不愿再去想不可能的也许。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三阿哥这么好的人,你怎么总一副看破红尘的摸样,一点都不动心呢?别的不说,就说你这次受伤的事,如果不是有三爷为你打点,你以为你真能这么舒服,有人伺候,门外守夜的宫女是三爷向齐妃娘娘要的,还有玉淳和我能来陪你说话也是他去求了皇后娘娘和年妃娘娘的!……”秋杏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模样,涛涛不绝地说起弘时为我做的事,最后总结性地说了句:“这还是我能知道的,暗地里他为你做了多少只有他知道。”

      我只听到弘时为了我求了齐妃、年妃、和皇后,顿时五味陈杂,他这样做不就摆明了告诉全天下的我是他所中意的,他究竟、究竟要怎样才肯放手,还有玉淳,心里顿感无力,望着充满向往一脸意犹未尽的秋杏,真是有苦难言,突然有种想要大叫的冲动,终是忍住了。这是宫里,不是我能够随意大喊大叫的地方……然后疲倦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

      躺下后,秋杏走了去,太多太多的思绪压了过来,反而睡不着了,于是坐了起来,睁着眼发起呆来。

      “皇上驾到——”一声尖叫,我倏地转了头望向门口,帘子毫无动静,然后脑后又传来尖叫,“皇上驾到,皇上驾到!”这才明白过来是寸日的声音,顿时哭笑不得,转了头,狠狠地盯着这个坏蛋,假装生气地厉声道:“死寸日,以后不许再乱说话,不然我就煮了你!”

      寸日一听完突然挨着我的脸快速飞过,我措手不及,大叫了一声,身子往后闪,突然帘子从外面掀了起来,牛皮靴子进入视线,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不容多想,后脑已与墙壁有了接触,不过幸好垫了被子,头脑还不至于被撞得发昏,第一反应自是去看清来人,其实心里也有了底,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来呢,都关了宫门,除了他。尽管这么肯定,真正看到他的容颜,才发现心还是无法平静的,疲倦的脸庞依然俊郎,合适的黄袍衬得风姿卓越,薄薄的嘴唇如记忆一般迷惑人心,只觉得刚刚还有点清晰的脑袋开始混乱起来,想过很多次的见面也终是来了,不经意地抬眼,视线却像用胶水胶着一般,再也移不开了,那汪池水里竟然透着让人心动的紧张,心无规则地跳着,咚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每一下都似乎格外清晰,声声传入了耳里。

      ------------------------------------------------------------------------------------

      说不上来的复杂悸动,马上又被熟悉的疼痛取代,我慌乱的回了神,定定心神,整了整心绪,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请安:“皇上吉祥,奴婢给皇上请安。”等了很久,不见答话,“大概走了罢。”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上又似乎滑过些许失落,抬了眼,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见我抬了头,一抹复杂的神色几不可见的一闪而过,不经意地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脸上神色淡淡,平静的一如古井。

      昏黄的烛光映着他的侧脸,坚毅的下巴微微仰起,围了一圈细短的胡须,径自看得出了一会子神,一年不见了,风霜似乎留下了痕迹,这一年,他……过得还好么?天涯的距离拉不开思念,近在咫尺却终是多了一份怅然,“最好不相见……最好不相见……”呓语般的轻喃在耳畔回荡,心悸又细细密密地爬了上来。

      烛花孤独地跳跃着,一层细薄的油烟径直弯曲上升,在这寂夜里,似乎是一种默契,谁也不想先开口打破这股沉静,也许因着一丝莫名的温馨……

      良久,胤禛终于赏完了月亮,冷清的声音遂起,“朕今天来是为了弘福。”顿了顿,似乎察觉到自己没必要解释,不自然的转了身子,声音更冷地问,“弘福今日午时偷偷溜出了上书房,至此未归钟粹宫,他来过没有?”他冷然中的威严倒是让我强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思念,有时候真觉得自己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静静地在无人的角落默默地舔噬伤口,拼命地拒绝别人的怜悯,即使明白别人是出自真心好意,而更可怕的是越面对着危险,心底的镇定就越是不可思意。

      “回皇上的话,奴婢没见过福贝勒。”话一出倒是吓了自己一跳,呵!这是做什么呢?像是赌气似的,比比谁的声音更冷,这样想着不觉莞尔一笑,露了笑意,正抬眼恰巧胤禛转了头,两人均是一愣……

      他率先回了神,目光转向屋内的角落,淡淡地说,“那朕走了,你护主有功,好生修养。”一说完转了身子正要跨出门外……

      我一时忘了动作,“恭送皇上”卡在了喉咙,只是呆望着他的青绿褂子。

      “怦——”的一声,对面的柜子应声而开,竟是失踪了半日的弘福,他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禛,犹自沉浸在梦里不知今夕为何夕……

      见他一副睡意浓浓的模样,一股怜惜油然而生,还夹杂着欣喜,如过不是顾虑到胤禛,我早扑了上去抱抱他了。

      胤禛忍不住地斥了一声:“弘福!”

      弘福一个激灵,扑闪的眸子瞬间澄澈了过来,终是回了神,跪下身子急急地请安:“皇伯伯吉祥。”看得出来弘福对这个皇伯伯是敬多于爱的,心上滑过一丝酸楚,真不知道胤禛平时是怎么对他的,这么小的孩子也怕成这样,突然有一股想将那个小小的身子纳入羽翼下保护的冲动。

      我眼带埋怨地瞅了一眼胤禛,不料正对上了他的目光,这回轮到我浑身颤抖了,因为他的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寒冰,虽然距离尚远仍是被冻得发抖,他淡淡地转了眸子,对着伏在地上的弘福道:

      “起来吧!朕不罚你就是,只是以后可别任着性子拉!把你齐姨急的,差点把皇宫翻了过来。”胤禛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宠溺。弘福也不再在乎什么君臣之礼,一跃而起地跳进他的怀里,嘴里囊囔着,“皇伯伯万岁万岁。”而后者则是不慌不忙地接过弘福的身子,仿佛这个戏码天天上演,而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如太阳东升西落般自然。

      这倒是把我看迷糊了,刚刚弘福还一副瑟瑟的小媳妇模样,怎么转眼又变成了“野猴子”,而胤禛也任着他闹,倒是把他宠到骨子里去了。害我刚刚还在为他心酸,差点落了眼泪……

      见胤禛脸带淡淡笑意地望着弘福的脸,似乎又明白了过来,弘福有张极似十三的脸,当胤禛已是少年的时候,十三也是这么大吧!

      “小文姐姐。”弘福终于想起了我来,挣扎着跳出怀抱径自朝着床前蹦跳过来,眼里还攒动着泪水,我满腔怜惜地说:“傻小孩,别忙,慢点,这么感动啊,都哭啦。” 伸手正要抱了弘福过来,眼前却晃过了黄袍一角,意识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弘福没在意,径自扑了过来抓起我的手放在额头上撒娇道,“好疼,好疼!还有什么是感动啊!感动为什么就要哭啊?”

      我愣了愣,偷眼觑了一下胤禛,他仿佛事外人般,悠闲地看着窗外,嘴角却隐隐有一丝笑意。

      “感动”是什么?他竟然问得出这个问题,太牵强了吧!一听就知道是想拆我的台,我恨恨的想着,手早已自发地抚向他的额头,“使劲”地揉着……看弘福嗤牙咧嘴地无声抗议,心里闪过快感。

      又转念一想,他在这宫里可能什么奇珍异玩,可能真没见过感动,心里叹息了一声,手上的劲减了下来,压低声音地问:“什么时候来的,姐姐怎么不知道啊?”

      话一出口又想起刚刚自己还跟胤禛说他不在,偏他就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这一问倒显得欲盖弥彰了。心上立马涌上了后悔。

      弘福偷偷看了一眼胤禛,也学着我低声道:“来了很久啦!先是见姐姐睡着,后又来了很多人,就躲了起来,没想到睡着啦!”

      我伏在他耳边奸笑:“你胆子不小啊,在齐……齐妃娘娘的宫里歇着也敢偷跑出来,明儿个可要可怜了你的耳朵,非听上一天的唠叨不可!嘿——嘿——”

      弘福一听完,身子僵了一会,匆匆丢下“小文姐姐我明天来看你”,径直往钟粹宫跑,短短的身子在宽大华丽的袍子笼罩下更显得几分臃肿,跑起来左一摇又一摆的,小鸭子似的,直到跑出了帘外还能听到“咚——咚——咚”一步一响

      心情随着声音开朗了,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视线从帘子上拉了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胤禛还没离开,他的眼睛没有焦距,目光似乎挺在我的身上,又似乎穿越了我身体,我恍惚了一下,时光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我还是若曦,身子隐在黑暗里磨墨,他是胤禛,油灯下笔书奏折,时不时的,他抬头眯眼望着我的脸细细地瞅,像是看不够似的……

      从记忆的旋涡挣了出来,忙转了目光,不愿,真的不愿,将自己的心事放进眸子里暴露在他的面前,心却不受控制地乱窜,像是要跳出了胸腔似的,脑子里茫然一片,无法整出心绪来,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孤独无措地站在空旷处……

      步子声突然响了起来,抬了头见他径直往外走,只一急,一声轻唤出来,“皇上。”真的很轻,混着房里的茉莉花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他的背直直地挺了一下,稍作迟疑,停了下来。

      我的心漏了一拍,疯了,疯了,我在干什么,在干什么?他会怎么看我,一个有心计的女人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我甚至能够想像他挑起嘲讽的唇和心里的一份了然……

      他只是站着,连身子都没转,似乎在等我的话,或者是等我去自动“献身”,嘲弄地苦笑一下,不带波澜地随便胡诹了一句,“皇上,奴婢看最近秋干物燥,特意备了些花茶,皇上既已来了,若不急,且住脚步来尝上一回。”说完也不看他,径自沏茶。

      桌上飘起了袅袅的茶烟,过了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度到床前,大手捞了茶杯,在矮凳上坐了下来,他的脸正在我的眼睛下方,也没看我,只是捏着小小的茶杯低着眼细细地把玩着,似乎并没有要喝的意思,等了很久,他还是维持着同一姿势,我疑惑地看看他,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是在做什么?玩心理战术?还是……突然他带着探究的眸子从脑海里闪过,原来是这样!我了然地重斟了一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仰脖子就一饮而尽……全身迅速发烫,脸也一定红了,我强忍着舌头的麻热和身子的不适,翻着杯子底朝上的向下晃了晃,示意他放心,茶里没下毒。然后挑衅地看着他,我明明白白地看到他眼里的惊愣,这样的表情以前我也不多见,心情被牵引得莫名地愉悦了起来,突然他的眸子阴了下来,我一个激灵,疯了疯了,彻底疯了,以现在的身份竟然干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这一回神,心上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刚要请罪,他的眸子又突然闪过戏谑,来不及捕捉,他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我目瞪口呆了,他……他……他在干什么。

      但见其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地重新斟了一盏一饮而尽,他的脸迅速地烧红了,双眼亮晶晶的,“你……”我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也不说话,两个红脸关公就这么像傻子一样对峙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身子更烫了,头一回发现他的眼珠不是黑色,而是褐色,那种深邃得让人一坠入就会忘记了呼吸……

      他不惊不扰地又重斟了一盏,这次只是来回地嗅着茶香,手肘撑在床边,我机械似的缩了缩身子,把空间腾出来,脑袋里完全是糨糊了,只势能呆呆地望着他,不会思考,只能凭着本能跟着他动作。

      “你今天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命去救下承欢。”他径自地闻着茶并未看我。

      “啊!什么?”我还未回过神来,一问出来就有了咬舌的冲动。

      他略略地皱了一下眉,我知道,一定没人敢不注意听清他的话,他还是重复了一遍问题,奇怪的是语气里却没有预期的不耐烦。

      “回皇上的话,救护主子是奴婢的职责所在,奴婢做的只是分内之事。”我低眉挤了话。

      他挑了挑眉,更凑近了茶杯,作陶醉状,嘴却没闲着,不徐不急地吐出了一句,“知道朕生平最讨厌什么吗?”问完停了停又继续自答道:“朕最讨厌的就是敷衍和欺骗。”这个男人,连恨都说得轻描淡写,似乎那是别人的事,和他并无多大干系……

      我彻底地清醒过来,刚刚那个温情片断……就权当一场幻觉吧!理了理思绪,细索了一会子,明白他的性子是不肯轻易罢休的,微叹了口气,絮絮地说起了绿芜,那一段乡间记忆如泉水般涌了上来,盯着烛焰,里面竟然出现了浅绿色的身影,然后慢慢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熠熠明眸,皓齿一笑,妩媚百生,点绛朱唇,直挺巧鼻……

      耳边隐隐传来了越女的歌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终于说完了,那场曲终人散,旁人不须一个时辰便能说完,而那个女子却极尽了一生的美丽。泪水早已盈了满眶,薄裟处才发现自己只顾着沉浸在绿芜的情波憾海中,已经半晌没听到动静了,当下抬眼四顾,不见人影,目光下移——他竟然趴在床边睡熟了,胸前浅浅地起伏着,卸下了伪装的脸如孩子般纯真,眼眶印着一个深深的紫色眼袋,他定是累坏了……心疼着想,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脸庞,细微的呼吸拂过指间,引起了悸悸痒痒的心跳,眼角已经铺上了好几条鱼眼纹,他难得笑,可是岁月还是不留情的刻下了痕迹,这一年他一定没照顾好自己,唉!

      不知道他笑起来牵动鱼纹是怎样的模样呢?会不会和慈祥拉上边呢?脑海里马上勾勒了一副含子殆孙的画面,不自主地笑了,那一定很有趣吧!原来爱一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也是幸福的……

      看了不知道多久,终是不敌周公的召唤,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可是又睡得不踏实,蒙蒙胧胧中感觉身上多了一床被子,身子立即暖和了不少,接着细微的响动起了又平,我知道他是要去早朝了,我徉装未醒的眯着眼,待声音远了,方敢睁了开来,很久很久地望着帘子,不一会儿又挑了起来,眼来不及闭上,一张苍白的脸印进了帘子——弘时!他站在门槛处好一会儿未动,
      仍是昨天的那身袍子,却沾上了灰尘,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被风吹散的,脸上的皮肤像是一夜变粗糙了,有了一些小疙瘩,却平添了一丝沧桑……,他……来了多久?其实有一个念头我不敢去触及,遂强笑道:“三爷!进来坐吧!别让风吹着了。”又蠕了蠕嘴,说不下去了。

      只一会,他幽幽地醒过神来,走到了床前,脸上带的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眼里的伤痛一如血丝般深深浅浅地交织着,我的心生生的拉疼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长痛不如短痛,暗暗下了决心,坚定地抬了眼,“弘时……”

      “啊!昨天忘招呼了一事了,忘招呼了,今日一早便赶来,其实……其实没多考虑会不会影响你的休息,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弘时语无伦次地说完便要离开。

      “弘时。”我急急地拉着他的衣角,说:“我……”

      弘时似乎察觉了什么,打断我的话,狼狈难堪地乞求:“小文,别说,别说好吗?”

      我狠心地转开眼,装作听不出他的害怕,弘时,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啊,对你不公平,也是一种折磨啊,我怎么能自私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呢?

      “弘时!你听我说……”

      “小文,来不及另外,我要早朝了,什么事以后再说吧!”他打定了主意不听了,丢下话来,挣开衣角疾步出了屋子,头也不回地仓皇地逃了出去。

      “弘时……”我急急地呼唤想叫住他,却怎么也止不住满是伤痕的背影……

      心中积聚的歉疚和言语化作了泪水。

      ------------------------------------------------------------------------------------

      “小文姐姐。”玉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我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笑呼:“玉淳!”

      “先抹把脸吧!”玉淳递来了帕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的心情一下子松了不少,一抬眼发现玉淳的脸竟然毫无血色,“玉淳,你生病了吗!”我关切地问。

      “没啊,我怎么就生病拉!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玉淳强笑着,接过了帕子望盆架走去,“小文,我……”话音未断,随着接踵而来“怦”的一声,她的身子重重地跌在地上。

      “玉淳,玉淳,你怎么啦!你别吓姐姐啊,你说话啊!”我急切地想要回答,可是玉淳一动不动,我的心被揪了起来,“来人,来人。”也没有回答,看来守夜的宫女已经撤了,秋杏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怎么办,心里一团乱,心一狠,裹着被子滚下了床,又忙伸了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若有似无,断断续续的气息更是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被子也不用了,只双手拖着疼痛的腿出门外,天!这是哪里,一股眩晕从头顶灌下,我死死地咬着下唇,让自己清醒,听上次秋杏说,应该离御药房不远,一定要坚持住啊,我一边该自己打气一边爬出了园子,

      眼及处,一个锦衣玉袍的人领头走来,近了才发现是弘历,粗大的嗓子突然大叱:“大胆,来者何人,四爷您回避一下。”一个着侍卫服饰的人挡在弘历面前,“咦!这不是那天救了格格的宫女吗?”侍卫像是突然认出了我似的大叫了起来。

      弘历扫了我一眼,眼里有着同龄人中少有的冷清和淡然,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啊!我苦笑一回,心中嘲弄自己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他终于发了话:“把她送进园子,暄太医。”一下完命令似乎要转身离开,我一忙,慌张地朝他爬去,嘴里道:“救……玉淳……玉……”

      他突然僵直了身子,脚步顿了下来,冷得像冰冻过的声音从齿缝里颤出,“她在哪!”命令里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我愣了愣,朝园子里指了指,他也不说什么,疾步走了去,而后的侍卫也走到我面前正要抱起我,突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来抱!”

      我的心倏忽间加快了频率,这个声音是十四,侍卫让了开去,十四一身浅色袍子正徐徐走来,我倒吸了一口气,怎么会是他……眼里的身影突然模糊了起来……最后的想法是,“怎么今天赶集似的啊!一早就碰到这么多厉害的角色!”

      ====================================================================================
      苦涩的中药味在嘴里蔓延看来,“唔!这么苦!”意识开始慢慢回笼,感觉脸上横布着液体,不会又流泪了吧!怎么睡着也行?一勺汤药送了过来,笨拙的动作又往我脸上洒了不少液体,原来这才是罪魁祸首啊!是谁?我疑惑地开合了一下眼敛,突然心上划过一道激流,昏迷前的一幕又一次重现,真是十四!思维一下子急速运作起来,他怎么还在这,还喂我药……闭着眼心思却千转百回,好一会子后平静了下来,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怕什么啊,要真是我大不了就做一回武松罢。遂开了眼,含笑地说,“怎么敢劳驾十四爷,我还是自己来罢。”一说完便不等他答话硬把碗抢了过来,呼吸一摒一口气喝了个见底,“啊呀!真苦。”我心里抱怨着,手也不闲着,张开口,手不停地扇着,希望那股子味能早点散去。

      另一只碗送了过来,是蜂蜜,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几乎用抢的去夺他手里的碗,这回十四倒是放聪明了,手用了不少劲托着碗,我喝蜜心切,用足了劲去抢,拉了几回还没得手,干脆直接凑上嘴伸长脖子去吃,结果弄得整张脸都是蜜,抬了脸来只觉得黏黏乎乎的,哈哈……十四指着我大笑起来,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于是大窘起来,随即又恼羞成怒,这还不是怪他,笑得这么欢,太过分了,口不择言地骂道:

      “笑什么,三十几岁的人了还笑成这样,成个什么样子,还笑还笑,我……”举了手作势要打,眼睛突然扫到门口的身影,手顿住,时空好像倒转了好几遍,整个画面在眼前放大、清晰。
      “八哥你怎么来啦!”十四也看到了门槛处的那抹深蓝,站身请了安,声音还一颤一颤的,显然笑得意犹未尽。

      我回了神,垂了眼心乱如麻的请安,他淡然地抬了抬手,举手投足之间掩不住的雍容,尽管眉目间琐了一抹落寂,其实不用问也知道这一年过得不好,虽然不愿再记挂他们,但是在现代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地搜索了一下允禩的事,胤禛的打压可谓不遗余力,可是尽管如此,今日一见,他的风姿依然卓绝,丝毫没有时不我与的怨天尤人,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态度!

       不待我多想,允禩便沉声道:“老十四,找了你半天,快走吧!”说完头未回地走了出去,十四收起了笑意,脸色似乎有些凝重,只道了声‘嗯’便跟了出去,我疑惑地看了看他们,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直觉要发生什么大事了,而且和胤禛有关,心里闷闷的。

      ===================================================================================

      半个月很快过了,中秋也快来了,宫里忙着置办中秋事宜,上上下下都忙着,个个面上都带着喜气。

      玉淳在那天昏迷又醒来后,向皇后娘娘请了懿旨回了永寿宫,另支了个宫女过来,我心里暗自着急,既担心又迷惑,终于经过半个月的修养,能够走动自如了,便决定陪敏敏一起去永寿宫走动走动。

      一进了永寿宫,鼻子就被桂花的香气充斥着,敏敏情不自禁地叹了句‘好香’,恰有宫女走过,听见了停住脚步热心地凑了上来,“格格,年妃娘娘一年前喜欢上了桂花,就叫人移植一几棵过来,没想到这中秋还没到,整个永寿宫就弥漫了沁人心脾的香气,皇上也来得勤了。”我只听到皇上来得勤了便没再听下去。

      敏敏打发了那个宫女,我们又向着年妃住的阁子走去,门外远远地看到了玉淳的身影,心下一阵窃喜,正打算去吓了她一跳,不想后面走来了宝公公,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见他的手在玉淳的腰上流连,许久都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而玉淳不断往一旁避着,我沉着气继续看,倒是想知道这个宝邦太还会对玉淳做些什么,他似乎并未发现我和敏敏的存在,手更是放肆地伸进了玉淳的领子,太过分了,这些日子以来玉淳难道都要忍受这种骚扰,而且对方还不算个男人,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一想到如果有这样一双也在我的身子上游走,心上就泛起一阵阵的呕心,一个箭步,我正要冲上去打掉那双碍眼的手,再不忍心看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受到这样的对待,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我一直视如手足的人。

      敏敏眼疾脚快,先我一步走到了他们面前,右手却从后面按住了我的拳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宝公公在干什么呢,咱们是不是打扰了。”

      宝公公倒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打了个千,从容地请安,玉淳像一只被惊吓的小鹿般,难堪地站在原地,我的心在敏敏握住的那一刻已经平静了下来,明白打狗还得看主人,只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满是疼痛地看了眼玉淳,她也是个倔强的人,这个情景一定不愿让我看到,我开始后悔了自己的冲动。敏敏也看出了玉淳的不自在,遂对着宝邦太厉声道:“做太监就要有个太监的样,要明白自个儿的处境,安守本分,今天的事要是再有下次,我定不会饶了你。” 骂完便提步而去。

      向年妃请了安,敏敏和她寒暄了几句,我站在旁边脑海里总拂不掉玉淳被欺负的画面,出了永寿宫,终于忍不住跪下,求道:“格格,刚刚那个宫女,我一直把她当亲妹妹来看的,如今她在这里收着这么大的委屈,做姐姐的却什么也不能做,我真是心有不忍啊,求格格务必帮我一个忙。”

      “起来再说吧!其实刚刚就看出来你和那个小宫女的关系非比寻常了,说吧!你要我怎么帮?”敏敏边说边把我扶了起来,又加了有一句,“不过给个惩罚就是,别闹出了人命才好。”

      “谢谢……”我感激地站了起来低声道:“请格格向皇后娘娘要赐字。”

      “赐字?”

      “嗯,赐个‘玉’字给公公。”

      “这不是便宜了他。”敏敏似乎有些疑惑。

      “以后格格便知道了。”我卖了个关子。

      次日宝邦太来向皇后娘娘请示永寿宫的事宜,后又欢欢喜喜地领了字出来。正见我和春夏秋三个人聊天。

      “知道钦安殿的李嬷嬷么?她真的很厉害,上次我突然患了病,她只给我念了会咒语便好全了。”春桃神秘兮兮地说。

      “真的吗?”我故意大声地问,又嘲笑道:“凑巧罢,哪能念一咒语,病就好了啊!”

      “这可是真的,我也听说了,而且不仅治病厉害,还很会解字呢!”秋杏也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

      见宝邦太稍稍驻足听了一会,又提步走了,我们相视一笑,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鱼儿什么时候才上勾。

      是夜,我在钦安殿的屋子里躺着,突然起了一阵响动,从窗口往外瞅了一眼,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着屋子走来,正是宝公公。

      披了件李嬷嬷的衣,背对着门口坐下,静待他的光临,待其来到门口,窗前的春桃使了个眼色,不等他敲门,站在门后的秋杏已经缓缓地打开……

      我压低了声音,混着浓重的鼻音问道:“来者系谁,老身不能远迎,还望见谅。”

      宝公公似乎唬了一跳,好一会才不答反问:“请问……可是李嬷嬷?”

      “什么事!”

      “我想请嬷嬷给我解个字,不知嬷嬷是否方便。”

      “把字放在桌,我自然看得到。”公公把纸轻放在桌上。

      “是个‘玉’字,字体倒是出自王母。”我不徐不急地说。

      “是!是!正是。”看来这个公公是信了,既已撒了饵,是该收网了。

      “公公,请问姓氏是……?”

      “宝,宝贝的宝。”他急切地答道。

      我装模作样地念了会咒语,接着道:“公公恐怕性命不保!”

      “何出此言!”声音微微颤抖,不难想像背后面如缟色的宝邦太。

      “公公你看,你姓宝,而王母却赐了个玉字,宝玉宝玉,宝字去头则为玉,也就是说王母娘娘是想要你去天堂伺候啊,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看来吾命休也!”只闻他肥胖的身体跌坐在地上。”

      “公公也不必惊慌,王母正在庆祝中秋佳节,可能会暂时不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三日后如果还未应劫,便可再来寻问 ,届时自会有解这一劫的法子。”

      “谢谢谢谢!”他一边道谢一边两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直待声音远了,我方转了头,心里闪过一阵快意!这个宝邦太,自作孽不可活,让他好好尝一下三天的煎熬吧!接下来还有他好受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